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春沉默一会儿,应道,“是。”
郡主府安置孙氏前来客人的客院之中,灯光明亮,房安之瞧见了一身喜服,这个时辰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孙沛恩,不由深深皱起眉头,“大公子素来行事有节,最是顾全大局不过的。今次孙顾二氏联姻,乃是缓和大周和河北双方关系之事。臣今日在婚礼上也见了一面那位顾氏,虽则不良于行,倒也是位难得的美人儿,您就是不大喜欢,敷衍过去也就是了。做什么事情一百里行了九十九,到了最后一步,到了最后一步,竟是忍耐不住,出了这么大的差池?”
孙沛恩仰头饮下酒盏中干冽的烧春酒液,冷笑道,“我心里就是不爽快。”
“我自在范阳做我的世子好好的,硬生生被遣到长安来迎娶一个不知所谓的郡主。便当真是和亲也就罢了,大周有的是高贵漂亮的公主、宗室女,姬泽那厮却偏偏许了一个瘸子。”冷笑一声,“他在宫中,还曾特意叮嘱顾氏于他如亲妹,打量我是个傻子哩,若当真是亲妹子,又哪里肯将她舍了去范阳?”眉宇间带着无尽恶意,“我瞧着,他是不是与顾氏有一腿,偏生将姘头塞给我安置吧!”
“何至于此?”房安之闻言嗔目,心中肃然,他效身于范阳,实则心中有大志,想要辅佐孙氏成就一番大业,本是瞧着孙沛恩乃是河北三镇节度使孙炅的嫡长子,为人刚勇决断,颇有英明之相,方选定其为自己的主子。如今见其竟为小欲私情所耽,险些误了孙氏大局,不由大起忧虑之心,肃然道,“大公子,如今天下的局势你可是看明白了?”
孙沛恩听了他严肃的问话,登时从自己愤懑的情绪中醒神过来,肃然道,“我自然知道。阿爷如今占据河北之地,已至风口浪尖,不进则退,如今天下虽然还算平静,待到不久的将来,大周与咱们孙氏之间必有一战!”
“大好河山,有德者居之。”房安之念了一句,方道,“大公子既是看明白了这个,便当知道,使君日后许是会问鼎帝位,若他当真有御宇登极那一日,你是他的长子,生母为其早逝元妻,日后必有争夺储位之一日。行事当从此身份出发,不应以一时一事局限,而应当放眼天下,以日后安定天下,争取储位思之。”
孙氏在河北崛起,渐与大周成对峙之势。孙沛恩这些时候以来,隐隐约约有了一些感觉,却从来没有如房安之所言这般想的清楚通透。如今得房安之点透时局,登时如醍醐灌顶,醒转过来,放眼望去,只觉前景一片开阔,对房安之生了感激之心。向房安之一拜,“先生实乃吾之房谋也!今日点醒大恩,丰之就此谢过。”
房安之连忙搀扶起孙沛恩,道,“公子请起。鄙人不敢自比房公大才,能辅佐公子创万事基业,也是鄙人的福气。”他正色道,“大公子既是明白了这些,便当明白这桩婚事联系大周与河北双方的重要性。顾氏其人若何并非重要,重要的是其乃是大周与河北交好的见证。孙氏虽在河北崛起势不可挡,但论整个天下,到底还是大周的,使君膝下并非只有你一子,却将这门婚事许给了你,可见的实是对你更加看重,天下局势瞬息万变,日后您许是还有用的上周朝的地方,便瞧着周朝的面子上,便不当拂了顾氏的面子。”
“丰之明白。多谢先生此番教导之恩!”
一轮太阳挂在柳树梢头,大通府的礼部郎中卫康府邸客院之中,卫瑶倚在屋子窗棂之旁,听着长安街头传来的喜庆之声,眸子里传出刻骨之色。
阿顾是她的入室弟子,这些日子,她虽因着梅妃旧事迁怒阿顾,但悉心教导阿顾多年,心中如何不怜惜这个孩子?今日乃是阿顾与范阳怀化将军孙沛恩成亲之日,姻缘已成,阿顾嫁于孙沛恩,犹如一生中的悲剧拉开帷幕,如何不为之心疼?
她想起昨儿个嫂子齐夫人握着自己的手对自己说的话,“阿瑶,你是卫家出门的娘子,如今回了娘家,娘家自然会庇护于你,只是这趟闹脾气闹的太久了,你在娘家已经留了两三个月,妹夫上门数次,也都拒之门外不见,到如今,也该想想怎么收场。总不能真就这么甩手,再不回何家了吧?”不由垂眸冷笑,自己这些日子离家出走,以示情志清洁之举,落在嫂子眼中,不过是和何子明闹的小别扭,无论如何,最终都得回去何家去。连自己的嫡亲嫂子都这么想,可见的在外人眼中,自己的行止是多么离经叛道。可是这个世上,却没有几个人人心里面知道,何子明的行为对自己造成的伤害究竟有多么巨大。
“夫人,”屋子外传来脚步声,列智打起帘子禀道,“大娘子过来看你了!”
列智口中的大娘子,乃是她的女儿。她嫁入何家,与何子明共育有一子一女,名字皆取自《诗经》中的《关雎》,长子名唤何之洲,女儿则唤作何雎,小字关关,如今嫁于天水卢氏子弟卢谨为妻,至今已经三载。
卫瑶闻言眸中露出一丝喜意,“关关。”瞧着从打起的帘子下走入房中的女儿,笑出声来,“你怎么来看阿娘了?”
何雎今年二十岁,生的大方明艳,与卫瑶一脉相承。闻言笑着道,“阿娘如今在舅舅家住着,我心里担心,过来瞧瞧怎么了。”挨着母亲坐下,“其实我本来是不敢过来的。结果婆婆开口对我说,我虽做了他们家的媳妇,却总还是娘家的女儿,如今亲生阿娘出了事情,做女儿的心中自然心中记挂,日日悬心也不好过日子,索性放我过来瞧瞧,我便过来了。”
卫瑶闻言心中十分欣慰,点头叹道,“卢家家风倒是明理。”
何雎笑道,“是呀,我出嫁三年,婆婆宠爱,夫君尊重,日子过的极是舒心。”面上泛起开朗无忧的笑意,双手按在腹部,脸蛋一红,“待到肚子里这个孩子出生,就更是圆满了!”
卫瑶瞧着她的动作飞快明白过来,眼睛登时充满了喜悦,“你可是有了?”
何雎脸一红,“才一个多月,我察觉了一丝迹象,悄悄请了大夫诊脉,还没有告诉夫君。”
“那就好。”卫瑶面上泛起喜悦之色,女子便是再受宠,终究要靠着子嗣存身。何雎嫁入卢家已经三载,今日终于有了身孕,自己做娘亲的当然为她高兴。
何雎笑着道,“阿娘,女儿知道。”枕在卫瑶怀中一会儿,“阿娘,女儿如今过的好,便也盼着您和阿爷也和和顺顺的。”
和顺?卫瑶微微一笑,自她发现了何子明隐藏之事,他们夫妻之间就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关关,”她道,“我知道你心疼你阿爷和我,可是这件事情,你不懂,不要插手。”
“阿娘,”何雎眸中闪过一丝茫急之色,“我着实是不明白,您究竟为何要闹成这样。您和阿爷成亲这些年来,一直相敬如宾,并无二色,如今只是因着这样一些陈年旧事,就将阿爷从前的好处全都抛掉,值得么?”
卫瑶闻言火热的心冰凉一笑,“和着我瞧着,你这趟过来倒不是为了看望我,是给你阿爷做说客的是了?是了,”她古怪一笑,“从小到大,你和你阿兄都是更敬重你们阿爷,对我这个阿娘倒要靠后一些。如今出了这事,你们都偏着你阿爷,倒是觉得阿娘咄咄逼人,不可理喻了是吧?”
“阿娘,”何雎闻言急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和阿兄都想不明白,你和阿爷和和气气过日子不好么,如今如此到底是想要如何?男女二人结为夫妻,是前世的缘分,应当珍重而非揪着一点过错不放,徒自损耗了双方情分。便是女儿自己,扪心自问,只要夫君如今能一心一意守着自己,也便觉美满,就算夫君过去有一些内幕,也只是一笑而过,不会放在心中计较。且此中涉及的乃是梅妃,那梅妃再好,她也是先帝妃嫔,守在宫中出不出来。你又何必方在心中计较?您如今这般折腾不放,难道真要阿爷把心剖出来表白,瞧瞧里头有没有江氏的踪迹,方肯罢休?”
卫瑶听着女儿激愤的话语,只觉自己浑身血液冷淡下去,冷成一道坚冰。她这些日子这般坚持,不过是守着自己心中一点清洁土地,却发现到头来,却是连自己亲生的孩子也并不了解自己所想。“穷折腾,”心灰意冷道,“原来你和你阿兄是这般想阿娘的。你想和气过日子,就回卢家去吧。不必再管我这个穷折腾的娘了!”
何雎没有想到卫瑶激动伤心若此,又是后悔又是委屈,“阿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她道,“我只希望我的娘家好好的,阿爷阿娘相亲相爱,相敬如宾。”抚着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忽儿你们就变成了这样!”
卫瑶瞧着女儿大哭离去的背影,一颗心像揪着一样疼。“姑姑,”卫瑶如今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如此,不由对自己的坚持也生了怀疑之心,问道,“姑姑,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闵姑姑瞧着自己的主子,又是心疼又是不解,筹措着语句道,“娘子只是性情高洁,忍不得一丝瑕疵背叛罢了。老奴倒是觉得凤娘子说的对,想要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活着,就要付出代价。只是这等代价着实太大了!”
“是啊,”卫瑶悠悠重复道,“这等为人不解孤立无援的滋味确实是太难受了!”她曾经认为自己愿意为自己的理想付出一切,如今这段日子的难为到底让她心生动摇,亲生儿女的不理解更是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压的她再也承受不住。凄然一笑,扬声道,“姑姑,你去何府帮我传一句话。就说我想要亲自和何子明谈一谈!”
一轮旭日从地平线上升起,阿顾难过一夜,快清晨的时候方稍稍沾了一下枕头,清晨之时起身,眼底之下犹留存了一丝青痕,陶姑姑等人都侯在外头,眼圈儿红红的,听着里头动静,忙进来,小心翼翼道,“郡主,你……?”
“好了,”阿顾道,“别一副悲春伤秋的模样,咱们日后还是要过日子的,你们若是一直这般模样,难道要让旁人瞧着我的笑话么?”
众人闻言这才勉强露出笑脸。
“这门婚事本就是一时之需,”阿顾慢慢道,“若我与孙沛恩能夫妻和睦,眼下这段日子虽能幸福,倒了日后反目之时怕是更加痛苦,如今直接反目,说不得反而是我的福气。无论如何,日后的日子咱们都得打叠起精神来应付,可没有多少空闲来独独伤心的!”
“郡主说的是。”陶姑姑面上扬起笑意,扬声道,“老奴等一时等想不开,竟是自误了!”回头拍了拍掌,“大伙儿打起精气神来好好干事,若是丢了郡主府的脸面,可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齐声应了。
阿顾对镜梳妆,小秋立在一旁伺候。阿顾伤了一夜心,到了这个时候反倒回复了精神,注意到小秋梳妆的手很稳,悠悠道,“你这门手艺是跟谁学的。”
“奴婢自幼手巧,自己练练也就会了。”小秋道,打量着阿顾的神情,“郡主,您别难过。奴婢等奉命守卫您的安全,若是圣人知道您这般难过,心里一定也很不好受。”
阿顾闻言瞧了她一眼,“小秋,你是个聪明的。”
“郡主谬赞。”
“你要在我身边伺候,便需要明白我的规矩。无论从前你跟的是什么人,如今既到了我跟前,就必须以我为第一主子,否则的话,索性早些走就算了。”
小秋一省,应道,“是。”
日上中天的时候,孙沛恩从客院中过来,陶姑姑警惕道,“姑爷来此做什么?”
孙沛恩尴尬一笑,“我与郡主乃是夫妇,如今此来,自是来看望新婚妻子。”
陶姑姑道,“还请孙将军在这儿等候片刻。”入房内一会儿,方出来道,“郡主请你进去。”
孙沛恩踏入房中,见阿顾坐在窗旁金丝木贵妃小榻上,一身银红绣花夹衫,腰身收束纤细,下身的广幅深红裙摆之上绘制山水潋滟生姿,雪肤花貌,眉宇之间犹如清净远山。虽对阿顾心存一段偏见,但瞧着此时晨光中的少女,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女确实尊贵大气,与自己从前眷宠的女子乃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美丽,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开口道,“郡主晨起之后可好?”放软了声音,听闻您的小名是留儿,我可否叫你留娘?”笑着道,“昨儿晚上是我的过错,我饮酒过了,行事说话并非出于本意,今日酒醒过后后悔不已,特来向您道歉,您可否原谅我一番?”
阿顾抬起头来望了孙沛恩一眼,开口道,“‘君子志之所之,则口与心誓,守死不贰,耻躬不逮,期于必济。’将军乃主贵之人,何故对妾身前恭后倨,倨而又恭也?”
孙沛恩面上笑容瞬间僵硬了片刻,随后重新扬起来,“留娘玩笑了。我此前前来长安迎亲,心中积了一些怨气,当日婚礼又放在郡主府举办,越发不豫。新房之中出口之话并非我的本意,如今见了你仙人之姿,已是回转过来。但盼着与你好生过日子。你又何必记得一时一日之痛,徒自伤了咱们夫妻和气?”
阿顾垂眸冷笑,“孙将军若当初不愿意接受这份和亲,大可出声拒绝,既然应承下来到了长安,就是摆也该摆个和暖样子。当日您若当真不愿意在郡主府举办婚礼,只要说了,谁还能勉强你不成?似你这般,在人前应承和和煦煦,却将一腔脾气发到女子头上,实非大好男儿所为!”
孙沛恩被她说中心中深处隐痛,登时恼羞成怒,“你当真觉得自己又是个什么了不得东西?若当真是个重要的,姬泽又如何会拿你和亲?也不过是个他不要的孤女,方舍弃给我罢了!”
阿顾仰头道,“阿顾就算是孤女,也洁身自好,不迁怒于人。虽为命运所困一步步到了如今境地,却也希望,自己嫁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深深瞧了孙沛恩一眼,“将军却让我失望了!”
孙沛恩闻言犹如如被针刺,再也不肯在此地留守一刻,转过头怒气冲冲而走。
陶姑姑瞧着阿顾,忍不住道,“郡主,如今这门婚事已成,瞧着是反悔不得。姑爷若当真是死性不改,也就罢了。如今他既有意过来和好,您又何必……?”
阿顾讽刺一笑,“所谓破而后立,未有破去从前陈腐之见,如何图谋后续之立?”眸中闪过坚毅之色,“我就算再不得他待见,到底是个大周郡主的身份,他也不敢彻底慢待了我去。他既在新婚之夜那般下我的颜面,可见的全无将我放在心上。若我受了这般侮辱,都能够立时原谅,岂不是将自己摆在低处,让他轻视了去?日后如何情势日后再说,起码这个时候,我得守住了自己的尊严!”
第204章 二九:朝登凉台上(之远行)
新婚第三日,怀化将军与宜春郡主需入宫领宴。
这一日一大早,阿顾起身装扮,将一头青丝高高挽起,系在头顶之上挽了一个华丽的瑶台髻,一身大红缭绫散枝花叶衫子,银红满绣襦裙,胳膊上挽披着一条五彩渐变泥金披帛,抿了一抿鲜红的口脂,整个人便显得娇美生动起来。
孙沛恩骑了高头大马等候在府门之处,见了阿顾出来,松了口气,策马到阿顾跟前,低声道,“郡主,夫妇闺房之中如何闹,到底是咱们自己的事,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敢做就应当敢当,”阿顾仰着头道,“将军既然做下了这等事情,难道连为人所知,承担后果的勇气都没有?”径自登上了朱轮华盖车,华美的车帘落下来,遮住了少女美艳的容颜。
孙沛恩面色阴沉,“呸”了一口。
车马碌碌,一路往太极宫方向而去。
太极宫在晨光之中依旧威严肃穆,象征着大周皇朝皇权昌盛。阿顾行在宫道之上,瞧着熟悉的宫景,只觉物是人非,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天子与王皇后在千秋殿中等候接见孙氏新婚夫妇。孙沛恩与阿顾进了殿,朝着上首的天子与王皇后道了礼,“臣拜见圣人,拜见皇后殿下。”
姬泽坐在上座御座之上,瞧着阿顾立在殿下,颜色宛然,一头青丝挽起为成妇发髻,与以往少女发髻甜美风情决然不同,一时之间觉心中涩堵,也不知如何反应,听得自己声音,“免礼吧!”
玉真公主担忧阿顾,一大早就入了宫,此时坐在王皇后身边,瞧着下头阿顾装扮,不由热切,召手将阿顾唤在身边,殷殷问道,“这几日,孙沛恩待你如何?”
阿顾道,“就那个样子吧!”她面上虽泛着笑意,却犹如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笑意不入眼底。玉真公主却是过来人,握着她的手唇儿微微抖索,片刻之后,方吐声道,“难为你了!”
宫人们连排而入,摆下盛宴,帝后坐了主座,孙沛恩与阿顾做客席,玉真公主作陪。一身鹅黄团花礼服的王合雍笑着道,“孙将军,宜春郡主可是咱们皇家的一只明珠,如今落到您的掌中,您可要好生珍惜呀!”
“多谢皇后殿下垂爱,”孙沛恩欠身谢道,转头目视阿顾,眸中露出喜爱之情,“宜春郡主蕙质兰心,我得此娇妻,着实不甚之喜,自当珍惜。”
阿顾坐在一旁,殿中众人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阿顾转过头来,对着孙沛恩微微一笑,神态宛然娇羞,“阿顾多谢夫君怜惜了!”
二人执手相望,俨然一对恩爱夫妻模样。这等模样落在姬泽眼中,垂下凤眸,过了片刻,方举起案上的翡翠玉盏,笑着道,“孙爱卿,你既与阿顾成婚,咱们便算是一家人,就此满饮此盏!”饮了满盏的石洞春,笑着道,“阿顾是朕爱妹,孙爱卿可别委屈了她!”
孙沛恩笑着道,“多谢表兄,”转头瞧着阿顾道,“郡主柔婉可人,沛恩心中爱戴都来不及,如何舍得她受一点委屈去?”
阿顾坐在一旁,听得孙沛恩话语甜蜜,却含满着虚情假意,只觉得无法忍受,略点了点头,道,“我去更一下衣。”
从千秋殿中出来,阿顾被兜头的风一吹,心情舒畅了一些。
孙沛恩也从殿中度了出来,瞧见少女的背影,行了上去,立在阿顾身旁,嘲讽道,“从府中出来的时候我还有几分担心,怕你性子莽撞,不管不顾的在宫中嚷了委屈出来。如今瞧着,你倒还有几分懂事,知道遮掩了去。”
阿顾冷笑一声,“脸面真大!”姿容冷艳的如同凌霜春花,美艳到了极处,也冰凉到了极处,“若不是不愿意让圣人皇后和小姨为我担心,你以为我会替你遮掩么?”
“得了吧,”孙沛恩嗤笑,“若他们当真心疼你,如何会让你和亲嫁于我?”
阿顾闻声眸中闪过一丝受伤情绪,很快掩饰过去,挺起胸膛,“我体恤着大周与河北关系,受了这么大委屈,也往肚子里咽。你却半分不放在眼中。既然如何,我又何必再遮掩?索性豁出脸面,回千秋殿去在圣人面前告你一状,如此我的脸面是不剩什么,可你轻视大周郡主,蔑视皇恩,破坏大周河北双方和亲,我倒要看看最后能落得个什么下场。”
孙沛恩瞧着她转身而去,吃了一惊,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怒喝道,“你疯了?”
“孙沛恩,”阿顾回过头道,“这门亲事,你不愿意娶,我也未必愿意嫁,缔结不过是时势使然。我牺牲了自己的姻缘,不是送上门给你践踏去的。如今,你竟连这份和亲基本的尊重都不肯给我。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做这大周和河北沟通的桥梁?”
孙沛恩瞧着她琉璃眸中露出的决绝之色,不由悚然而惊。他乃孙氏嫡长子,并非当真心无谋略之辈,入长安以来,对着皇帝及官员都态度亲和,只是觉阿顾嫁入孙家之后,一应尊荣都系在身为夫婿的自己身上,无丝毫反抗之地,方瞧轻了她,将一腔积郁的怒火皆发泄在她身上,却没有想到阿顾竟是个脾气刚烈的,不肯服软声气,只得软声道,“不过是些许小事,你又何必如此。今日是我不对,我与你道歉便是。”
阿顾回头瞧了他一眼,“孙沛恩,我今日与你把话说个清楚。我如今父族不亲,生母早丧,身边又没有个亲近手足至亲,便只剩下一点郡主的尊荣了,你若肯尊重待我,我便不惧不惘,待在你身边,乖乖做一个大周和河北和平象征的摆设;若你真将我当做是个可欺的,就别怪我玉石俱焚,她眸子犹如一道火焰在烧,惊艳美丽。孙沛恩为这等光彩所摄,情不自禁倒退一步,心中倒生了一丝敬重之意,诚心实意拜道,“之前是我不敬了。此后我定敬重于你。”
孙沛恩与阿顾重新回到宴上,姬泽笑道,“小夫妻二人怎么离了这么久?””圣人说笑了,”阿顾欠了欠身,笑着道,“新婚夫妻自是该当甜蜜的,圣人是过来人,想来理解这等心思的。”
姬泽闻言登时面色变了变,仰头饮了一盏酒水,咽下去了!
从太极宫中回府,阿顾在二门之上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道,“将军,咱们二人虽为夫妻,如今经了这些事情,要说没有隔阂是不可能的,便是想勉强在一处也难。倒不如彼此各退一步,若日后解了心结,一切也可水到渠成。”
孙沛恩眸子不免深了深,笑着道,“如郡主所愿,还请郡主多多保重身子!”
阿顾瞧着孙沛恩背影,露出一丝讥诮之色。陶姑姑愁眉满面,“郡主,如今尚在长安,姑爷在长安之时待郡主就是这般模样,若是他日真的回了范阳,咱们少了助力,岂不是任他们怎么拿捏了么?”
“姑姑放心就是!”阿顾回过神来,淡淡一笑,“这场婚事到底是为政治而结,只要大周和河北尚相处和平,我这个大周郡主就能保有尊荣,立于不败之地。之前是咱们奢求多了,还多额外盼着夫妻和睦,如今既然美梦醒了,风流云散,只要摆正了心态,也就知道该怎么度日了!”
陶姑姑闻言肃然,“郡主说的是。”
“如今婚事已成,”阿顾道,“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就要去范阳了,长安的产业,也该着手收拢起来了!”
陶姑姑黯然点了点头,“郡主说的是。”丹阳公主乃是太皇太后亲女,手中产业无数,过世之后将一切资财都留给了独生女儿阿顾,阿顾历年以来也积累了无数赏赐。此次奉旨和亲,皇帝心中有补偿之意,更是赐下了妆奁无数充作嫁姿,几处叠加在一处,阿顾如今可谓算是大大的富婆,手中资产惊人,比诸一般亲王府邸丝毫不逊。“您如今的资产分作几处,府库之中如今收藏现存的白银珍宝,长安之中尚有好些商铺,郊外也有不少庄子、田地。不知郡主打算如何处置?”
阿顾偏头想了想,开口道,“商铺除了百岁春外,生意旺盛的都发卖出去,剩余的自己做的都收拢起来,出租出去;田地庄子则相反,将收成好的留在手中,产出差的俱都发卖出去。”
陶姑姑听着阿顾的意思,虽是收拢产业,却不是打算全部出卖变现,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郡主此次若当真去范阳,怕是短时间内回不来了。竟是不打算府中所有资产都带过去么?”
阿顾道,“如今我虽归于孙氏,但这份姻缘随时可能因为两地关系变迁,范阳于我并非日后久居心安之处,不过是客居而已。若当真将所有产业卖了全部携带去那儿,日后战事起了,难说这些资产还保不保的住。所以便是府库中现有的金银珠宝我也没有打算全带去,只打算带一部分,让自己手中不至于匮乏也就是了。”抬头望着陶姑姑,“就是姑姑您,我也打算留在长安的。”
陶姑姑闻言面色剧变,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郡主此去长安前途难料,老奴自当追随在侧,替郡主效犬马之劳,如何可以留在长安安享安逸生活?”
“姑姑,你听我说。”阿顾伸手将陶姑姑搀扶起来,郑重道,“我仗着郡主身份,便是孙府当真是虎狼之地,立足不是问题。赖姑姑也在我身边,总能帮我筹措一点事情。于我而言,范阳不过是生命途径之地,长安才是我的根本,因此长安的资产我都是不打算全部带去,这些资产总是要有亲信之人守着的。姑姑自幼照顾我长大,我最是信的过的。这些资产,你不替我守着,我又要交给谁去?”
陶姑姑闻言登时泪流满面,跪在地上,“郡主说的老奴都懂,只是范阳前途艰险,老奴自幼照料郡主长大,实在放心不下郡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