他开始希望陪在她身边的异性只有他。
但陈听晏知道,她做不到。
不用柯溱说他也明白,苏从意这人三分钟热度,喜新厌旧,自由散漫,说白了就是颜狗又花心,她最开始对他感兴趣也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她根本不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在怎样病态的环境里长大。
他也不想说。
那些事情肮脏又不堪,他怕她知道以后,连他这张脸都不愿意惦记了。
她拥有很完美的家庭,像公主一样被宠爱着,身边从来不缺朋友,漂亮性格好,兴趣广泛,惹人喜欢。
陈听晏面对她总会克制不住的自卑。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窃盗者,企图偷走遥不可及的月亮。
他离她越近,就越是担惊受怕。
怕她兴趣耗尽了就离开他。
反正她的世界很大,不缺他一个,喜欢他的时候是真的喜欢,不喜欢他也可以丢掉他转身去喜欢别人。
她眼睛里住着广袤的银河,随时能凝聚出一颗新的星球捧在手里宠。
他就像没有降落伞的人从失事的飞机上跳下来,一心求死,却在半路悬挂上救命的树枝。他不知道树枝什么时候会断,总是惴惴不安。
图书馆补课那次,和阅览室讲卷子那次,他在房间里等了许久。
钟表转动的每一格,树枝都要往下压一寸,吱呀作响。
折磨每根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
所以苏从意到车站找他,默认被他陪着并不开心,会和何烨一起回平行校区。
他选择放过她了。
一想到她会用那种亮亮的眼神看向别人,他就恨不得把她藏起来。
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能看着他,只能和他说话。
只能对他笑。
只能喜欢他。
心里那只野兽对她的占有欲望太过危险,陈听晏不想她发现自己并非正常,于是亲手掰断接住他的树枝。
请了假没有回学校。
他的心情总是潮湿的像在下雨,他会莫名其妙地情绪低落。任何事情都习惯性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
这是周菀从小灌输给他的悲观理论,从那只被周菀淹死在喷泉池里又把过错推到他身上的比熊开始。
月亮短暂地照亮他一瞬。
又回归黑暗。
失眠,不停地做噩梦。
陈余海把他扣在家,让沈却给他开安抚情绪的药。收走他的社交工具,把他锁在拉上窗帘的卧室。
房间透不进光,唯一光源是书桌上那只没有送出去的月球八音盒。
他坐在昏暗的卧室里,对着八音盒看了会儿,最后站起来找个盒子,想把这点光亮也一同寄给她。
留在他这里太浪费。
六月初他以毕业典礼为借口,终于从陈余海的监视下逃出来。
他离开陈家的第一个念头是去见苏从意,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他按死在萌芽状态。
他消失这么久,三个月,以她的性格说不定已经找到更感兴趣的人。
他忐忑不安地回到桐角巷,以为这趟一死一个准。
谁也想不到,市三模结束,早早放学回家的人被初夏一场暴雨淋得湿漉漉,将他堵在阁楼里说喜欢他。
两次。
陈听晏那一刻就如同得了绝症的病人正考虑着火葬还是海葬,医生突然告诉你拿错了别人的病危通知单。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眨了下眼,眼眶里就酸涩起来。
真的很丢人。
他这辈子都不会让苏从意知道喜极而泣是真实存在的。
和苏从意接吻是甜的,她笑起来下眼睑会泛着点红,声音也软软的。
她看见他,眼睛就会变得亮晶晶。
她说以后会嫁给他的那天,陈听晏的心脏像草莓藏在叶间的四月,火车驶上禁行的轨道,除了春天和她,任何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被关在外面。
他控制不住地想把世界上所有她喜欢的都送到她面前。
和她相处越久,心里越是有个无底空洞,只有看见她才能暂时填满。
他从出生起就没被人爱过,更没有人教他如何谈一场正常的恋爱。
陈余海和周菀的婚姻对他影响太大,他厌恶父亲的浪荡不忠,以为正常恋爱是两个人一直待在一起,生活里只有彼此,高度忠贞只看向对方。
可他越是不愿意复刻周菀的悲剧,苏从意就被他推的越远。
她放弃清大,放弃北京。
为了实现暂时的愿望,要去一个距离他两千多公里的城市。
那种将要被丢掉的恐慌在一瞬间裹挟了他,他又被悬挂在高空的树枝上。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苏从意四天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他在惴惴不安的失眠里妥协,给她打了电话。
她想去哪里都好。
想什么时候结婚也都可以。
我不跟着你了,只要你别丢下我。
忙音过后,电话被接通。
听筒那边热闹的沸反盈天,他坐在安静的阁楼里,听见柯溱冷漠的声音。
“谁家恋爱谈成这样?一点私人空间和自由都没有。”
“陈听晏你清楚自己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就她这种傻子会信你是个正常人,你想疯能不能别拉着她?她上辈子欠了你吗?这辈子这么倒霉。”
电话挂断。
手机壁纸是苏从意换的她的自拍照,让他每天欣赏五遍。陈听晏低头看了会儿,想,其实柯溱说得对。
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还妄想谈一场正常的恋爱。
陈听晏用指尖把壁纸边角上沾的那点灰尘抹掉。
他怎么脏无所谓。
他的月亮要干干净净的。
如果那只比熊还在的话,他也希望比熊活得自由快乐。
他开始学着克制和收敛,不再频繁联系苏从意,想让她回到她的社交圈子。他搬出阁楼,回了陈家。沈却定期来复诊,说他最近情绪波动又有些大,让他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在松叶街附近救下一只被人用烟头烫伤的瘸腿橘猫。
他猫毛过敏,却试着学苏从意去给橘猫喂猫粮。
这只猫什么都好,除了丑一点脏一点,还有不肯跟他回家。
他每次喂猫时都会想起苏从意,想她在做什么,想见她。
又拼命压下去。
陈余海不止一次地向陈郢提出送他出国,这次陈听晏没拒绝。
他得努力变成一个正常人吧。
不然怎么有底气娶她回家。
她说让他不要只待在有她的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别人。
如果他听话,她肯定不会丢掉他。
陈听晏去桐角巷找了苏从意,期待她会露出一点点不舍的表情。
“去呗,为什么不去?”
她回答地很轻快,在盛夏的晚霞里转身,“你本来就该遇到更好的人啊,我也准备去找更好的人啦。总是和你待在一起,我有点烦了。”
直到那辆公交车驶出很远,远到变成模糊的一条线。
陈听晏也没反应过来,苏从意刚刚对他说了什么。
经常被他投喂的瘸腿橘猫从街道对面的草丛里钻出来。
见到他,开心地想要靠近。
在它穿过马路时,一辆闯红灯的出租车飞速碾压上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只是几秒钟的功夫,橘猫被碾的头部严重变形,一滩不明液体在它小小的身子底下蔓延开。
“没眼色的畜生,活该你死!”
肇事的司机骂了一句逃之夭夭。
陈听晏愣愣地看着猫的尸体。
耳边嗡鸣不断,他突然撑着膝盖俯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陷入了轮回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