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觉。
糟糕,余鹤仅存的理智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在黑暗和密闭环境的影响下, 他的精神状态滑落到一个新的低谷,居然出现了幻觉和幻听。
-这很严重了余鹤, 你必须要调整自己的状态。
-没办法调整了, 就这样吧。
-你只是接连遭受了太多打击, 虽然你刻意装作不在乎, 可被亲生父母背叛还是很难接受,你是渴望亲情的, 人在失望时情绪滑落是很正常的现象。
-并也不正常,正常人不会想掐死裘洋, 承认吧,你当时就是想掐死他 。
-那是因为裘洋先掐的你,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白沐。
-或许你就不该多管闲事,如果不是你一定要逞英雄强出头,现在你已经回到云苏了。
“这不是闲事。”余鹤说:“不是每个人都能遇见傅云峥,年轻人一时走错路而已,白沐的人生还很长,他不该为此搭上性命,重来一万次我也会救他。”
-你是在救他,还是在救那个没遇见傅云峥的自己?
-躁郁症是很严重双向情感障碍,你是个病人,确实不应该接触那些可能会让你受到刺激的东西。
-你不是病人,你只是有点不开心,我很确信你的精神状态没有问题。
-正常人不会自己跟自己对话。
余鹤说:“很多人都会和自己说话,我没有问题。”
诊室内的灯光亮起,张鸣的声音从核磁舱外面传进来:“什么没问题?”
余鹤睁眼看着眼前的白光,声音平静如水:“你再晚一点来,我就能跟自己打麻将了。”
张鸣以为余鹤在跟他开玩笑,不由笑了起来,他拉开舱门:“没事吧?”
张鸣弯腰去摘余鹤耳边的降噪耳机。
余鹤猝不及防看到一双手伸向自己的脖子,窒息感如影随形,张鸣英挺的面容在余鹤面前扭曲重组,幻化成一张狰狞的脸。
裘洋。
余鹤一时间分不清是幻是真,抬拳挥了过去。
张鸣反应很快,猛地歪头避开,余鹤的拳头还在擦着他的颧骨追过去。
“余鹤!你发什么疯!”
张鸣怒喝一声,条件反射般抬臂去捉余鹤。
余鹤一翻身从诊床上翻下去。
他很轻盈地落到地上,背靠着核磁仪,抱膝蜷缩起来,把脖子藏了起来。
*
傅云峥赶到警局时,天将将擦黑。
警局还没有下班,张鸣将傅云峥接进警局。
因为傅云峥坐着轮椅又被支队长亲自带着,引来了很多好奇的目光。
接待室内。
张鸣坐在傅云峥对面,双手撑在大腿上,微微探身:“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一点疑问,余鹤......平时会展现出攻击行为吗?”
傅云峥目光落在张鸣颧骨上的淤青上,不动声色:“没有。”
张鸣略显烦躁地揉了把脸:“按照规定来讲,我不应该跟你透露案件细节,但余鹤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父母,我姑且当你是他的监护人吧。”
听到监护人三个字,傅云峥的手指微不可察的一蜷。
张鸣说:“裘洋醒了,他伤很重,当然这个跟他岁数大也有关系,不过伤残鉴定是不会考虑年纪这个因素的,该是几级就是几级。”
傅云峥淡淡道:“所以呢?公安定案也不是谁伤得重谁就有理,那个叫白沐的高中生现在还躺重症病房,这点公安又怎么定?”
“这是两个法律关系,咱们先抛开白沐这段不论。”张鸣微微往后一靠:“在裘洋家里,裘洋被余鹤打伤,他现在指控余鹤入室抢劫。”
傅云峥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我们傅家要什么没有,裘洋家有什么宝贝值得余鹤去抢的?是裘洋非法拘禁余鹤在先,就算余鹤打了裘洋,也只能算是正当防卫,被迫的。”
张鸣被傅云峥呛得头疼:“裘洋和余鹤谁先动的手还需要调查,不过就算余鹤涉嫌入室抢劫,你也可以先保释他。现在的问题是余鹤不配合调查,还袭警。”
傅云峥面不改色:“他袭击谁了?”
张鸣举起手,很无奈地说:“您不能因为他打的是我,就抹杀他有攻击倾向的事实吧。”
傅云峥呼吸微顿:“我不相信余鹤会无缘无故袭警。”
张鸣说:“他不是无缘无故,他出现了幻觉把我认成了裘洋!傅总,我相信您一定不是第一天知道余鹤患有躁郁症。”
傅云峥沉下脸:“张警官,请您说话注意一点,在没有医师诊断证明的情况下冒然认定一名公民患有精神类疾病,实在有失一名人民警察的职业素养。”
张鸣挑眉:“所以呢?他确确实实出现了幻觉,也确确实实攻击了我。”
傅云峥冷声道:“我们私下的谈话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一切流程将由我的律师和你方对接。”
张鸣点点头,了然道:“公事公办,这样最好。”
张鸣以为傅云峥这样说是想撇清关系。
傅云峥作为傅氏的总裁,一个社会关注度和影响力都极高的人,身边出现个沾染刑事案件的情人势必会产生不利影响。
更何况这位情人还患有躁郁症。
公众的热情总是瞬间高涨而后又很快消散,扑风捉影的是他们总是信的很快,就算日后调查清楚证明余鹤才是受害人,也很少有人会看后续的警情通报。
根据张鸣和队内法医观察,他们一致认为余鹤的情绪异常,很可能存在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
这严重关系到傅氏的企业形象。
张鸣一点也不意外傅云峥会这样做,反正即便傅云峥不出面也不影响余鹤的保释。
张鸣起身打开门,准备送傅云峥高开,但傅云峥接下来的话却推翻了张鸣的全部合理猜想。
傅云峥微微一顿,继续说:“张警官,我将以余鹤未婚配偶的身份,要求警方向我完全公开与余鹤相关的案情。”
闻言,张鸣猛关上门:“傅总,你在开什么玩笑?什么叫未婚配偶?”
傅云峥淡然的表情更加衬托出张鸣的惊讶,但傅云峥完全不以为意:“余鹤的生日在正月十六,现在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但是我与他存在事实婚姻,根据相关法律,可以认定为我是他的配偶。”
张鸣瞠目结舌:“事实婚姻?”
从进门开始傅云峥第一次露出明显的神情,他故作惊讶:“张警官作为政法系统干警,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做事实婚姻吧。”
张鸣咬牙道:“这条规定通常只运用于已经生育子女的异性夫妻之间,同性之间很难适用!”
傅云峥靠在轮椅靠背上,即便坐着仍不减气势。
他好整以暇,从容不迫:“这是您个人的理解,我不这么认为。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法律条款已经实行多年,但这些年依旧未能消除大众对于同性恋的偏见,难道你也存在这样的偏见吗?”
张鸣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只想立刻给他哥打个电话。
事情发展至此,他是劝不动傅云峥了。
重新复盘全局,张鸣觉得这件事情原本也不该发展得这么麻烦,从一开始就不该带余鹤去做核磁共振,真是百密一疏,谁能知道去趟医院能赶上机器故障,导致余鹤在黑暗密闭空间情绪恶化,这事细究起来他们不可推卸的疏忽之责。
傅云峥极具社会影响力,无论什么事件只要和豪门挂上钩都能引起热议,沸沸扬扬。
只要确认余鹤患有躁郁症,余鹤就能百分百获得保释治疗的机会,警局这边现在也很想让傅云峥赶紧把余鹤带走,免得越闹越大才是实在的,否则在整个事件里,余鹤和裘洋到底谁先打的水就成了最小的事。
公家的活难干啊,上面的领导天天要求积极维稳,避免扩大舆情,这几个字落实起来可真难。
张鸣靠在门上:“傅总,余鹤患有躁郁症,提前获得保释是正常程序。但这种不安定因素,您真的要留在自己身边吗?”
傅云峥眉目不动:“张鸣,余鹤有没有躁郁症不是警局说了算。他没有病史,作为他的配偶,我不认为他患有躁郁症,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情绪稳定、成绩优异,即便他现在出现了些许攻击倾向,我也坚持认为是裘洋造成的,他受伤了,对吗?”
张鸣哑口无言,不知道傅云峥是怎么知道余鹤受伤的,他记得他只提到了裘洋受伤。
不管怎么说,傅云峥往裘洋身上找问题,总比从他们警局这边找疏漏强。
傅云峥靠坐在轮椅上,盛气凌人:“走正常的手续,今晚,我一定会带走余鹤。”
第95章
余鹤被单独隔离在一间休息室里。
房门打开前, 张鸣还担心余鹤还跟进去时一样,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发抖,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看到那样可怜兮兮的余鹤, 傅云峥还不得他们警局掀了。
没曾想,忐忑地推开门,张鸣却大吃一惊。
狭小简陋的休息室中央, 余鹤站在房间内唯一的椅子上,居高临下看向他们。
明明脚下掉漆的木椅,余鹤却犹如矗立于银河之巅,仿佛拥有全宇宙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最伟大的荣光。
他俯视着众生。
余鹤精神焕发, 双眸明亮炽热,灼灼燃烧自己的灵魂。
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耀眼的白光。
在外人看来,余鹤面无表情、举止自若。
可只有余鹤自己知道,他的精神在经历怎样的煎熬。
火烤油烹,电闪雷鸣,一场无人知晓的聚变在内部飞速凝结, 神经元伸出了全部触须感知这个斑斓破碎的世界,过于强烈的感知力带来的敏锐令他万分痛苦。
可惜这些无人得知, 如同发生在海底的地震,人们只能看到平静的海面沉静无波, 无从得知深海之下的天翻地覆。
他反应敏捷、精力过人, 思维奔逸如脱缰之野马, 徘徊盘旋着流转。
五光十色的场景在余鹤头脑中闪回。
寒冰从心底漫延而出, 将一切的一切都冰封在余鹤千疮百孔的躯体之中。
看到傅云峥后,余鹤从椅子上迈下来, 姿态高贵优雅,一如国王踏下九层高塔。
余鹤微微仰着头, 脖颈上的掐痕触目惊心:“你来了。”
余鹤周身似乎有种看不见的诡异磁场,被躁狂控制身躯像一台运转过速的螺旋桨,攻击性极强,残忍绞杀一切靠近他的生物。
傅云峥却如同没感受到任何异常,像往常一样朝余鹤伸出手:“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