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到仪行父前几日拿了一件碧罗襦跟他炫耀,说是夏夫人的,他还不信,难道真的让他得手了?不行,自己绝不能输给他。
想到这里,公孙宁就粗声粗气地对小柳儿吼道:“还不快去?”
“是!妾身这就去。”小柳儿赶紧从那两个侍卫手中挣脱了出来,去内院找夏姬。
“小柳儿这是想干嘛啊?夫人,容我去问问她。”这是馥儿的声音。
流风楼上,夏姬、夏南他们虽然听不到公孙宁等人在说什么,但是对他们的行为却看得一清二楚的。公孙宁本来都要走了,小柳儿凑上去一通说,他们又留了下来,紧接着小柳儿跑进了内院。很明显是她把那些人留下来的。
馥儿心中又气又急,哪有像小柳儿这样胳膊肘朝外拐的丫头?只要公孙宁走了,他以后就不好把这件事赖到自家头上(馥儿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件事本来就是自家主子惹出来的事实,谁让他老欺负自家夫人来着!)。小柳儿把他们留下来,这不是给夫人添麻烦嘛!
“不急!我们且看看,小柳儿能为公孙大人做到何种地步。”夏姬及时制止了馥儿,然后低下头继续逗弄追影,偶尔抬头看看小柳儿的动静。
追影一点儿也不认生,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着夏姬微凉的手心,拼命地摇毛茸茸的尾巴。
夏姬真的不想花精力对付身边的人,可是不出所料地,小柳儿还是让她失望了。
夏姬来流风楼的事情小柳儿并不知道,加之她平日里也很少踏足这里,所以小柳儿并没有来这边找她。 小柳儿找遍了内院,也没有看到夏姬,都快急死了。如果这件事办不好,可以想象她一辈子都别想再得到公孙大人的青眼了。
最后她牙一咬,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妫伯,公孙大人在我们府上受了伤,夫人说让府医帮他先看看。我去外院不合适,您看……”小柳儿一脸焦急地对妫伯说道。
妫伯是夏御叔生前留下的老管家,对夏家忠心耿耿,管理着司马府外院的诸多事宜。由于他劳苦功高,极为可靠,夏御叔生前赐了他自家的通姓——妫。府里的人都尊称其为“妫伯”。
这时候的“姓”和“氏”是分开的,姓是指一个家族的通姓,比如陈国王族的所有人都姓“妫”。夏御叔赐给妫伯“妫”姓,就是把他当做一家人的意思。这对仆从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荣誉。只有对家族做出过特别重大的贡献的人才会得此殊荣。
而“夏”则是根据夏御叔父亲的名字来的,代表“妫”姓里“夏氏”这个分支。
之所以赐给仆从姓“妫”而不是“夏”,是那只代表一种荣誉,也是为了避免家庭成员的混淆。
夏御叔虽然去世了,可是妫伯依然是这个府里除了主子以外最受尊敬的人。所以小柳儿第一时间来找到了妫伯。只要他愿意,那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公孙大人怎么会在我们府上受伤的?”妫伯狐疑地问道。
“是……是因为……因为公孙大人是被公子的追影咬伤的。”小柳儿也没有去过外院,但她听说过夏南养了一只很大的猎狗。一般做仆从哪敢自己养狗?这儿又是株林,方圆数百里都是夏家的地盘,那只狗敢在司马府门口出现,那就一定是公子养的那只。这个事情小柳儿早就想清楚了。所以她假作为难地把这件事透了出来。
妫伯一听这话,也不好再问什么了。自家小主人不喜欢公孙宁和仪行父两人,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他闯的祸,自己怎么着都要替他解决了。所以妫伯二话不说就让人去叫府医,自己亲自带人跟着小柳儿去安置公孙宁。
“妫伯,您怎么来了?”守门的张老头一看到妫伯来了,赶紧从大门旁边的门房里出来。
妫伯也有些郁闷。小柳儿说公孙宁是在府内受的伤,怎么把自己带到门口来了。
“妫伯是奉夫人之命来安置公孙大人的,你不会还想拦着吧?”小柳儿抢先开口,给了张老头一个钉子碰。
刚才她好说歹说想要把公孙大人先带进去安置了,再向夫人禀报,结果张老头说是夫人之前有命,就是不让进。现在妫伯跟自己一起来了,他总不至于连妫伯的面子都不给吧?那他也就别想在这里干了。
当然她抢话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避免妫伯和郑老头把话说开了,那自己就没法骗他们了。
张老头被气得瞪着眼睛,看看小柳儿,再看看妫伯,最后牙一咬,“好吧!如果真的是夫人的命令,那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此时公孙宁的侍卫们在外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来了一波人,直接就认为是夏夫人派来接他们主子的。就在外面一叠声地催道:“你们有完没完?快点啊!”
妫伯来不及细想,只好把他们先放了进来,安置在了外院最好的房子里。然后他去找小主子夏南商量这件事,没想到却在流风阁里看到了跟夏南并肩而立的夏姬。
第165章 夏姬之乱世缱绻(五)
“夫人,您交代的事情,老仆已经办妥了!”妫伯立刻向夏姬汇报工作。
“是公孙大夫的事情吗?我没交代过什么啊!他受伤跟我们夏家有什么关系!”夏姬矢口否认。
“这……可是柳儿姑娘说,是您让我们把公孙大夫安置在府里的呀!她还说这是因为公孙大人是被……”妫伯见夏姬毫不知情的样子,大惊失色,一边说,一边拿眼睛逡巡向夏南,神色中的疑惑非常明显。
“是被南儿的追影咬伤的是吧?真是放肆!身为一个丫鬟,不想着恪尽本分,还敢编排主子!追影刚才在前院的水池子里捉鱼玩,我们都看见了,哪里会跑去咬什么人?”
夏姬说得义正辞严,然后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着妫伯道:“妫伯,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此时追影正浑身湿漉漉地躺在一边晒太阳,看起来确实是刚玩过水的样子,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方才撕咬时留下的的痕迹。
“……老仆明白了。”妫伯又不是傻的,怎会不明白自家夫人的意思?不管这事跟自家的小主人有没有关系,都要按照方才夫人的口径,把自家人摘出去。
其实他本身也是这个意思。如果夫人不这么说,他就要开口劝她了。夏家就这一个独苗,可不得紧着护着他嘛!反正公孙宁又不是啥好货,早就该被收拾了。
“夫人,小柳儿那边……”妫伯是因为小柳儿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才信了她的,结果被她摆了一道。像这种背主的人,妫伯是不希望她继续留在司马府的。只是怕夫人顾念留情,舍不得。
“她的事我自会处理,你就不用管了。”现在并不是处理小柳儿的时机,否则谁知道会传出什么谣言来呢!
“夫人,小心养虎为患啊!”
“妫伯放心,我心里有数。现在随我去看看公孙大人吧!南儿就留在这里。”
“母亲,我也要去!”夏南倔强道。
“相信母亲!母亲会处理好的。”夏姬拍拍儿子的肩膀,柔声说道。这孩子,是怕自己吃亏呢!
“可是……”夏南想到公孙宁看到自己母亲时那猥琐的表情,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公子,还有老仆呢!您就放心吧!”妫伯笑眯眯地说道。这孩子真是越看越让人喜欢。小小年纪,就知道保护母亲了,以后肯定能成为他父亲那样的国之栋梁。只是不知小柳儿在公孙宁面前把自家公子卖出去没有,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要露面比较好。
“好吧!”夏南讷讷地答到,转身拿起了自己的弓箭。他要加倍努力,以后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才能撑起这个家,保护好自己的母亲。
“啊!痛死我了……你这个庸医!”
夏姬带着妫伯和馥儿刚来到司马府外院专门招待客人的堂屋外,就听到公孙宁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紧接着还有摔碎茶盏的声音。
然后他们就看到申府医带着一身的汤汤水水从屋子里被赶了出来,古铜色的脸颊被烫得通红,额头一片青肿,皮肤里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左边眉毛上还粘着一片煮烂了的茶叶。
“大人,我这是用酒给您消毒,不然伤口会恶化的。虽然疼,但对您好啊!”老府医顾不得自己的狼狈,还在絮絮叨叨地对着屋子里面的人解释。
妫伯上前拍了拍申府医的肩膀,他才发现了夏姬他们,赶紧转身行礼。
“公孙大人好大的架子!申府医医术精湛,声名远扬。我夫君在世的时候听闻其名,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他请到我们司马府上的。大人竟然说他是庸医!既然大人觉得我们司马府没有好府医,我们也帮不了您什么了。您请回吧!”
夏姬站在门口,不客气地扬声说道。
申府医也是司马府里的老人了,医术不错,医德也好,可谓是真的医者仁心。有时候没事干,就经常跑出去给人做义诊,对病人简直是耐心极了。像刚才这样的情况,他遇到过很多次。如果是别的医者很可能就不愿意再给对方诊治了,而他被泼了一身的茶水,却一点都没顾及自己的颜面,还在那里苦口婆心地劝说病人。
他也不会是想攀附公孙宁,因为为了用的放心,这个时代这种大户人家的府医都是终生制的,府医的身契都在主家手里攥着,一家老小也都在主家的荫庇下过日子,除非他死了,否则不可能离开主家。
所以夏姬对申府医是非常敬重的。看到自家的人被公孙宁折腾成了这样,心里就有一股小火苗在窜。
她跟公孙宁说完话,转头看到申府医将近五十岁的年纪还在那里老老实实又狼狈地站着,真是心有不忍。
“申府医,你额头上的伤有点严重,回去处理下,然后就休息吧!把你的两个徒弟叫来帮帮忙就可以了。”夏姬低声对他说道。
“多谢夫人体恤,我这点伤不碍事的,不必挂心。”申府医还在嘴硬。他觉得夫人交代自己给公孙大夫治伤的任务没有完成,没资格回去休息。
“老申,听夫人的,回去吧!”妫伯见申府医还在固执,就走到他身边劝道。宽袍下悄悄伸出一只手,暗暗在申府医右手的虎口处掐了一下。
申府医身子一震,然后就转变了口风,道:“那老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然后跟夏姬作揖告辞。
申府医和妫伯是多年的老朋友,妫伯一掐他的手,他一下子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说白了,公孙宁臭名昭著,在老百姓中间口碑极差,申府医本来也是不愿意为这种人施诊的。只是因为是夏姬的交待才来做这件事的。如今老朋友妫伯暗示自己此事另有隐情,他自然就顺水推舟走为上策了。
此时在客房的堂屋内的公孙宁看到夏姬来了,一时激动起来,也没管她话语中的不满之意,反而涎着脸说道:“司马府虽然没有好府医,但是有良药啊!只要药好,什么样的伤都好的快。”
“哦?请问我们府里有什么样的良药能让大人看上眼呢?”夏姬冷冰冰地道。
“就是夫人你啊!如果你能帮我处理伤口,再大的疼痛我都会觉得能忍受的。”公孙宁说罢,眼光在夏姬身上不断地逡巡,眼神中的□□毫不掩藏。
“公孙大夫请自重!我家夫人是看在你和我家老爷曾经同朝为官的份上才救助于你的,您若再如此冒犯,我这个老仆也容不得你呆在我们司马府了!”
夏姬还没说什么,妫伯已经无法忍受了。自家的夫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为人?如果她真的身影不正,对不住故去的老爷,他也不会一把年纪了还留在这府里费尽心思地坚持帮她撑起这个家。他忠于夏府,只是为了报答赏识他的老爷而已。
自家的夫人以前为了公子的前程,对这些人言语上的冒犯总是百般隐忍,不敢和他们闹僵了,背后却经常自伤。今日看来,夫人好像渐渐有些想开了,更有决断了,对这种人也不那么客气了。
其实这种人那里靠得住呢?他们如果知道了谁的弱点,为了能够一直拿捏对方,是不会真的帮对方什么的,只会一直吊对方的胃口。
妫伯正在心里暗暗为自家夫人高兴呢,就听到她又受到了这样明目张胆的侮辱,当下就忍不住脾气反击了回去,也不管对方是谁了。
“你……你一个老奴,是个什么身份,竟敢对我如此无礼!”公孙宁本来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在夏姬面前被一个奴仆呛话,当下就怒了。
“是公孙大人先无礼的,怨不得别人!看来大人不需要帮忙,那您就请回吧!”夏姬懒得再应付这种人,直接下了逐客令。
“你……是贵公子把我弄成这样的,难道夫人不该负责吗?”公孙宁万万没想到向来对他不敢有脾气的夏夫人今天竟然这么有脾气,直接赶他走。要是他就这么走了,回头不被仪行父取笑死才怪!
想到方才进来的路上小柳儿说那条狗是夏南养的,公孙宁就直接赖上了司马府。
“大人怎么这样胡说八道!我来的路上已经听府里的人说过是怎么回事了!我家南儿是个乖孩子,你怎么能把这事赖到他的身上?”夏姬一副护犊子心切的样子。
“夫人可别蒙我!是你自己的丫鬟说那是你儿子养的狗,怎么会有假?”公孙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夏姬,毫不犹豫地把正在他身边跪着给他擦洗伤口的小柳儿给卖了。
夏姬冷冷地看向一直专心伺候着公孙宁的小柳儿,目光似要把她冻成一块冰。小柳儿和小絮都没有家人,她们当初在路边快饿死的时候是原主把她们捡回来的,让他们好吃好喝地活了下来。这两人一心攀附权贵,原主也不介意,可是这个小柳儿竟然为了讨好公孙宁恩将仇报,把自己家的公子给卖了。真是人心不足,不知好歹!
小柳儿面色微微尴尬,但是在她的印象里,夏姬是个滥好人,不管什么事,自己只要偶尔示弱一下,随便解释几句,她就不会为难自己了。所以她只是稍微解释了一句“夫人,这事是瞒不住的,我也是为了公子好”。
夏姬暗叹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原主的性子那么柔婉,还救过对方的命,结果就养出了这样一个白眼狼来!夏姬懒得跟她再说话,看向她的眼神却越发冰冷。
小柳儿微微打了个哆嗦,心下觉得非常不安。今天夫人的眼神怎么这么可怕呀?
“胡说八道!我们司马府的人行的正,坐的端,哪里需要别人帮我们隐瞒什么?你一向只在内院做事,南儿在外院住着,你怎么知道他养了条狗?又怎么知道他养的狗就是今天咬伤公孙大人的那条?”
妫伯本来就对小柳儿欺骗自己的行为有气,如今看到她竟然果真把自家的小主人给卖了,还有脸给自己辩解,顿时怒火冲天,抓住她话里的漏洞,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我听说的……”
“听说的?一句‘听说的’,就想应付过去?小柳儿,夫人对你那么好,救过你的命,你就这样背叛夏家,你能不能有一点点良心?”馥儿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呵斥了小柳儿。
本来她们一同在夫人身边贴身伺候,虽然馥儿一直觉得小柳儿和小絮不够忠心,不喜欢她们,可也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指责对方的。可是小柳儿做的事情,让她实在不能忍受了。
“小柳儿,你让我太失望了!”夏姬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偏过头去对妫伯说道:“妫伯,按照府里的规矩,背主的丫鬟该怎么处理,就交给你了!”
“老仆知道了,夫人请放心!”妫伯说完,就招呼了两个手下把小柳儿拖走了。
“夫人,饶命啊!夫人……大人,救救我……”小柳儿这才急了,她先是求夏姬,见夏姬不理会她,立刻向公孙宁求救,紧紧地扯着他的衣服。
公孙宁身上有伤,衣服被扯,直接弄疼了伤口。所以他没等别人动手,自己就先把小柳儿的手打开了去。只是他也不是笨人,小柳儿若是这样因为他被罚了,丢的不是他的脸面吗?所以他决定开口替她求情。
“夫人……”
“公孙大人,您不会是和小柳儿勾结起来,故意诬陷我们司马府的吧?”夏姬不客气地打断了公孙宁的话,斜睨着他问道。
“没有,怎么会!我是郑重地前来拜访的。”公孙宁立刻矢口否认道,同时把给小柳儿求情的想法忘到了一边。
“那您为什么穿件紫红色的衣服呢?青、赤、黄、白、黑,才是公卿贵族该穿的正色,其他的杂色都是贱色,您怎么会挑一件这种颜色的衣服来?”
现在天下初乱,礼崩乐坏,很多人穿衣服都很随意。比如齐王爱着紫服,齐国的人无论贵贱,都跟风穿紫服。但是如果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话,还是一件不妥当的事。夏姬这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公孙宁竟然无言以对了。他能说这是因为他刚买来的一个歌姬夸他穿这个颜色好看的原因吗?现在自己竟然被问住了,看来那个歌姬眼光很差,回去就把她给卖了吧!
“就是啊就是啊!这个颜色看起来好阴柔啊!肯本就不像是男子穿的,倒像是女子穿的衣服才对!公孙大人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怎么能穿女人穿的衣服呢?您不会就好这口吧?”
馥儿不愧是夏姬的好丫鬟,补刀的能力简直是不要不要的。就差直接说公孙宁有女装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