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念听到这个消息,浑身的血在一瞬间凉了个透彻。
盼盼也哭成了泪人,一个劲儿的推着她的胳膊,“姐姐你快跑,听别人讲,你回了家……就会死的!”
小盼盼这年才五岁,不懂事情的严重性。
只是听到有人说姐姐会遭殃,就吓得大冬天跑出家门,领着大黄狗守在半路上,等姐姐放学,想要拦住她。
可是让她跑,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小小的村庄,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却足以困住她们姐们三人、甚至是更多女孩子的一生。
当年帮助她的物理老师也已经调回省城了,她们二人的联系,仅限于物理老师给周念念的高中班主任寄钱。
周念念无处可去。
但她还是要跑。
就像盼盼说的,如果她不跑,回到家里,嫁给那个60岁的老光棍儿,是真的……会生不如死的。
所以,隆冬刺骨的寒风里,她摸了摸盼盼的脑袋,转过身,毅然跑进了深深夜色。
周念念消失了。
从媒婆到家那天,一连消失了一个礼拜。
而这一个礼拜之后,她的家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的父母,从一对年轻夫妇那里,领养了一个孩子。
一个兔唇的男孩子。
周念念也就是在那天中午,偷偷折回去的。
年轻夫妇抱着有缺陷的男孩子来她家做客,她一个人躲在西房的柴火垛后面。
听着屋里的大人们好像在开开心心地一起吃饭,便猫着腰,悄悄闪到了一间小屋子的窗户下。
这是她和盼盼住的房间。
周念念伸手敲了敲窗户上用来挡风的硬纸壳,几秒过后,里面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笑了。
冷风扬起了她的短发。
她轻声问:“……盼盼,要不要跟姐姐一起走?”
周盼盼那白净净的小脸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父母打青了一大片。
而她逃走的这一个礼拜,也再没有人会给盼盼扎羊角辫。
盼盼那细软的头发散了下来,软软地搭在圆滚滚的脑袋上。
小妹妹啪嗒啪嗒掉着眼泪,说了一句“好”。
然后,姐妹俩又无声无息地从家中的狗洞钻了出去。
至于原来那条陪盼盼玩儿的大黄——
家里来了客人,母鸡要留着下蛋,唯一能端上桌的荤腥,只有一盆狗肉。
当晚,周念念就把盼盼背在身上,连夜跑出了村子。
她对一位开三轮车拉稻草的大姨撒了个慌,说姐妹俩要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
于是,便得以搭顺风车,来到了a市的群蝇街。
周念念这一个礼拜中,徒步三天三夜,提前踩好了点。
这片地方虽然偏僻,但物价很低。
她把从家里偷出来的那枚、留着给男宝打长命锁的金戒指卖了换钱,然后找到一片荒废的烂尾楼,租下了一间地下室。
尽管这里潮湿、黑暗,还散发着一股阴涔涔的霉味儿。
但姐妹俩起码不需要再提心吊胆,从此以后,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就是独属于她们俩的家。
周念念还买了一张厚厚的床垫,垫在高高的破床上。
但是质量很差,她一坐下去,床垫就塌了一块儿——里面的弹簧弹不上来。
不过盼盼很喜欢这张床垫。
她扬起脑袋说:“姐姐,这里比较矮,我可以爬得上去。”
所以,盼盼每次都是从床尾塌陷的那个角,自己慢慢爬上去。
盼盼开心之余,也不忘担心周念念的学业。
“姐姐……这里好像离镇上的高中很远,你上学怎么办?”
周念念笑着告诉她,“盼盼不用担心,姐姐很聪明的,姐姐已经转学到市里的群英中学读书了。”
盼盼又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你看!”
周念念拿出了一身校服,上面还别着一个印有“群英中学”的校徽。
“怎么样,姐姐没骗你吧?”
其实还是骗了。
这身校服,是周念念在附近菜市场买土豆的时候,看到有位阿姨穿着,便花钱从人手里买了过来。
校服又大又旧,极其不合身。
但哄过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就足够了。
白天,周念念会穿着这身校服出门,假装去学校。
但实际上,她拐去了那家叫“迷路人”的酒吧。
当年,迷路人的孙老板还没有发福变胖。
他的视线嫌弃地扫过周念念全身,“没长开的黄毛丫头,我们酒吧里要你干嘛?”
周念念低下头,小声道:“我可以刷盘子、洗碗,打扫卫生……”
求了半天,孙老板也不打算留下她。
周念念正要失魂落魄往外走时,一个染着紫色头发、打着鼻环的女人将她拦住。
她是这里的dj师。
一张口,就开门见山。
“妹妹,要不你跟着我学打碟?”
于是,周念念就在迷路人里有了一份儿工作。
薪水不高,但足够每周给盼盼买顿肉吃。
这一周,周念念在菜市场精挑细选,买回家里一大块排骨。
不成想,盼盼头一回吃排骨,居然把小门牙给硌掉了。
托着下巴,吓得哇哇大哭。
周念念围着哄了好久,最后还是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掉牙是好事儿,掉牙就说明我们盼盼,很快就要长成大姑娘了。”
她拿纸巾包住被硌掉的小乳牙,“而且,把它扔掉了,还会长出新的哦。”
“盼盼掉的是上门牙,所以要往下面扔,扔下去,就可以保佑我们盼盼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于是,周念念领着盼盼,来到了外面的下水道口,想让她自己扔下去。
可盼盼却踌躇了几步,把包着乳牙的卫生纸团又塞回了她手里。
她说:“姐姐扔吧,让它保佑姐姐!”
不过,一颗小乳牙,显然没有那么灵验。
周念念很快还是感冒发烧了。
她在迷路人一楼的嗨吧里打碟,需要穿得时尚漂亮,裹个大棉袄上去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每次回家路上,她都被冻得直流鼻涕。
半个月下来,她就扛不住了。
早上闹铃响后,脑袋依旧昏昏沉沉,起不了床。
盼盼就从塌下去的床尾,慢慢爬上去。
“……姐姐。”
“……姐姐。”
她奶声奶气喊道,一直爬到了周念念身旁。
细细的小手指、轻轻抚摸着姐姐的眼皮。
“姐姐,你怎么还闭着眼……”
“姐姐,别睡了,该起床上学了……”
后来,周念念想,那回还要多亏了盼盼。
不然,她真得活生生躺在床上,烧出问题来。
盼盼很聪明,也很懂事。
她看得出来,姐姐每次放学回来,都会被冻得不轻。
所以,每到晚上十点后,她就趴到床上,把周念念要睡的外侧先给暖一暖。
等姐姐回来后躺在床上,盼盼也会趴到她脚边。
姐姐的脚,总是冰凉冰凉的。
盼盼就会用自己软乎乎、也热乎乎的身体,轻轻抱住姐姐的双脚,用体温给姐姐暖热。
以前老是听她们妈妈说——女孩儿阴气重,男孩儿火气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