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甜听得备感新鲜, “仔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问:“那个周明理, 他的心智突然间就健全了?”
“刘姐,他不是突然间才心智健全的。”
电话里同事的语气却有些严肃。
“这小子是硬生生装傻装了十几年!”
“哎哟,那这事儿可就更稀罕了。”
刘思甜乐道:“他亲口交代的吗?”
“对, 他自己亲口交代的。因为连他爸爸都不知道他在装傻, 一个六十多岁的人, 听完他儿子说了一大通话,比我们这些警察还要震惊。”
“确实值得震惊。”
云艳辉站在一旁 ,环抱双臂评价道:
“毕竟把儿子当三岁小孩照顾了十几年, 都以为看不到恢复心智的希望了,结果才发现他是个好端端的正常人。”
换位思考一下, 真不知道是该气, 还是该笑了。
“把自己的亲爹都给蒙在鼓里……”刘思甜一时半会儿没琢磨明白, “他这么干是图什么呢?”
“装傻的原因,周明理自己也交代清楚了, 不过——”
同事手头上似乎在查什么东西,停顿了两秒,“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越显清晰。
“他身上还牵扯到了一个更为复杂的案子,所以, 我们目前得先进一步验证他供词的真实性。”
不同于病床上祁妙的懵圈, 两位女警瞬间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云艳辉拧起了眉,“你的意思是说, 那个周明理身上,除了陈爱民的操场埋尸案,还牵扯到了其他的案子?”
刘思甜也收敛起了笑意,正要开口,就听对方道: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刘姐,你要不先回单位一趟吧。”
他沉着声:“那件案子……跟五年前遇害身亡的马前辈有关。”
“马前辈?”
刘思甜脸色骤变,当即放下手中的保温杯,站起身来。
“好,我这就赶回去。”
云艳辉一听到电话里的那个称呼,纵然困惑不解,却没有继续追问。
“没关系,刘姐,妙妙这边有我一个人看着就行。”
祁妙看看左,看看右,越发一头雾水。
她离得稍远,并不能听清电话里的内容,或许听清了也理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充其量只能在一旁凑个热闹。
见刘思甜挂了电话就要离开,她赶紧递上了自己的画夹。
“刘警官,我把在幻象中看到的场景都给画下来了,你们可以用来验证一下,那个装傻的人,到底是不是陈爱民杀妻案的人证。”
-
但祁妙的画并没能派上用场。
因为周明理并不需要比对凶杀案场景来辨别供词的真假,人家自己就是带着充分的证据来的。
痕检科室内,两名刑警正对着一摞笔记本做字迹鉴定。
“……确定为同一个人的字迹,是用碳素中性笔写的,有轻微褪色,根据湿度、温度以及笔记本纸张的磨损程度来推断,这几篇日记书写的时间,应该就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
张茂林戴着手套又往后翻了几页,“这上面的字儿看着都挺清晰的,跟刚写出来的也没什么差别啊。”
“仅凭肉眼当然看不出来什么。”
痕检科刑警解释:“碳素中性笔芯的油墨是由石墨构成的,而石墨本身就是自然界中最稳定的物质之一。再加上周明理的这些笔记本保存又比较好,没有受潮,字迹清晰是应该的。”
张茂林沉思不语。
他翻开笔记本上的其中一页,开头首行,写着——
[2013年5月28日,大暴雨]
下面的几行字迹有些潦草,也有可能是日记的主人过于紧张,落笔连着好几个错字,又慌忙涂成了黑疙瘩。
张茂林只能一字一句地仔细辨认,而日记的内容,却让人越看越触目惊心:
[杀人了,陈叔他杀人了!]
……
“他提到的这个陈叔,应该就是凶手陈爱民。”
同事已经查清楚了周明理的基本情况,对张茂林道:
“陈家和周家曾经都住在a市风平县南山镇的幸福里胡同,周明理2011年元旦在火灾内中毒后智力受损,为了让他接受更好的治疗,周家2014年就搬到了a市东城区。”
“这是我们在a市第三人民医院神经内科查到的,周明理这些年的就诊记录。”
张茂林“嚯”了一声,“演技可真不赖,医生都看不出来他是在装傻。”
痕检科同事无奈一笑:
“没办法,因为他的确有过脑神经受损,医生当年也只能给他开一些促进神经恢复的药物,且不能保证可以完全治愈,主要还得靠个人体质和康复性训练程度。”
张茂林目光扫过旁边的几本笔记本,“那他写日记,就是一种康复训练方式吗?”
“并不是。”
同事道:“周明理的笔录里,解释了他写日记的真正原因。”
-
两个小时前,那位常年躲在父亲的羽翼下当巨婴的27岁男青年,独自面对警察做询问笔录时,还抑制不住地腿脚直哆嗦。
或许是装三岁小孩装得太久的缘故,周明理稍微说点儿长句子都很费劲。
他磕磕巴巴道:
“……十几年前,我爸听医生说,我还有一定的几率能恢复智力,他就把我房间里用过的本子,全都给保留起来了。”
“他觉得,本子上的笔记能让我找回记忆,也可以帮助我在重返校园后跟上功课。”
警察翻着手中的几张照片,问他:
“我看你的日记本上,最早的那一篇,日期是2011年12月20号。”
警察抬起头,“所以,你是在这一天恢复记忆的吗?”
周明理表情局促,不自在地啃了啃手指。
这是他长期伪装三岁孩子留下的小习惯。
他摇了摇头,“……不是,其实我11月份的时候就智力正常了……但我怕被医生还有我爸发现,一个多月后,才敢偷偷在本子上写日记。”
坐在他对面的两位警察都感到无比困惑。
“恢复智力和记忆不是好事儿吗?你爸爸为你担心操劳那么久,知道你正常了,开心还来不及,你为什么会害怕被他发现呢?”
周明理的动作和神态仍然带着点儿低龄儿童的特点,他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爸是陪我一起来的,你们刚才也看见了,他那表情,像是开心的样子吗?”
警察被他说得一愣。
仔细回想,那位六十多岁的老父亲,情绪很是激动,似悲似怒,看着自家儿子的眼神复杂到难以言喻。
手指戳着周明理的脑袋,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叹气连连。
“爱之深,责之切,你爸爸他也是关心你。”
“唉……”
周明理低下了脑袋,“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就是害怕我爸,害怕他送我回学校,才决定装成傻子的。”
“他那个人,一直望子成龙,对我要求很高。我好不容易才在火灾中捡了条小命,都中毒变傻了,就这样,他还指望着我康复后重返学校,考上重点高中呢。”
“可我真的不想读书,不想考试……”
听到周明理的理由竟是如此幼稚而荒谬,两位警察都无语片刻,险些被气笑了。
对于一个学生而言,通过装装样子,逃避功课,也不算太过难以理解的事情。
谁还没个不想上课,就装感冒、发烧、肚子疼的时候呢?
但周明理一装就能装这么久,警察们还是不太相信,他只有这一个理由。
“就为了不回学校读书考试?”
27岁的男青年盯着桌子怔愣了几秒,缓缓道:“也不全是。”
他抬起眼,目露哀伤。
看起来终于是个成年人该有的神情。
“……我妈在火灾中去世了,恢复智力和记忆后,我一直无法面对现实……”
警察点点头,快速记录着。
这个说法好歹还像点样子,不算那么没心没肺。
“不过——”
陈警官察觉到了矛盾之处,“你既然不想被你爸爸发现自己恢复了心智,又为什么会往本子上写日记呢?不怕露馅吗?”
一个抵触学习抵触到不惜装傻子的人,居然会有写日记的习惯?
他扬了扬手里的照片,上面拍的全是日记本上的内容。
但周明理给出的理由又挺符合逻辑。
“因为我只想装傻子,但不能真的成为傻子。”
他眉宇中透着些许烦闷,解释道:
“我爸给我买了一大堆三岁儿童才看的启蒙书籍,还有很多益智玩具……要只是待在家里也就算了,关键他还让我去跟另一条胡同里的几个小孩玩儿,天天堆沙子、过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