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压着打了四十余天,局面终于发生了回转。
听到援兵二字,将士们低迷的士气不禁大振,纷纷握紧手中武器,从退后改为冲锋!
而对于西戎军来说,云万里的名字,几乎就是个噩梦。
他驻留嘉峪关时,一度带兵打入过草原,甚至掘了可汗的墓。西戎部落恨他恨进了骨子里,却也因屡战屡败而有了阴影。
后来云万里调走,西戎才大松口气,进而有了这次进攻。
但——
云万里的名字飞快在阵中传开。
统帅勃尔斤听到后,一双浓眉狠狠拧起。
“飞云万里?”
不过二十岁的小王子既震惊,又愤怒。
猝不及防的突袭,又是前后夹击、腹背受敌,确实是云万里惯用的手段。
汉人果然狡诈,都说那飞云已在京城娶妻做官,部落各族都在嘲笑大雍的皇帝不懂豢养猛兽——把鹰隼狼犬拴在脚边,恩宠不会让他们变得强壮,只会让野兽失去厮杀的血性。
可没想到,飞云竟然又回来了!
战况已如崩溃般倾颓,勃尔斤不得已咬紧牙关:“撤!”
本有信心拿下胜利的西戎兵,不足一时辰的功夫落荒而逃。
云万里这才率兵与王金旭汇合。
两名武人一见面,云万里翻身下马,不多一句虚与委蛇,直奔重点:“穷寇莫追,西戎此次出击怕是身后有隐情,先回武威。”
王金旭抬头,与云万里打了个照面,饶是早有准备也是浑身一震。
下马的青年一身银铠尽是血污,长戟拖过来已被血迹浸得看不出原色。他抹了一把脸,蹭开发黑的痕迹,面孔英俊,却也在右脸烧伤的衬托下无比狰狞。
即使是上过战场,也被云万里这般骇人姿态震慑住了。
他并非肃州人,只是高承贵将云万里调回去平叛后,从地方拨来一名武将。
驻留肃州这几年,王金旭虽时常听闻过云万里的名字,也知道他在当地颇有威望。要说佩服是有的,但也不过是把他视作宋长风那般角色。
没想到……宋长风教出来的,并非第二名儒将,而是阴曹地府中爬出来的鬼神。
如此,他倒是能理解为何草原的兵马这么惧怕于万里的名字了。
“……既然如此,就回武威再谈,”王金旭绷住神情,“来人,带云将军去军帐内洗沐。”
…………
……
同一时间,兰州。
姚知州安排给云万里和杜菀姝的宅邸,放在兰州堪称奢华。
而杜菀姝也“如愿以偿”,见到了知州的女儿。
姚家娘子最终嫁给了父亲的一名周姓学生,如今已是有个两岁女儿的母亲。她比杜菀姝大了五岁,但到底还算年轻,因而就被父亲委派过来招待杜菀姝。
周夫人也是名体面人,特地请杜菀姝出府喝茶,只是……
那大宅子就够让杜菀姝浑身难受了,再看周夫人小心翼翼的恭敬神情,她更是站立难安。
“眼下局势紧迫,喝茶就免了吧。一想到城中诸多难民,三娘还要坐在茶馆里,实在是良心过不去。”
杜菀姝在寒暄之后,委婉道:“我听闻兰州先前收了一批逃来的难民入城?”
听到她这般问,周夫人也是松了口气。
周夫人也是怕京中来的娘子娇生惯养,不习惯肃州这般粗犷的风土人情。然而杜菀姝现在一开口就问民生,可见她不是先前自己担心的那般模样。
“云夫人若是不介意,”周夫人说,“我可带你去安置点看看。”
“那再好不过了。”杜菀姝笑了笑。
她随周夫人走在街上,又不免好奇道:“这收容难民,不会引来麻烦么?”
周夫人:“你是指?”
杜菀姝想了想,轻声出言:“先前山东洪涝,没了房产良田的灾民数不胜数。这人数太多,即使入城,一城也是养不起的,还会引来瘟疫和混乱。”
“……这倒是不用担心。”周夫人笑了笑,可她面容更显悲伤,“西戎兵马侵扰的地方,活不下来这么多人。”
杜菀姝瞬间僵硬。
“无妨。”
周夫人见她愕然,先一步宽慰道:“这些年,边关的平民也都习惯了。安置点就在前方。”
她话音落下,杜菀姝就听街边有人唐突大喊。
“——李同顺,你疯了吧,郎中也是好意,你何苦?!”
谁?
熟悉的名字钻入耳畔,杜菀姝猛然回神。
她顾不得回周夫人的话,惊讶地循着喊声转过头。
只见安置点附近的一个医馆,一名着青衫的士人被伙计推搡着出门。
李同顺?
杜菀姝没见过他,却深深记得这个名字。
可是那个先前因寿州舞弊而被流放的李同顺?!
第43章
李同顺怎会在?
杜菀姝震惊看过去, 只见那名着青衫的士子摔在地上,他似是都没力气站起来了,嘴里还迷迷糊糊念叨着“不用治、谁叫你们烂好心”之类的言辞。
而且, 他说的是寿州方言。
母亲祖上也是从寿州来的, 虽已分家, 但杜菀姝多少也能听懂寿州话。他如此开口, 更是映证了杜菀姝的猜测。
这恐怕真的是那名因寿州舞弊而被流放的李同顺!
一年之前, 她被官家指婚给云万里, 在那个雨幕之下的场景分外明晰。
坐在夫君的战马上, 杜菀姝亲眼看到李同顺、房子行二人被禁军缉拿, 后李同顺被流放。
兜兜转转, 寿州舞弊案还是重启彻查,父亲又被贬到福州。
甚至可以说, 今日杜菀姝站在兰州的街头,都与二人上书一事息息相关。
因而杜菀姝立刻停下了步伐。
倒在地上的李同顺, 一身青衫沾上了尘土,看上去很是落魄。他病到几近面目模糊, 触及到的只有病态的潮()红与青紫。
没想到,他是被流放到肃州来了。
“云夫人可是认识这名书生?”周夫人问。
“我在京中……听过他的名字,”杜菀姝回答,“他是被流放到此地的。”
周夫人登时了然。
“那理应是从边关逃难过来的,”她感叹道, “也是命大。”
见杜菀姝一脸的过意不去,周夫人想了想, 就吩咐身边的仆从:“抬他一把, 回府中请个正经郎中来看看吧。”
周夫人身后的两名仆从赶忙上前。
只是没想到的是,李同顺看着迷迷糊糊, 当仆从弯腰搀扶时,他又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把将人推开。
“谁要你们帮忙了?!”
李同顺愤怒大喊:“一个两个,别装那好心!要是老天真有眼,就让,就让……”
话到最后,他激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面孔变得通红。
周夫人见状,一拧眉心。
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娘子,开口却是不客气了:“本夫人今天要治你,那就算是阎王爷来也不能收人。你们几个,给我把他绑回去!”
杜菀姝惊讶地看向周夫人。
初见面时只觉得年长自己几岁的娘子看起来分外拘谨,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泼辣的性子。
果然肃州的风土人情就是和京城不一样。
得了命令后,仆从也不管李同顺如何挣扎,三下五除二将人拖拽拉扯了回去。
“咱们也先行回去吧,”周夫人提议道,“既是云夫人在意,不如等他好转后再到安置点看看。”
杜菀姝一行人折返,周夫人特地请了给姚知州看过病的好郎中上门。
一番灌药、艾灸之后,郎中才从客房出来。
“幸好夫人们把他带回来,郎君烧得不轻,”郎中说,“不过现已已经清醒许多,说刚才是病糊涂了,要向两位夫人亲自道谢。”
“可会传染?”
周夫人担忧道:“若是把病气传给云夫人就不好了。”
“夫人放心,只是寻常风寒,”郎中摇头,“近日还是太冷了。”
那就好!
杜菀姝这才放心。
她与周夫人对视一眼,二人拜别郎中,拎着裙摆进门。
如郎中所言,比起刚才浑浑噩噩的模样,靠在床边的李同顺看似清醒了许多。他还是面目苍白,但双眼里已然恢复了神智。
虽刚来兰州,但他也是打听过城内情况的。一见两位妇人进门,李同顺率先认出了知州的女儿,强撑着要行礼:“还得过些周夫人——”
“就先别谢我了,谢云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