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综合其它 > 残次品 > 第25节
  陆必行:“……”
  林将军的精神力强弱姑且不论, 这张平时不言不语的嘴战斗力着实惊人, 力战敌我双方,丝毫不落下风。
  就在他又好笑又无奈地摇头时,林静恒无意瞥了他一眼,有那么片刻, 这位前任联盟上将心里“咯噔”一下, 怀疑自己在陆必行心里的形象不怎么样。
  不尊老不爱幼, 脾气稀烂,还喜欢拿腔拿调。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在他漫长的从军生涯里,“作秀”和“装模作样”,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在第一星系,没有人关心将军们打了多少仗,剿灭了多少海盗, 有什么军事理论和国防见解——话题才是一切。赞誉也好,骂名也好,哪怕媒体上连篇累牍都是他的黑料也无所谓,只要不被和平了两百多年的民众们遗忘。
  因为沃托需要他这样一个人,联盟议会需要一个扎眼、狂妄、狠毒、谁都拿他没办法的独裁者形象,来做公共反派。
  联盟是“平等自由”的,平等自由的联盟拿什么来阻止七大星系拥有军事自治权呢?这不合理,所以要有这样一个“大反派”站在台面上。他必须压得住阵脚、拉得住仇恨,让联盟中央“无可奈何”地对民众说,“我们也拿这个人没办法,但是我们不畏强权,一直在努力斗争”。
  议会需要作风强硬的反派,军委需要他作为陆信的继任者,成为一个平衡军方内部裂痕的吉祥物,这些年来,他处心积虑地维持着这样一个形象,游走在各方之间。
  否则,一个不到百岁的年轻人,凭什么他能爬到那么高的位置呢?
  难不成还凭他有本事么?
  自他离开联盟,五年来,林静恒无数次想抛弃这个枷锁一样的“形象”,找回当年被活埋的自我。
  然而三十年过去,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本来应该是什么样了。
  可能就是个不摆造型活不下去的人吧。
  “你们现在可以试着链接一下精神网,”林静恒忽然说,“湛卢的精神网附在上面,我可以让他按照你们的精神力水平适当开放权限。”
  四个学生呆呆的,没想到这句没开头没落款的话是跟他们说的。
  因为一时没人回答,场面不免有些尴尬,林静恒只好又装作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只能连一小会,这么小的机甲经不住湛卢的能耗。”
  陆必行一下跳了起来:“还都愣着干什么,熊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机灵!”
  独眼鹰:“拿湛卢收买人心,你也太无耻了!”
  可惜没有人理他。
  这可是湛卢,联盟第一传奇机甲,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见到重机甲?更别说亲自感受他的精神网了!
  与简单粗暴砸下来的小机甲精神网不同,拥有人工智能的湛卢像个体贴的保姆,在学生们依次进入精神网的一瞬间,他就迅速评估出了每个人的精神力水平,自动为他们屏蔽了大部分的信息流。
  他甚至非常妥帖地播放起古老的八音盒音乐,还问薄荷:“这样有助于缓解您的焦虑症吗?”
  “……呃,谢谢,不用这样。”薄荷被人工智能诡异的审美弄出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委婉谢绝,“我主要是怕空荡荡的太空,现在外面这么多人,没关系的……那什么,能关上吗?这声音让我想起好多恐怖电影。”
  湛卢的精神网极其浩瀚,初来乍到,让人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依稀想起自己年幼时第一次仰头望见无边星河的震撼。
  直到这时,学生们才发现,臭大姐和他拥挤的打手团们原来全都清晰地陈列在机甲视野范围内,目力所及,甚至隐隐能看见他们两个航行日外的老巢。
  人的意识裹挟在这样的精神网中,有种特殊的感受,好像自己是茫茫沧海中微如尘埃的蝼蚁,又好像已经脱离渺小的肉体,成了无边疆域里唯一的真神。
  无边孤独,但是也无边自由。
  这就是湛卢,曾被联盟两次舍弃的名剑。
  少年们并不知道,除了湛卢的两任主人,还从未有人被获准踏入这片领域。
  “跟着我。”林静恒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不要害怕机甲,也不要抵触精神网,机甲是伙伴,不是敌人。”
  “林将军,”怀特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湛卢是挺温柔的,可我还是觉得‘北京’……还有‘北京’上那个训练用的高仿精神网,都很可怕啊。”
  林静恒:“小机甲只是粗制滥造和蠢而已,习惯就好。”
  说话间,湛卢的精神网涌起细细的波澜,通过机甲的视角,时间和空间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与其他机甲叠加的地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张一张精神网的存在。
  学生们感觉自己被裹挟着,直冲着一张敌人的精神网撞了过去,集体发出短促的惊叫。
  然而下一刻,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融入了进去,对方的精神网像一块被拆开的芯片,条分缕析地摆在他们面前,林静恒有意让他们看清楚入侵精神网的全过程,拆解得十分详细。
  陆老师见缝插针:“对方机甲的性能虽然优于北京,但这个驾驶员的匹配度只有50%多一点,应该是第一次开着机甲出来,是个水货。”
  他话音没落,对方仿佛是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网被入侵,吓得当场六神无主,慌张之下,精神力波动,匹配度跌破50%线,根本不等人动手,他自己就“掉线”了。
  “新手毛病,跟你们几个一样,心理素质不佳。”陆必行飞快地说,“现在能感觉到对方精神网接口了吧?匹配度越低,相当于接口缝隙越大,也就越容易被精神力强的人入侵——对方驾驶员晕过去了,匹配度是零,接口完全空出来了,趁现在,你们可以用链接机甲精神网的标准步骤试一试链接那台机甲,对接成功的话,就能反向控制,不用怕,将军在这。”
  他蹬鼻子上脸,直接把林静恒当成了助教。
  林静恒没吭声,臭大姐成片的机甲全在湛卢精神网覆盖范围内,被他秋风扫落叶似的扫荡过去,对方吓傻了,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屁大的小机甲有这么大的精神网。
  反应过来再要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合唱团”的队形乱成一团,臭大姐也不知从哪招来了一帮水货驾驶员,可能全是仓促培训上岗的临时工,自行剐蹭碰撞事故就折损了一半人手,操作失误的、自己掉线的乱做一团,间或还有机甲被几个学生瞎猫碰死耗子似的成功控制,因为基本不会开,被反向控制的机甲发疯似的猪突狗进,在原地做出各种诡异动作,还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偌大一个机甲战队转眼被扫荡干净。
  然而林静恒也没能威风太久,三分钟一到,湛卢却几乎耗尽了小机甲北京的能源,机甲的低能储警报响成一团,再难以为继。
  独眼鹰:“我就说装逼遭雷劈,湛卢,你也太费电了!”
  “等等,”陆必行说,“对方发来通话请求。”
  林静恒:“关上报警器,接。”
  “有骨气”的臭大姐“宁死不屈”地朝他们嚷嚷道:“停停停,大、大佬,独眼鹰大哥,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是混账!不是东西!”
  他话音刚落,机甲北京就只剩下保底能源,湛卢铺开的精神网被迫消散,人工智能重新变成机械手,落到林静恒手臂上。
  林静恒和独眼鹰两人站在快没电的北京上,完美地维持了“算你识相,先饶了你”的表情,像两个能生杀予夺的世外高人。
  臭大姐成功被他俩唬住,感觉到方才的压迫力消失,还以为是自己投降投得及时,连忙大松了一口气,谄媚地笑起来:“独眼鹰大哥说得对,面对凯莱亲王这种人类公敌,我们就是应该同仇敌忾!现在万事俱备,就缺少这位……您怎么称呼?”
  林静恒爱答不理地吐出一个字:“林。”
  “什么?您就是黑洞的四哥,哎呀,久仰久仰,百闻不如一见!”臭大姐张开大嘴,朝他展示了两颗镶了钻的门牙,“我们就缺四哥这样的人才!独眼鹰大哥是我的亲人,亲兄弟,之前做生意就一直给我优惠,今天又把四哥给我们带过来了,蓬荜生辉啊!不瞒您说,我都好久没这么走运过了,回去得好好查查日子,一定是我那倒霉的诞生星逆行结束了!”
  林静恒对八星系人民的节操有了更深的领悟。
  就这样,光杆司令臭大姐强颜欢笑地把他们领回了自己老巢,留下一堆驾驶员已经昏迷的机甲,有苦说不出地飘在宇宙里,等待回收。
  几个人来到走私贩子的地下王国,那是一块人造的空间站,从天上望去,目测大约有一万多平方公里,还有一半的面积用来存放机甲和武器,人口显得颇为稠密——新星历时代,已经鲜少能看见这样密集的人口了。
  “空间是有限了点,”臭大姐说,“以前就是个补给站,现在没办法了才开始住人,放个屁能砸脚后跟的小地方,住了上千万人口,实在已经到极限了,我们也很发愁。”
  独眼鹰冷冷地说:“你最好不要耍花样,就算我们从机甲上下来,弄死你也不费事。”
  臭大姐苦笑了一声:“哥,我是欠你钱,合同上签的尾款是三个亿的‘八币’吧,我现在划给你,你要吗?”
  联盟八大星系,因为巨大的贫富差距,只好使用不同货币,不同星系的货币有一定汇率,第八星系的货币全名叫做“新星历第八星系通用货币”,简称“八币”,和平年代,拿到其他七个星系就已经不怎么值钱,现在整个联盟政府都摇摇欲坠,人心惶惶的第八星系又被星际海盗战局,八币更是跟废纸没两样。
  “不瞒几位,我们这里物资储备还算够用,武器和机甲也充裕,但都没什么用,实在是太缺有效战斗力了。矬子里拔将军似的选了一批看得过去的,好不容易教会了他们机甲操作……水平您也看见了。”臭大姐脸上谄媚之色略微消去了一点,带着他们走上主街。
  虽然只是个空间站,但已经颇有生活气息,有人在街边摆小摊,路边的苍蝇小馆刚开门,楼上有人正在露天阳台上烘干衣服,听见声音,好奇地探头往下看,几个孩子追跑打闹着呼啸而过,嘴里十分文明地大喊着:“我要把你们炸成狗屎!突突突突——”
  “现在外面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我们能在这躲多久,”臭大姐正色下来,看了林静恒一眼,“四哥我以前听说过,今天既然有缘分见一面,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北京β和凯莱星都回不去了,这几天传来消息,凯莱亲王卫队总共炸了三颗行星,封锁了星际要道,把剩下的行星代表都叫过去开会,逼他们承认自己的统治权,我知道,现在诸位肯定是无家可归。我把你们领来,也不是怕你们……”
  独眼鹰冷笑了一声。
  臭大姐皮厚三尺,装没听见,继续诚心诚意地说:“我是尊重有本事的人——报仇不报仇的另说,这里上千万人,老幼妇孺一堆,既然来投奔我,我就有责任保护他们,在大气层外狙击诸位,也是因为我们胆小,害怕生人。不过现在既然误会解除,化敌为友,我看几位也反正没别的地方好去,不如干脆住下,加入我们的自卫队,大家不是双赢吗?”
  独眼鹰凉凉地说:“是啊,打得过就杀人灭口,打不过就想办法勾搭进来化敌为友,给你们当打手。臭大姐,你这脑袋没白长这么大,越来越能算计了。”
  臭大姐涎着脸:“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其实不光是防卫方面,技术上也很捉襟见肘,这空间站本来不是住人的,现在负载、人工大气问题都很紧迫,我们缺少技术方面的专家。我的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了那么一个破网,没想到一照面就让您那边给破解了,还有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那么小的机甲有那么大面积的精神网,简直是老天爷送来的希望啊……哎,到了。”
  他停在一座高楼下,那高楼的建筑风格和臭大姐本人一样,也显得十分珠光宝气,正门上一块牌子,上面霓虹灯缠绕,活像个夜总会,写着:“第八星系自卫队。”
  “欢迎加入第八星系自卫队。”臭大姐站在妖娆的门牌下,张开双臂,“这是我们的地下王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湛卢也是充电两小时,通话两分钟的高科技产品~
  第32章
  地下航道擦着边穿过第八星系边缘, 一直往域外方向延伸, 途中据说要经过三个地下补给站,第一个补给站在第八星系外围的小行星群附近, 坐标十分隐蔽, “自卫队”目前就盘踞在这里。
  “臭大姐”——此人大名叫“斯潘塞”, 自觉除了身材略苗条以外,整个人都充满了英雄的阳刚之气, 他也不知道八星系的这些臭流氓们为什么要给他起这么个侮辱性的外号, 不过好在大家都是互相侮辱,也不能算吃亏。
  斯潘塞先生家里的祖业就是星际走私和黑市交易, 笃信“狡兔三窟”的道理, 目前, 后面两个补给站作为备用基地,坐标地址都是严格保密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打算等到山穷水尽时, 再撤到那边当退路。
  自卫队行政大楼有六层高, 顶层是客房, 楼道里有个瘪三似的保安二十四小时值班,随叫随到,房间里还配了保姆机器人,可以点菜,在这么个避难的空间站里,称得上十分豪华了。
  基地上空飘着能源塔, 相当于是人造的“恒星”,透过人工大气均匀地落在空间站上,湛蓝的天空足能以假乱真,只有远远眺望“地平线”时,能看出一点不自然的端倪——“天地”交接处,没有那一条鱼肚白的线。
  一行人在基地休整了一宿,连月的太空漂泊,至此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连半夜三更在大街上吵架扰民的人声都十分亲切,让人想起北京星上永远不会闭嘴的“日可云车”。
  第二天,热情洋溢的斯潘塞上门来请,先是带他们参观了“自卫队”的军容军貌——老实说,十分没有人样——又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基地倒不是临时的,你们看这些楼、还有住宅区,都有好多年头了,不少人在这住了大半辈子。”臭大姐从楼上指了指不远处的街道拐角,“看那。”
  只见那楼底下,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正分为两派,进行着一场武力冲突。
  新星历时代的人,大约二十来岁长成,此后会一直保持这个面貌,直到超过两百岁,才算是“人到中年”,生理机能开始滑坡。中年不长,大约三四十年后,就会渐渐显露出老态,走向人生终点。
  看这些“夕阳红”们白发苍苍的模样,平均年龄怎么也得二百五以上了。
  然而这群老二百五们老当益壮,朋克不减当年,为首的一位大爷拎着菜刀,嘴里缺了两颗牙,说话漏风,也不耽误他放狠话说要砍人全家。
  “年轻时候在太空里跑货讨生活,一辈子也没有身份,只好到地下城养老。”臭大姐耸了耸肩,推开窗户破口大骂,“去你娘的老龟孙,给老子滚远点,别在老子楼底下吵吵!”
  夕阳红们抬起头,集体朝他竖起了中指。
  臭大姐不好意思跟“二百五”军团一般见识,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地关上窗户:“见笑了,地方小人多,那边机甲消耗又多,基地里能源有点紧张,冲突难免。”
  “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林静恒忽然不紧不慢地说,“不知道方不方便请教。”
  臭大姐屁颠屁颠地说:“别客气,您说。”
  林静恒:“基地的人既然都是在地下航道上做走私生意的,按理说也是星际间飘惯了的,怎么,凑不出一个机甲队?”
  陆必行本来站在窗边,津津有味地围观着夕阳红们的战争,听了这句问话,他忽然一愣,回头看了林静恒一眼。
  就听臭大姐苦笑了一声:“四哥太高看我们啦,小生意人讨生活而已,谁碰过机甲?一辈子攒一条破破烂烂的小商船很不错了,大走私贩能有多少?大部分都是下水道里的耗子,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
  陆必行的眉心轻轻一拧,臭大姐这话没落,他就忽然朝学生们招招手:“你们没见过在空间站长期定居的吧,人工大气层和气候环境都跟普通星球上不一样,走,我带你们出去转转,好好长长见识。”
  学生中,有敏感如薄荷的,已经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但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陆总……”
  “走走走。”陆必行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连推再拽,“听他们聊天很无聊的。”
  薄荷回头看了林静恒一眼,林静恒冲她一点头,一直目送着陆必行把稀里糊涂的未成年们都领走,他的嘴角才一弯,露出了一点不怀好意的似笑非笑。
  “哦?”他缓缓地说,“从没碰过机甲,那您这批机甲买得很及时啊。”
  独眼鹰直到这时才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眼神陡然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