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胭脂突然倾身上前,在枕头底下某个隐蔽的地方摸索片刻,然后轻轻按了一下。
吱呀。
轻微的声响从床下传来,胭脂弯腰,快速钻进了床底。
青蛮吃惊,忙拉着白黎跟上,然后两人就在胭脂的床下发现了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青蛮瞪圆了眼睛:“这下面竟然有条地道!”
胭脂已经下了地道,白黎带着小姑娘快速跟下去一看,嘴角微抽:“应该说,是个地洞。”
半人高的径道,四周全是泥土,显然是仓促间挖出来的,娇小些的姑娘家还能弓着腰往前走,他这样的……
只怕得跪着往前爬了。
青蛮乐了,坏笑着说:“来来,白哥哥先请。”
白黎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屈指轻点她的脑袋。
青蛮只觉得眼睛一晃,眼前这地洞便一下变大了。
不对,不是地洞变大了,而是他们俩变小了。
“……”忘了这家伙是条龙,能随心所欲地变大变小,小姑娘失望撇嘴,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能看他的笑话,结果又是空欢喜一场。
白黎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揉了她脑袋两把,笑啧一声:“再不走追不上她了。”
青蛮冲他做了个鬼脸,快步朝前跑去。
胭脂已经轻车熟路地拿着一个火折子走出一小段距离。她身量不矮,走得时候几乎要垂直弯着腰,这个姿势看着不难,可要一直这么弯着往前走,却是极不容易的。
青蛮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腰都开始酸,背也开始疼了,可前方那姑娘却仍是保持着之前的速度,脚下片刻不停。
她显然很熟悉这里,并且经常出入,小姑娘好奇极了:这地洞的出口,会是什么地方呢?
***
地洞不短也不长,没一会儿两人就重见天日了。
不过……
“居然会有人把地洞的出口挖在一个破茅坑旁边!”青蛮捂着鼻子,整个人都惊呆了,白黎更是脸色漆黑,嘴角连连抽搐。
这股味道对于一个有洁癖的人来说,嗯……
青年一副想直接炸了这个地方的样子,青蛮乐了,忙道:“冷静冷静,不就一点臭味么,一会儿就随风而散了!”
白黎扯了一下唇角,想说什么,不远处的胭脂忽然回头朝这边看来。
青蛮心下一惊,忙屏气凝神,拉了拉白黎的袖子。
虽然隐了身,但如果声音过大或者气息波动过大,也是有可能被发现的,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白黎忍了忍,终是忍下了心里的厌恶,拉着小姑娘快步跟了上去。
方才看过来的那一眼似乎只是意外,胭脂又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从眼前这片位置还算隐蔽的小竹林里走了出去。
入目的是一条破旧的小巷子,小巷子两边是两排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破屋子,几个面色瘦黄的小孩儿正在巷子里跑来跑去的玩耍,偶尔有一两个大人从民屋里出来,也是一副为生活所迫的穷苦模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青蛮有些惊讶。
“应该是临近城郊的贫民村,这里头住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大多都是十几年前从外乡逃来的难民。”
没想到繁华如长安城里也会有这样的地方,青蛮愣了愣,半晌才看向不远处正慢慢往前走的胭脂,那她为什么要偷偷地来这里呢?
刚这么想着,胭脂便在某个分岔路口停了下来,她朝着某个方向张望片刻,然后就原路返回了。
“???”青蛮一头雾水,忙拉了拉白黎的袖子,“白哥哥,你看见她在看什么了吗?”
“没有。”白黎刚说完,胭脂便顺着方才那茅厕旁的洞口钻了下去。
“……”两人憋着气儿,嘴角抽搐地跟上,却见她回到合欢楼之后,只是换回衣裳,拿着一本书靠在床上看了起来,别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再干。
“……敢情她方才就是特地去闻一下那茅坑臭味的不成?”
小姑娘瞪着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白黎被她逗笑,抬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现在时候还早,先回去休息吧,晚点再过来,看看她是怎么变回昨晚那样子的。”
“不回,反正现在也没事干,我就在这等着。”青蛮往房梁上一跳,哼哼道,“我倒要看看这位胭脂姑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白黎拿她没辙,只得陪着她一起等。
这一等,果然叫他们等到了。
这日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胭脂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然后,她打开一个小木盒,从里头拿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罐子。
罐子里殷红一片,刺目如血。
青蛮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一罐胭脂,只是质地粘稠,与一般的胭脂有些不同,且那气味……
“白哥哥,有血腥味!”
“不止。”白黎目光微冷,“这里头还有灵魄的气息。”
第70章 胭脂(五)
虽然心中惊骇, 但为防打草惊蛇,两人都没有动,只看着那容貌可怖的女子将那罐混有人类血肉与灵魄的胭脂一点一点, 仔仔细细地涂抹在脸上。
猩红如血的红, 覆上了她整张脸,配上那一身刺目的红衣, 简直就是一个刚刚从血堆里爬起的血人!尤其这会儿暮色四起,屋里又没有点灯, 这乍一看, 就是青蛮都忍不住寒毛直竖, 下意识捏住了白黎的手。
“什么玩意儿,这也太难看了!”
白黎低头看了她紧紧覆在自己手上的小爪子一眼,嘴角微勾:“是很难看, 阿蛮妹妹还是看我吧,我好看。”
青蛮被这话震回了神:“……不了,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动粗,还是继续看她吧。”
白黎笑啧:“我是一片好心, 阿蛮妹妹怎么能这么无情?”
“人不无情枉年少!”小姑娘没什么诚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家,看开点。”
“……老人家?”白黎笑不出来了。
“你比我大好几岁, 对我来说,可不就是老人家?”
白黎:“……”
两人说话期间,梳妆台前的女子已经涂完胭脂,开始梳头了。
葱白如玉的手指, 握着一柄象牙木梳,慢慢穿过乌黑如云的长发,看起来赏心悦目。她的动作十分小心,爱惜之意溢于言表,眼睛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专心得像是在打理什么稀世珍宝。
想起自己从来都是随手扎个道姑头,有时候还会扯下好多头发,青蛮心里有些汗颜。
跟这位胭脂姑娘一比,她简直就是个糙汉来着!
接下来便是挽髻簪花。
胭脂似乎习惯了自己动手,很快便弄出了一个简单雅致的发型。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没有一丝不好之后,她又拿起了一块螺子黛。
也是这时青蛮才发现,她脸上那层刺目的红已经淡了许多。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一般,那些胭脂渐渐消失在了她的脸上,而她的容貌……
看着那张一扫先前狰狞,变得和昨晚一样白皙精致,秀美无双的脸蛋,青蛮意外却又不意外——这白玉罐子里的胭脂,果然能治她脸上的伤。
只是,她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那罐胭脂……
“传说有一种邪术,可以用活人的血肉与灵魄为引,制出一种血胭脂。这种血胭脂能使人改头换面,变得美貌如花,不管他原本长得有多丑……”青蛮微瞪着眼说,“她刚刚抹在脸上的,不会就是那什么血胭脂吧?”
白黎看了她一眼:“真正的血胭脂可以让人一劳永逸,不会出现这种白天恢复原貌的情况,且那能制出真正血胭脂的邪术已经失传很久了,她这个,应该是不得其精髓的仿制品。”
……假药用不得啊!而且就算是仿制的,那也是邪道之物,上头沾了血债的,青蛮看着胭脂,小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东西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正想着,那边胭脂忽然站了起来。
描好眉画好唇之后的她,与昨晚那个对镜贴花的美丽女子别无二致,她又低头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末了才收拾好东西走到床边,慢慢躺了下来。
最后一丝余霞也消失在了如墨的夜色里,天地整个儿暗了下来。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
“她这是要睡了?”青蛮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紧接着老鸨的声音便传了进来:“胭脂,开门。”
床上的女子没有反应,似乎已经睡着了,老鸨又重重拍了几下门,她才终于长睫微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熟练而快速地摸出枕边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确定没有任何异样之后,她才松了口气似的闭上眼:“来了。”
青蛮一愣,心中有些奇怪:不是才照过镜子吗?做什么这么紧张?
不过这会儿她没有时间思考,便暂时将这疑问按下了。
胭脂起身将老鸨迎了进来,老鸨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后才拍拍她的手:“今儿前头客人多,我都没时间过来看你,那什么,早前那几个人没有为难你吧?”
胭脂似是顿了一下,半晌才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那王爷……”老鸨探究地看着她,眼中精光乱闪,“他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啊?”
胭脂垂目:“我不知道。”
她一贯少言,老鸨又问了几句,见问不出什么,便也不再问,只是到底不甘就这么失去一个大金主,忍不住又拉着胭脂叮嘱了一番,让她没事儿去晋王府看看,或者到庙里替晋王祈个福,也好叫晋王早日醒来,继续来合欢楼撒钱……
胭脂没怎么说话,但看着也算是应下了。
老鸨很满意,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你近来精神好像越发好了,这小脸儿也是,瞧着又水灵了几分,看来我也得考虑考虑白天窝在屋里睡觉不出门的事儿了。”
胭脂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几许不明显的讥讽:“光是白日里不见光效果不大,嬷嬷若想变回年轻貌美,还得配合我那种药膏使用才行。”
老鸨一顿,惋惜又不甘地说:“可惜那药只对带有伤口的脸才有效果,我却是狠不下心来对自己的脸动刀子的。也只有如月那样心狠手辣的死丫头,才会……”
胭脂眼神一下变冷,老鸨心下一惊,忙干笑道,“瞧我,没事儿提起那个小贱人做什么,来来,不说了,咱们喝茶。”
胭脂没说话,半晌才垂下眼睛,冷笑了一声道:“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永远都不要再碰这药。”
她看起来与白天有点不一样,白天的她冷静沉着,宛如一潭死水,可这会儿也许是没有外人在,她的眼角眉梢,皆是透出了几许鲜明的愤恨来。
“好孩子,别想了,那都过去了啊。”老鸨面露怜惜,又假模假样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这才眼睛微转道,“对了,外头有位大老爷指名要见你,出手很是大方,你看你要不要……”
胭脂微顿,一瞬间收起了情绪,淡淡道:“叫他进来吧。”
“好嘞!”老鸨很高兴,又吩咐了她几句,这便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