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神魂不稳,坐立不安。
明明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下来,从头开始慢慢分析,剥茧抽丝,但大脑却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思绪乱成一团,根本没办法思考。
心中有一万个疑问,可他一个都解不开。
倘若此时有人告诉余鹤哪里有傅云峥的消息,余鹤定会毫不犹豫前去求问。
可是傅云峥在哪里呢?
他应该听傅云峥的话早点同他回国的。
从到达缅北至今,他们有无数次回国的机会,可是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的耽搁了。
因为穿山甲制品、因为救助中心、因为阿坤的弟弟。
每一件事情发生时,余鹤心里都想:师父教他出门见天地、见众生,假如当下视若无睹,将来有朝一日回忆起来他肯定会后悔。
是,他应该锄强扶弱、行善积德,天地众生都很重要,但和傅云峥比起来那些算得了什么!
天地没有余鹤也能转,众生没有余鹤照样活,可余鹤没了傅云峥就是失了魂,丢了魄。
他活不了!
余鹤骂了自己一遍又一遍,他真是因小失大,什么叫弃本逐,什么叫弄巧成拙。
以后他再也不管闲事了,一定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再也不到处惹祸,只要老天能把傅云峥还给他。
不不不,如果老天能把傅云峥还给他,他会捐更多的钱,做更多的善事。
行善积德也好,吃斋念佛也好,只要傅云峥好好的什么都行!
千万不要傅云峥让出什么事。
拜托了。
第129章
“望海楼是拐子三的地盘。”
文华饭店内, 余鹤和黄少航面对面坐在包厢中。
黄少航后背有伤,只能斜靠在沙发上,他以手撑头, 疲惫地阖上眼:“今天追杀我的,也是拐子三的人。”
单独面对余鹤,黄少航挺直的后背放松下来, 终于露出几分受伤后的虚弱,好像只有在余鹤面前,他才不必伪装成强大悍然的模样。
黄少航说:“我身边的人看似多,但真正能信任没几个, 今天的行踪,就是被手底下的人泄露出去的。”
没有人会可怜他身上的伤,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只要露出一点脆弱和破绽,敌人就会扑上来将他撕咬得一块骨头渣都不剩。
黄少航拿起桌面上的香烟,叼在唇边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
“余哥, 这就是缅北,我在这儿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想回国, 也很想你。”
环狼群饲, 曾经躲在余鹤身后的小男孩宛如雨后青竹, 在一夕之间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沉稳青年。
烟雾弥漫, 袅袅在包厢内散开。
隔着蓝灰色的烟雾,余鹤看不清黄少航的脸。
余鹤垂下眼帘, 不知在想些什么,拇指无意识地按着食指关节, 问:“拐子三是谁?”
黄少航抬眼看向余鹤:“是我三哥,我继父原配的第三个儿子。”
短短的一句话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暗藏着缅北某家帮派势力中几代的爱恨情仇。
余鹤没有细问,他现在实在无法分神关注别的。
他只想知道拐子三到底想从傅云峥手中得到什么。
听到余鹤这样说,黄少航居然笑了笑。
“余哥,你太不了解缅北了,欲壑难填,狼是喂不饱的。”
黄少航将指间夹着的香烟捻灭在烟灰缸中,淡淡说:“我现在就带着人去望海楼,把你想找的人带回来。”
黄少航站起身,在他站定的那一刻,重伤后的虚弱感在瞬间消散,如同有层看不见的铠甲将伤口覆盖包裹。
他感觉不到痛。
黄少航的手放在包厢门上,在推开门前微微侧头,对余鹤说:“余哥,我真想让你留在缅北陪我,但找回傅总后,你还是和他赶紧回国吧。”
五分钟后,十几辆车从文华饭店离开,浩浩荡荡开向望海楼。
和黄少航并肩坐在车里,余鹤还没有回过神来。
今天就像掉进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从打开阿坤家后院门,接住全身是血的黄少航开始,所有事件发展全都出乎他的预料。
余鹤问:“拐子三要杀你,你就这么去会不会太危险了?”
黄少航说:“虽然我们私下里都恨不得对方死,但表面上我们比亲兄弟还亲,所以咱们直接去要人,他不仅不会为难我,反而会很客气。”
余鹤回头看了眼后面跟着的十几辆黑车,感慨道:“这场面比咱们在电影院看的港片还夸张。”
黄少航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上学的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你带我翻墙出去玩。”
说着,他伸出手。
黄少航右手掌心有一道浅淡的疤痕,这道疤虽浅但极长,几乎横贯了整个手掌。
乍一看冲击力很强,跟断掌似的。
“这是翻墙时玻璃碴划的,你还记得吗,余哥。”
余鹤怎么可能忘?
私立高中实行半封闭式管理,围墙足有两米多高,可这仍挡不住年轻力壮、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校方为了阻挡学生翻墙逃课,在墙头砌了一层竖着的碎玻璃,尖端朝上,锋芒毕露。
倒是起到了一定的震慑效果。
但拉着电网的监狱都能逃出人,尖玻璃哪里能拦得住真想出去的余鹤呢?
拿校服一盖,余鹤看不见就当没有,只当墙头高出10公分,再用外套把手掌一垫,该怎么翻怎么翻。
就跟那电视上有人能站在菜刀上一样,只承重的角度找对了,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校服的质量也确实不错,十次里九次都承的住。
唯一的一次,正好让黄少航遇见了。
当时余鹤已经翻到了墙外,在下面接着黄少航,让他直接跳下来。
黄少航胆子小,明明已经蹲在了墙头,还是不敢直接跳,非得扶着墙往下蹭。
在下落的力道下,玻璃整个从掌心从头划到尾。
余鹤目光落在黄少航手心的旧痕上:“当时给我吓坏了,黄少爷哪儿遭过这罪,被人堵在厕所里推两下都能哭得主儿。”
黄少航虚握起右手,像是把那道疤攥在手里:“现在不会了。”
看着黄少航现在的样子,余鹤心里也很不好受。
难怪傅云峥总是跟他说不希望他长大,眼见曾经单纯少年不再天真,旁观者难免心酸无力。
余鹤忍不住摸了一把黄少航的头发。
当年他就总是这么安慰黄少航。
余鹤说:“现在余哥罩不了你了,轮到你带着余哥去找场子了。”
黄少航扭脸看向余鹤,眼睛亮晶晶的:“余哥你别多想,拐子三今天这么算计我,我早晚也是找他的,只是两茬汇一茬,顺手办了。”
余鹤刚才摸黄少航头发时,发现黄少航发根里都是虚汗,就又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说:“你有点发烧了。”
自从得知傅云峥失踪的消息,余鹤就一直心慌意乱,手脚冰凉,这会儿冰凉的手放在黄少航微烫的额头上,凉与热对撞在一起,黄少航感到舒服,不自觉抬起头,在余鹤手上蹭了蹭。
余鹤指尖微动,失笑道:“你怎么跟我养的猫似的?”
黄少航眼睛湿漉漉的,小声用中文抱怨:“头疼。”
车上除了余鹤只有一个开车的缅北人,算是黄少航最信任的心腹,可即便在这个心腹面前,黄少航用母语说自己难受都要压低声音。
余鹤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里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就到了望海楼。
黄少航整了整西装,抽出两张纸巾擦去额角的虚汗:“余哥,你在车上等我。”
外面有手下拉开车门,黄少航迈下车,锃亮的皮鞋踩在地砖上。
黄少航大步流星,在众人的拥簇中,意气风发地走进了望海楼。
如果不是余鹤亲手为他缝合的伤口,真看不出他两个小时前后背上还顶着一道狭长的刀伤。
黄少航离开后,余鹤在车上坐不住,下车站在树下抽了一根烟。
保镖王哥站在余鹤身后:“余少爷,你这个学弟可信吗?”
余鹤左右看了看,黄少航留下保护他的人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并没有刻意盯着他。
余鹤低声说:“不知道,我在缅北不认识别的人了。”
黄少航才受了伤,还能带着人直奔望海楼,替余鹤要人,这事儿余鹤承他的情。
所以无论黄少航可不可信,是否还有其他目的,余鹤都没心思计较,只要能把傅云峥找回来,往后的事儿都不重要。
“我身上又没什么可图的,”余鹤抽了一口烟,沉吟道:“再说,我这点心眼还用得着他摆这么大的局算计吗?”
王哥欲言又止,想说黄少航看余鹤的眼神不对劲。
他们做保镖的,对人的眼神很敏感,尤其是落在雇主身上的目光,他们需要通过眼神迅速判断这个人对雇主是善意还是恶意,善意的可以暂时忽略,恶意的则重点观察。
在余鹤没注意时,黄少航的目光总是注视着余鹤。
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人会不自觉看向自己在乎的人,时刻关注着对方的反应,好能随机调整自己下一步的言行。
谁家正经学弟这么看学长啊。
再说一个多年没见的高中的学弟,能带着几十号人替学长要人,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王哥想告诉余鹤小心点,但又觉得他一个拿钱办事的佣兵说这个不合适。
尤其傅先生还不在,余鹤正是没主意的时候,现在说出来,除了添堵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用,他索性也就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