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一个顾庄,如今顾湘还能应付得来。
如今朝廷的正税其实并不高,百姓们只要稍稍勤劳能干,都能负担得起,有些穷苦地处最让人痛苦的其实是那些杂税。
各地方官府基本上每年都要新增各种税收名目,以各种借口收税,光是一个闹土匪,不光是本地州府,就连相邻的州府也要来瓜分。
就说顾湘他们刚回来时,逮住的那几个衙役,来征粮,收钱,就是最近州府新增添摊派,为了剿匪,需得征发钱粮劳役。
前半月才来征过一次,这后半月又来追加,这一次又一次的,便是顾庄富庶也有些招架不住。
顾庄的老百姓们,这些年来也是苦杂税久已,如今顾湘一律免除,别说正税仍按正常缴纳,就是再多加上一两成,大家也十分开心。
而且这部分税收顾湘并不是私用,说好了除了终归要缴给朝廷的那一部分,剩下的直接归入村子,由族老并合村村民监管,用来修学堂,修路,修河堤,给鳏寡孤独发钱粮,若是遇到灾荒,这笔银钱也要拿来赈济灾民。
说白了便是同大户人家置办的祭田相类。
各种规章条目商讨完,立碑石铭记,老族长并一应族老都忍不住道:“这可亏了三娘子!”
村民们缴的那点田税能有多少钱?
这么一算,交税最多的还是顾湘,无论田租还是商税,都是顾湘交大头,拿出来却要给全村老百姓们用,算来算去,大家虽说交了税,愣是觉得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
顾湘把自家的税收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粮食还没收,老百姓们就都计算着要交税,一个比一个积极,远不似以前一说交税,人人便一脸晦气的的模样。
第七百一十九章 乡情
顾庄上下一片忙碌,尤其是农场这边,到了农忙时节,要组织麦收,好些新实验种的菜苗也要看顾,养的鸡鸭鹅更是半点差错都不敢有,尤其是最近农场新养殖的白猪,山羊,鹿,牛,马等牲口,最近正好碰见有些牲口生了病,那便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牲口一病,人人自危,所有人都担心疫病蔓延,所有牲口棚户,笼子分开隔离杀菌消毒,还要守着病了的,该消杀消杀,该喂药喂药,那简直是多少人手仍嫌不够用。
好多工人都非闹着要加班,说好了三班倒,有的到了休息的时候只在休息室裹着衣裳睡个一两个时辰,就爬起来洗把脸接着干活。
顾湘这每日奔忙在灶台上的,都撞见了两次,没办法,这种事也不好劝,她只能交代下去,必须保证工人们的营养补充,在饮食上把标准提升三倍。
农场自己种粮食,养了这么多鸡鸭,鸡蛋,鸭蛋,鹅蛋,每天不限量敞开了让工人们吃。
更是每天杀至少五头肥猪,出栏的肥猪都不急着买,先紧着自家工人们吃用。
农场的大食堂都是‘顾记’的大师傅们负责做饭,老杜天天在这边盯着,顾湘一日都有半日要在农场。
如今这等时候,村里所有事都要为粮食让步,就是顾记酒楼那些常客们,最近一段时日也都变得颇乖巧,哪怕见顾湘的注意力转移到农场那边,也不曾闹事。
纵然顾庄大部分人家,便是不种田也有收成,可村里人对田地,对粮食都有天然的敬畏,大家都曾尝过饥饿的滋味,而且以前是年年都处在吃不饱的状态,哪里能不珍稀粮食?
村里就没有会糟践粮食的人,当下麦收时节,所有人都极关注粮食收成。
老族长每日都要背着手到地里去看上几眼,看到金灿灿的,压得麦秸秆弯曲的麦穗,这才心安。
前头刚缴了一批粮食出去,如今村里粮库藏的粮食最多只够全村人嚼用两三个月的。
便是算上家家户户的存粮,怕是也支撑不了一年。
手头没充足的粮食,老族长心里就是不踏实。
这日,天气有些不好,又阴沉沉地要下雨,老族长叫了两个会看天候的老兄弟,慢吞吞地在田边转悠,待听得老兄弟言之凿凿,接下来半月都是晴日当空,心里才踏实些。
“我听说莫老头的那个媳妇刘氏,也去了你们家说项?”
老族长蹙眉,面上一沉,心里就不痛快,“这都是什么时候,大家忙得前后脚不着地,她还要裹乱,谁敢让她再去干活?再给祸害了暖房的苗种,咱们村里所有人都要呕死。”
那刘氏失了农场的活计,便在村里上蹿下跳,四下诉苦,求德高望重的族老们为她说说话。
农场从开业至今,总归也没开除过几个人,当然还是有的,每一次都把前因后果广而告之,如今公告还贴在农场大门外的告示牌上,但凡路过的乡亲都看得到。
见她竟然因为偷懒睡觉,差点浇坏了秧苗,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满村的乡亲都气得难受。
“公主啊,您可别为了这些琐事烦心,也别搭理这等人,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真犯糊涂来求情,您只管大棍子打出去便是。”
这日,老族长到农场看他自己地里种的树,正好碰见顾湘坐在树林里喝茶吃果子,难免殷殷切切地叮咛几句。
顾湘轻笑:“农场自然有农场的规矩,刘婶子犯了规,自是回不来的。”
“正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涉及农事,怎么慎重都应该。”
老族长神态轻松了些,捋着胡须笑道。
顾湘摆出公主的身份以后,村里的乡亲们竟适应得颇迅速,老族长每次见面都要行礼,还要磕头,一口一个公主。
好在顾湘忽悠了几句,说是连官家在外头见百姓,也轻易不许人磕头,好说歹说,总算是断了这样的习惯。
别处还罢了,顾庄的乡亲又不会忽然跑到京城去让人看,何必学那些规矩?
她若是在自家还不能自由自在地四下溜达,走到哪里都有一堆人让路跪拜,那日子当真是没法子过。
就算是开国皇帝,见了自己乡里的长辈们,也难免被叫一叫三伢子,狗蛋之类的小名。
这些老亲们想仗势欺人,那是想也别想,她没势可借,但除此之外,相处越平常越好。
许是秋丽她们引导得当,乡亲们的尾巴翘的,脑袋抬的程度还真挺合适。不光没惹出麻烦,还因为这脑袋抬起来,到出了几桩好事。
一则,有关大堂姐顾涵的些许流言飞语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顾涵其实早做好了听这些流言的准备,心态满好,见传言消失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同顾湘道谢:“如今我好歹也同公主殿下有亲,便是和离之身,在旁人看来也是金贵人物,哪里还会被人说嘴?我不仗势欺人,他们就偷笑吧。”
顾湘登时失笑:“到盼着阿姐能仗势欺人一回,正好农场要去陶县收桃子,我亲自出马,阿姐随行,咱们就去招摇招摇,让人好好瞧一瞧,我姐离了秦家现在到底过得有多好?”
顾涵失笑:“以后一定去,只现在着实没空,农场这边要麦收了,什么事也没麦收要紧。”
只如今顾涵这般开怀的模样,顾湘就觉得自己这公主的身份,来得还真很合适。
除了这一件,村里还出了几桩好事。
以前顾庄穷,村里也出过典卖女孩儿的事,有好几家的女儿都卖去县城大户人家做丫鬟使女去,后来乡亲们越发富贵,就有很多人家赶紧攒钱赎回了女儿,可总归是卖出去,有些大户人家看重的使女,并不容易赎身,这回扯着顾湘这张虎皮,还几家的女儿都顺顺当当地被接回来,主人家连赎身银子都没要,还给好好备了份嫁妆,也算结个善缘。
还有铁柱的一个小堂妹,也算是因着顾湘的导火索,顺利逃出火坑,和离回了家,为此铁柱专门来给顾湘磕头,还一口气给农场打造了好些农具,收费却连成本价都没到。
顾湘也是宽慰,人在家乡,纵外面群狼环伺,仍是心安。
第七百二十章 缘分
铁柱家堂妹这事,还是樱桃说的。
这日顾湘正领着家里使女们盘账。
图书室最前头两排桌子并列,成了一条大长案,长案上堆叠了一摞一摞的账本,一群十二三岁的小使女正正经经地坐在长案最西头。
她们先算过一遍,再递给乐儿领头的十几个大一点的使女核对,最后送到前面给萧灵韵领着的,如秋丽,樱桃,赵素素等,在算数上颇有专长的使女们做最终核对。
一遍过下来,账目再出错的可能就很小。
顾湘最后只扫一遍略做检查就是。
以前顾湘领着秋丽几个就能把账算好,很不必这般麻烦的,现在却是家大业大,账册堆叠成山,不多培养能写会算的账房,当真是应付不了。
桌案上的灯都添了两回油,顾湘看了看,就推动长案上的板子,移到旁边的桌上去,招呼人把早备好的下午茶送上。
农场新鲜出产的各种鲜果。
还有红枣和牛乳煮出来的奶茶。
奶茶香浓,果子也好吃,闲坐着吃吃喝喝聊一聊聊天,紧绷的脑子也便松弛了许多。
樱桃忽然就想起家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说起来阿嫣姐姐不过比姐姐你大三岁,嫁出去才四年多?去年咱们见她,你也瞧见了,那都成了什么样子,我看着要比我老二十岁还多,可见她日子难捱得紧。”
“过年时我就听铁柱哥说,阿嫣姐姐她那男人很不是个东西,终日吃喝嫖赌,欠下好些债,还要卖了阿嫣姐姐还债,要不是咱铁柱哥带着村里的弟兄们给阿嫣姐撑腰,都不知会出什么事。”
“阿嫣姐她娘就知道哭,一听铁柱哥提起莫不如让阿嫣姐和离回家,就吓得厉害,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到闹得阿嫣姐又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苦。”
樱桃说起这些便气不平。
“如今可算想通了。”
秋丽冷笑:“还不是见咱们小娘子封了公主,又见我们两个跟着鸡犬升天,阿嫣的身价也倍增,哪怕和离回家也是不愁嫁,这才松口。”
顾湘看自家使女的表情,便知她纵然说得硬气,其实心里还挺高兴。
秋丽和樱桃两个,嘴里经常说家里已卖了她们,从此她们便与家里一点干系也无。
这些年,她们也是如此做。
只说来容易,可她们哪里又当真能一点都不惦念家里?纵然心中恨父母,可祖父,祖母总归还是有几分惦念,那些曾对她们姐妹伸出援手的兄弟姐妹们,她们也是惦念。
当年她们两姐妹被卖,铁柱哥,还有几个哥哥姐姐都曾费力气四下寻找,最后铁柱哥还真找到戏欢阁,寻到她们两个,还动了心思要给她们赎身,不过秋丽心里藏着气,又确实认为当时的日子,再怎样也比家里好过,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如今跟了顾湘不过短短时日,秋丽却自觉已是脱胎换骨,真正过上了天上一般的日子,反而戾气渐渐消散了去,连对父母的怨也解了许多。
爹娘比起自己,更爱家中弟弟,比起自己,更顾着一家老小的生活,世间如此之人极多,她的爹娘,也不过是庸人俗人而已,不值得她耿耿于怀。
铁柱哥这些兄弟姐妹对她们姐妹有恩有义,都是好人。
阿嫣姐那事,秋丽早就在心里打算好了,就是阿嫣姐的家里不支持她和离,她也支持。
她姐自小心灵手巧,又比她有耐心,待她把人接回来就让她进农场,只要参加培训通过,以后怎么也不用愁的。
若是以后能真正加入‘顾记’,成为顾记的员工,只要不犯错,那便能享一辈子福。
自家小娘子给她们考虑得周到至极,生病也管,养老也管,连宅子都给分配,只要能入顾记,担心个鬼的和离。
自从这回跟着小娘子回顾湘,铁柱哥他们多少旁敲侧击,犹犹豫豫地劝她们姐妹回家去看看。
现在不是以前了,秋丽反而没拒绝,前日领着樱桃,落落大方地回了家一趟。
大李村的日子过得也比以前好些,只秋丽一回去却是满眼陌生,连下脚的地方竟也有些寻不到。
到不只是因为家里低矮的房屋,脏乱的格局,更多应该是氛围,她爹仍是那早早被生活压驼了背,压弯了腰的样子,一句话都没有,甚至都已认不出女儿容色。
她们娘也仍是那副眼里心里只有儿子,拐弯抹角地想给儿子谋好处,一肚子的心思在明眼人眼里清楚得似夜幕下的灯火。
偏她连她自己都没放在心上,她自己每日吃最差的,有一丁点好的先想着男人和儿子,这一辈子,她的人生里就没有自己。
秋丽连怨恨都散了,总觉得怨恨这样的人,实在没有必要。
她阿娘从没有觉得自己哪里有一点错,照她的说法,那便是旁人家都是如此的,女儿是赔钱货,养大了终归也是别人家的,给一口吃的好好养活大,就是对女儿很好,这女儿就已是占了儿子的大便宜,合该感恩,如今帮衬弟弟也是理所当然。
秋丽难得的心平气和,还把自己攒下来的几匹好料子,带去的猪肉羊肉等物都留给了她们爹娘。
以后逢年过节的,她和妹妹大体还是会去看,秋丽想,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的确不能强求,她们姐妹这辈子同父母没缘,兄弟姐妹的缘分却好,贵人缘分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