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南啊?都有点不敢相认了。”
  “是我,张山伯。你还好吧?”苏小南直起腰来跟他打吩咐。
  “好好,都挺好的。小南,快屋里坐,屋里坐——”张山伯把木门彻底推开,朝里头大声喊:“倩倩,你小南姐来了!你在屋干啥呢?”
  “小南姐!”倩倩几乎是从里屋飞奔着跑出来的,亲热的喊着,走过来挽住她的手拖着她往堂屋里去,可不待寒暄,突然她又耷拉下眼皮,“小南姐……阿麦他……是怎么没的?”
  苏小南沉默一瞬,“为了配合警方抓捕犯罪分子牺牲的,他是个英雄。”
  倩倩眼睛明显瞪大,“他吗?”
  阿麦在她的记忆里是一个老实木讷的本分人,会发现这么与他人设不符合的事情,她没有反应过来。
  苏小南不便多说,坐下来就自己过来的事情跟他们父女两个谈了谈,顺便提起了阿麦的孩子……梁宇。
  倩倩难过的揉了揉眼睛,“小南姐,其实我也谈对象了……”
  年轻姑娘最不缺的就是男人追求,倩倩在傣家也是好看的小美女,以前一颗心都系在阿麦的身上,没有时间去瞧别人,可随着阿麦的离去,事情连番的变故,倩倩慢慢长大了,也就接受了这样命运,经人介绍重新处了一个对象。
  “他,他还不错。对我挺好的。”这是倩倩对这段感情的定位。
  苏小南微微一笑,“那就好。姑娘找对象,最关键就得看对咱好不好……”
  倩倩羞涩地抿抿唇,“那小南姐,南姐夫对你好吗?”
  她也许只是随口一问,却把苏小南给问住了。
  安北城对她当然是好的,可最近两个人始终没法破冰的关系,又让她觉得压抑,有时候甚至会想,是不是相处的时间确实太长,大家都太熟悉了,激情也没有了,都快要接近七年之痒了,再不能像刚在一起时那么迁就对方了。
  “南姐?”见她发愣,倩倩狐疑地喊她一声。
  苏小南回过神,微微一笑,“好。他对我也很好。”
  倩倩到底年轻,就这么愉快的相信了,不再接起这个话题,又问起她景城的事情来,言语间对景城满满的向往,对那一年被父亲阻止的打工之旅颇有微词。
  张山伯听着,清咳一下,把话接了过来,“小南啦,有件事,之前我都没有给你提起。”
  苏小南调头看他:“嗯?怎么了?”
  张山伯目光微微一闪,“阿,阿麦的事……”
  苏小南眯起眼,“阿麦?阿麦什么事?”
  张山伯憋半晌,突然长叹,“其实阿麦后来……回来过。”
  他说着突然起身回了屋子,再出来时拿出一个缠在一起的塑料袋递给苏小南。
  苏小南抽出来一看,里面有房产证、国有土地使用证、还有购房合同以及房屋买卖协议等等文件——
  上面的户主名字是张山伯,房屋地址却是苏小南曾经租住了三年的那个二手小套房。
  这……怎么回事?
  苏小南把东西塞回去,慢慢抬头:“阿麦送给你的?”
  张山伯点点头,想想,又摇了摇头,“因为他自己没有办法购房,托我帮他买的。虽然房子……写在我的名下,可到底是他的财产……买下这房的时候,他说以后要回来这里养老,让我先给他看管着。我本来寻思空着怪可惜,打算帮他租出去,他却不肯同意。”
  停顿一下,张山伯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像是经过思考才下了决定,语气稍显艰涩。
  “本来他想,他的人都没了,这房子,这房子也就……这样了。可这听你一说,他原来还养了一个小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怪可怜的,我……我张山穷归穷,但不是那种占人便宜的人。阿麦当初没亏我,给我好多钱,我要是连他的房子也贪,怕这辈子会不得好死。所以,小南啊,你看这事,我得怎么把房子给他孩子?”
  苏小南眉头微拧,有点诧异。
  实际上,这个事情并不难办。
  一是张山伯无心房产,二是梁晓彤不缺房子。
  关键是阿麦……他的心意是怎样,这个才最重要。
  她考虑一下,决定等明天大家坐到一起了再来商量,张山伯也同意这个决定。
  苏小南临走前,又突然起意,“张山伯,你把房子钥匙给我,我想去看看,毕竟住了三年……”
  “好好好。”张山伯又去掏那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把钥匙来,“我平常也不过去,就一周去帮他打扫一次。这是阿麦当初给我钱的时候,特地嘱咐的事……”
  “谢谢!”
  苏小南对这里很熟,小城的建设也不像大城市变化那么快,她几乎不用脑子就找到了曾经住过的那套住宅那个单元那个门牌号。
  门锁有些旧了,钥匙插进锁眼里,有细碎的破声响。
  她低下头,费了好一会工夫才把门打开,一推开,里面有一股子久未住人的霉味钻鼻子。
  苏小南拿手扇了扇,循着记忆的位置摁开电灯。
  于是,满屋子的记忆,就那么不留情面地扑过来——
  ☆、第807章,如果的如果
  第807章,如果的如果
  苏小南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一切,仿佛被往事的蜘蛛网绊住手脚的可怜虫,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脚有些虚软,想往前再走几步,却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恢复意识,推开自己的房门,看到曾经睡过三年的床——
  摆设依旧、房间依旧、小床依旧、就连被套床单都不曾变过,仿佛都在微笑地欢迎她归来,与她细谈那些尘封的过往。
  苏小南闭上眼,突然扑倒下去,把自己的头埋入了那略带霉味的被子里,深深呼吸着,脑子里仿佛出现了两个自己。
  一个拼着命地想嗅到某种已经消逝的味道,想回忆一个已经消失的人;另一个却拼命地想要逃离,不再触摸,不再忆起,与回忆永远划清界限,做一条只有七秒记忆的金鱼——
  “会长,吃饭了。”
  “会长,你是在哭吗?”
  “会长……”
  “会长……”
  就在这个房子里,阿麦曾经揣测着她的表情,跟她有过各种各样的对话。
  那个时候的她是为了想念安北城,将一个人独处的孤独都奉献给了游戏,但有时难免会控制不住——不想让孩子和母亲看到她的痛苦时,就会这样默默地将头捂在被子里。
  阿麦是个憨人。
  可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对劲。
  苏小南那时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她却明白——只有关心,才会懂得。
  “会长……不要哭了……”
  “会长……”
  就像心魔入脑似的,来到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苏小南怎么也逃不掉这个心理陷阱,觉得阿麦的魔音一直在脑子里盘旋,让她做不到逃避。
  这就是死亡的力量。
  苏小南一直是个清醒的人,她知道这是死亡带来的干涉力量。
  是死亡让她跟阿麦的一切重新复盘。
  他救过她,他帮过她,他一心一意为了她……为了她,甚至都失去自己。
  苏小南把头埋在被子里没有动,瘫在被子上的手指却慢慢合拢,无意识地抓扯起被子……突然,手指被一颗扣子硌着,她狐疑地抬起头看过去。
  拉开被子的一角,里面有一件叠放整齐的睡衣。
  不是她的,而是一个男人的。
  她想起张山伯说阿麦曾经回来买房的事,几乎不用猜想就能明白睡衣的主人是阿麦。
  也就是说,他回来这个房子住过,而且曾经睡在她睡过的床上——
  “如果一个你不爱他,他也不爱你的男人,却因为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跟你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他死了,你会难过吗?”第二天阿麦下葬的时候,梁晓彤突然这么问苏小南。
  苏小南怔怔地,哑着声音,“也许……会吧。”
  梁晓彤眯起眼,看着她从昨天晚上回来就不太对的情绪,“你爱过他?”
  这炸弹似的问题,震回苏小南的神智,她猛地调头,“你在说什么?”
  梁晓彤重复:“你有爱过他吗?”
  苏小南失笑摇头,“我爱他,但不是男女间那种爱。”
  对她的回答,梁晓彤并不明白,皱起眉头审视她,似乎在等待答案。苏小南看着请来的阴阳在坟前测算安放骨灰盒的位置,怔愣一会,又慢慢组织语言。
  “我刚认识阿麦的时候,他看上去——嗯,宛若一个智障。那时候我怀着孩子,也许是他的懵懂无助激起了我的母性吧,我对他格外照顾,这种情感一直延续到后来。我拿他当朋友,但又比普通朋友更亲近,因为我心里总觉得他是需要我照顾需要我保护的人。”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对梁晓彤一笑,“我这个人的性格,其实有点圣母吧?”
  梁晓彤笑:“并不。”
  苏小南抿嘴琢磨一下,“也许。但在阿麦的事情上,我一直圣母,很难说清。”
  梁晓彤轻轻挽唇,也不知信了没有,慢慢蹲身帮阴阳拿开装纸钱的纸封,也借机转换了话锋。
  “这块碑是他们准备的吗?”
  她指的他们,是张山伯和倩倩。
  苏小南点点头,“我之前就打电话,让他们安排这事了。”说到这里,苏小南迟疑一下,又告诉她,“还有一个事儿,我得给你商量。”
  “嗯?什么事?”梁晓彤好奇地问。
  “阿麦他……还留下一套房子,写着张山伯的名字,回头你们商量着处理吧。”
  “哦……行。”梁晓彤对房子的事好像没有太大的兴趣,微微一笑又与阴阳说话去了。
  看着这孤坟野冢,苏小南有一种莫名的冲动,突然很想……很想把那个房子买下来。
  不是为了阿麦,而是为了自己那三年——生命中独一无二的三年滇西时光做一个纪念。
  然而,此刻的她,没有半点买房的立场,连嘴都张不了。
  简单的葬礼用最简单的方式结束了。
  烧点纸钱,放一串鞭炮,孩子祭拜一下,阿麦就在这片土地上安营扎寨了。
  坟地离张山伯家不远,是他家的地,他平常也能照看着,苏小南不用太操心,就是想到以后清明要来上坟也成了难题有点难受。
  看一次故人就得跋山涉水,那经年之后,她能来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