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反抗与逃跑的意识,她只知道如何去躲。
也逃不掉了,除非——
许佳宁的头脑依然分外冷静。
“吕仁义,你是吕梁的干儿子,”她一把将陆鱼从地上硬生生拖起来,塞到吕仁义怀里,“你知道宫中密道在哪。”
“这……”
吕仁义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点头:“我知道。”
许佳宁:“带阿鱼走,别追陆晖南下,去楚州,找陆昭。”
说着,她松开了陆鱼,拎起自己的衣角。
吕仁义瞬间明白了许佳宁的意思:“圣人!”
许佳宁拢了拢跑散的发髻,头也不回地转身。
这个时候,陆鱼也好似察觉什么一般蓦然伸手。她抓住了许佳宁的裙角,突如其来的力量叫许佳宁再次回首。
总是板着脸的皇后,给了女儿一个足以称得上温柔的笑容。
许佳宁俯下()身,用掌心擦去了陆鱼脸上的灰尘。
“好生吃饭,注意身体,跟好吕仁义不许再乱跑了。”她笑着开口,“今后的日子不比过往,你得靠自己。”
陆鱼张了张口:“母亲?”
“我的儿。”
许佳宁低声道:“快长大吧,早日开窍,没多少时间留给你了。”
而后她硬生生将自己的衣裙从陆鱼手中扯开,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冲出假山。
吕仁义眼明手快,抱起陆鱼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乃大雍许氏长女许佳宁!”
陆鱼挣扎着从吕仁义怀中扭头,看向母亲的一袭蓝裙朝着冲进门的北狄军扑了过去。
她瞄准打头的兵卒举起发髻,却被人轻易用长枪拨开双手,撞倒在地。
兵卒看见了吕仁义和陆鱼,说了什么外族话要追,而许佳宁则干脆抱住了最前方兵卒的膝盖,将那簪子直接插()进了男人的膝盖!
嘶吼划过学堂的半空。
后面的北狄兵,干脆利落举起刀。
陆鱼蓦然瞪大眼。
蹁跹飞扬又落下的蓝裙裙摆,就像是昔日被她抓住的蝴蝶,挣扎、反抗,而后没了声息。
蔓延的血迹深深落入了陆鱼的眼底。
她愣在原地,脑内一片空白,待到回神时,已经被吕仁义踉踉跄跄从密道拉出皇宫。
“殿下,我先带您换身衣裳,以免被北狄军追查。”吕仁义开口。
“不……不去……”陆鱼讷讷出言。
“什么?”
她昂起头,看向吕仁义,一双凤眼里饱含泪水。
“不去楚州,”陆鱼有生以来第一次,带着哽咽说出了无比完整的话语,“我也不信陆昭。去肃州,去找杜菀姝。”
…………
……
旬日之后,楚州。
惠王王府内,陆昭拿着那封信,沉默许久。
久到杜文英再也按捺不住:“王爷,这已不是要不要出兵这么简单了。”
“不。”
陆昭缓缓睁开眼。
他还还想开口,却先于一步爆发出猛烈地咳嗽。杜文英见他这般苍白乌青的面容,不自觉地担忧道:“……别的先放一放,我请郎中来。你,你怎就病成了这幅模样?”
“无妨。”陆昭却只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先说正事。”
手中的战报被认真叠好,塞进了信件。陆昭平静道:“出兵,去开封。”
“去开封?”
“陆晖如何,暂且不论,”他冷着脸道,“绝对不能让外敌在我大雍的领土上作威作福。”
第50章
十月, 开封城破,大雍皇帝陆晖出逃至杭州。
逃亡路上,陆晖因忌惮刘家, 欲以连败罪名处置刘武威。刘武威迫于自保, 带十万兵马割据山东。
自此中原大乱。
而惠王陆昭的信送到肃州时, 已是十一月。
西北地区, 皑皑白雪盖住高原。
探子抖落身上的冰碴, 将京城线报与信笺一同交给了云万里与杜菀姝。
南方不比西北, 气候不算严寒, 因而陆昭并没有等待春季, 直接筹集军马, 要与刘武威一同东西夹击开封,誓要将北狄赶出中原。
“刘将军不会真的反。”
杜菀姝笃定道:“只是刘家被逼上绝路, 不得已而为之。这是好事。”
若刘武威得知陆昭的想法后,恐怕也会大力支持——如今看来, 惠王可要比那抛妻弃子皇帝更配得上那把龙椅。
云万里却没说话。
他只是迅速看了一眼线报,然后沉默地将其递给杜菀姝。
见他脸色不好, 杜菀姝的心揪了起来。
陆晖离开时带着后宫嫔妃,独独没有许皇后。直至今日,线报上才清晰写明了她的去向:皇后死于北狄之手,平康公主下落不明。
读到最后半句话时,杜菀姝搁置在桌边的手不由得开始颤抖。
“是下落不明, ”云万里强调道,“北狄军没有找到她, 否则定然会拿平康去要挟陆晖。”
说完, 他看向眼前的探子。
从京城跟过来的“乌眼”,在殿前司时就负责探查情报。他是老行家了, 对宫中事项、人员,也是熟门熟路。
“点几名认脸的兄弟,”云万里说,“去搜查平康公主的下落。”
“是。”
乌眼应下,转身离开。
待到室内只剩下杜菀姝与云万里二人,后者看向她咬住下唇、不发一言的姿态,宽慰的话在心底转了一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云万里知晓重要之人生死不明是什么滋味,而每一位离去的战友,都没有回来过。
他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杜菀姝身上。
最终,云万里也只是抬手,用自己宽大掌心握住她战栗的指尖,一寸一寸,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
……
同一时间。
“殿下,这样暖和一点。”
吕仁义同样抬臂,握住了陆鱼的手。
十一岁的女童昂起头颅,她看了看苍天的脸,又将身上的破麻袋拉起来挡住面庞。
“喊我陆鱼。”她说。
“……是,是我忘了,”吕仁义苦笑几声,“喊习——咳咳咳咳!!”
后面的话,淹没在了一连串激烈的咳声中。
他的手确实很热,烫到不似常人。天已经很冷了,吕仁义高热不退,已有三天。
可是他们在出逃路上,根本找不到郎中。
二人已在荒郊野岭步行五天了。
过往时候,陆鱼总是觉得宫内的天空是那么逼仄,周遭来来回回这么几个人,宫殿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屋顶,她好像被囚禁在了那片天下头,想出去,却始终不被允许。
皇家别苑很好,那是陆鱼最快乐的两个月。
天不会被高耸的城墙遮住,消失在红壁苑墙的尽头。马场没有顶,她可以在那里自由自在的奔跑。
当时的陆鱼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发现连别苑的天空也是有限的。
陆鱼终于步入那没有边界的天空,可与她过往的想象全然不同。
吕仁义把她的头发扎成了男孩的发髻,披上破旧的衣服,越往西北走气候就越冷,这点布料完全不够防风。而他们甚至不敢与难民一同行走,怕被发现,怕出意外,也怕流寇袭击。
这么冷的天,生病是理所当然。
但陆鱼惊觉自己的性命是如此顽强,三日之前吕仁义因寒冷而高热,她却除了手脚生了冻疮外安然无恙。
甚至吕仁义生病了,也没有停下来休息,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走到下个村落。
平康公主何时亲自走过这般长的路?
走到陆鱼脚底起泡流血,疼到每一步都犹如刀割,可很快她的脚底就起了茧子,变得麻木。
终于走过荒地、看到了人烟,可村子里的人一出门瞧见他们,就立刻变了脸色,神色仓皇地逃窜回家,紧紧关上了房门。
吕仁义敲响了街边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