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有的同学拿姜汤当成饭,喝完了汤之后, 就什么都没买,直接离开了食堂。
吃早饭时, 她就发现这个同学灌了一肚子自来水。
陈立恒看着那个面黄肌瘦的男生, 故意过去又打了一碗姜汤, 主动跟对方搭话:“少喝点啊, 光喝糖水的话, 这是高渗溶液,考试的时候容易一直上厕所。哎,你哪个公社的?”
那男生颇为局促,小心翼翼地回答:“宁远公社的。”
陈立恒趁机将他往自己坐的方向带:“宁远公社啊,刚好,我有点事想问问你。你吃的真快,都吃完了?一块儿再吃点吧,天太热了,不吃也放不住,”
田蓝朝那男生点点头,直接将摊面饼递了过去。
这面饼一半玉米面一半白面,里面还加了鸡蛋,煎好了之后,中间裹上炒过的土豆丝,又是菜又是饭。
她跟陈立恒也一人一个面饼卷子,一边吃一边开口问:“你们考完试之后有没有事做?”
那男生赶紧咽下嘴里的面饼,慌慌张张地回答:“没……没事儿,就……就是大忙。”
小麦收上来了,还得种玉米。农民一年到头总有事情做。
田蓝点点头,又笑着问:“那种完玉米之后,没事的话,你们想不想到我们向阳公社打工?”
男生茫然地睁大眼睛:“啥,啥叫打工?”
“就是过来做工。”陈立恒解释道,“我们向阳公社活特别多,现在刚好大忙,人手不够,就想请你们帮忙。放心管饭吃,还有工钱拿。”
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男生会拒绝才怪呢。
他立刻笑逐颜开,拼命点头:“没问题,考完了我就跟你们走。”
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问,“要,要多少人啊?我能带上我同学吗?放心,我们吃的不多,工钱意思意思就行了。”
在农村,像他们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到了生产队,也只能拿跟女人一样的工分。别说给家里挣钱,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田蓝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人多力量大,人越多越好。”
男生三口两口吃掉了手上的卷饼,赶紧去找自己同学,跟他们分享这难得的好消息。
虽然他还不清楚这两位向阳公社的同学究竟找他干什么活,但肯定不是农活。因为农活只算工分,没有工钱这一说。
男同学跟阵风一样,呼啸着卷出去,又裹了一堆宝贝回来,宝贝都是他的同学们。
10来个大姑娘小伙子,个个眼睛亮晶晶,都满怀期待地看着田蓝和陈立恒:“要我们干什么呀?我们要做哪些准备?”
“没啥好准备的。”陈立恒笑了笑,“我们有个电视机制作小组,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加入进来。”
那300只显像管早就用光了,后来宋清远又东奔西跑地帮忙张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几家相对稳定的供货源。
当然,价钱贵了10倍不止。因为是新货,光一个显像管,人家出厂价就要60块。整个电视机的成本也随之上涨为130块,售价还是200,比以前的利润可少多了。
但他俩现在顾不上这些呀,别说钱挣少了,只要不亏本,甚至亏损的钱可以用其他项目抵消掉,他俩都得想方设法扩大生产。
谁知道外挂会持续多久?谁又晓得后面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万一上面一条命令下来,不允许这种私人手工作坊做出来的电视机在市面上流通。那他们总不能鸡蛋碰石头吧。
所以,趁着还没人想起来管这茬,必须得尽可能快尽可能多的将“为人民服务”牌电视机流通往大江南北。
这种手工作业,他们又没办法进行大规模机械化生产,只能依靠人民群众的双手了。
宁远公社的同学们差点儿当场跳起来。高考复习阶段,他们虽然埋头苦读,但就生活在这圈子里,也不可能完全与世隔绝。
向阳公社的电视机他们没看过,虽然他们公社有一台,说是给大家上电视大学用的,可他们不敢浪费时间跑去看电视呀,他们都忙着学习呢,也只能听听而已。
可就这样,大家也知道向阳公社有钱了,一台电视机200块,那都赶得上工人半年多的工资了,好阔气。
田蓝听他们叽里咕噜的议论,遗憾不已:“你们应该看的,如果每天都看新闻,那昨天的政治考试,就肯定没问题。”
好几个人都跟着懊恼起来,谁知道这个呢,又没谁跟他们说。
田蓝再一次深深的感受到农村的教育资源是多么的匮乏。之前城里教师下放支援的时候,情况还好些,但那时候也没高考啊。等到这些老师走了,就更加没人指点两眼一抹黑的学生了。
各个公社撤并高中部,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愈发坚定了他们必须得多生产电视机,好让大家跟着电视继续学习的决心。
不过,要实现这个目标,还有一个关键点,就是大家得有钱。
一台电视200块,看电视还得通电掏电费,没钱的话,一切都白搭。
田蓝又强调了一句:“当然,除了电视机组,我们还有很多活找人做。比方说熬糖,到时候,大家可以一块来。”
原本因为高考而情绪紧张的众人,一下子全都转移了注意力。
听到宁远公社的同学找到事情做了,其他人可不干了,全都嚷嚷着让他们不能厚此薄彼,大家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
嘿,这话可真是戳中了田蓝和陈立恒的心,谁让他俩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的人呢?没有什么比战友两个字更加意义深刻。
田蓝直接拍板:“没问题,先好好考试,考完之后,直接去向阳公社找我们。大家都别忘了啊。”
众人纷纷点头保证,不会忘,坚决不能忘。
傻子才忘呢。
挣钱的事儿,肯定得积极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胡萝卜吊在前面,下午再进考场的时候,田蓝总觉得所有同学看上去都红光满面。
甚至连监考老师也打趣了一句:“我看大家的精神不错啊。加油!好好考,争取鱼跃龙门,直接跳到大城市里去。”
卷子发下来了,轻松的气氛也一扫而空,所有人都以积极的姿态投入战斗。
最后一天只考一上午,考完之后,谁都没在考场的食堂吃饭,直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高考如同高烤,高温高压下烤塌一层皮。所有水嫩的小白菜,只要经历过高考的折磨,绝对会变成皱巴巴的梅干菜。
田蓝两眼发直往前走,都出了学校大门了,她才突然间想起来:“我应该打豆腐脑的,这食堂的豆腐脑真好吃,便宜又不要票。”
她一开口,居然还有人附和:“是该吃了豆腐脑再走的,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在吃上。”
大家立刻呸呸呸,骂他乌鸦嘴。
吃什么吃?这辈子都不要再吃了。一生进一次高考考场就已经够够的了。
他们脚步虚浮地准备上拖拉机,赶紧回去吃饭睡觉。
床铺再软饭菜再香,高考的时候他们也没心思感受啊。
后面传来喊话声:“向阳公社的,我们现在就跟你们过去吗?”
田蓝和陈立恒一回头,瞧见大家的脸,才反应过来。
对呀,他们可是给向阳公社招了这么多暑期工。
两人赶紧答应:“走走走,大家一块儿回去。”
多了这么些人,各个大队过来送人的拖拉机肯定不够用了。
好在陈立恒人头熟,跟县里好几家工厂都有联系。他跑去运作一番,居然弄了几辆大卡车,直接将考生们拖去了向阳公社。
直到大家下车,田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你们有没有和家里说这事儿?”
大姑娘小伙子们面面相觑。说啥啊?上哪说去?谁有空去说。这两天大家都在高考啊,也没谁回家。
我勒个去,真是的,这帮娃,也不怕爹妈急死。
结果他们居然还满脸疑惑:“有什么好急的呀?又没啥事。”
最大的事就是收麦子打麦子了然后种玉米了。不回去才好呢,不然下地干活的滋味可不好受。
田蓝无语:“高考完了,你们就不见了,你们爹妈会怎么想?肯定会以为你们出事了。”
没想到大家伙儿居然异口同声:“就是因为考完了,所以不想回去啊。”
上了这么多年学,又通过了预考,好不容易坐在了高考的考场上。家人对他们的期待简直沉重如山。回家之后,父母长辈亲戚朋友肯定都要问他们考得怎么样。
这是所有考生都不想回答的问题。
因为回想一遍高考的全过程,也是种煎熬。
在成绩出来之前,尤甚。
田蓝没办法,只好让陈立恒去公社打电话,把全县各个公社都通知到。他们的娃没离家出走,也没想不开,只是出来干活挣钱而已。
电视机小组的同学倒吓了一跳,闹哄哄的这么多人,比他们全校学生加在一起都多了。
唐老师倒是淡定,直接点头招呼:“那就把实验室都开放吧,还有礼堂和空教室,都先拿来用。”
反正放暑假了,学校空着也是空着。
校长听说这件事,也就点点头,然后询问陈立恒的意思:“那他们在食堂吃饭还是自己出去吃?”
电视机小组的同学无所谓呀,他们都是向阳公社的人。不管回家吃,还是背粮食到食堂吃,都随他们的便。
这些从外公社来的同学,估计还是食堂一条路了。
“吃食堂吧,粮食我们负责。”
饶是学校以包容的姿态打开了大门,但因为制作电视机的原料有限,为了不浪费劳动力,田蓝还是带着一帮同学回赵家沟,让他们在糖坊和酒坊干活。
拖拉机突突往前跑,前后三辆车,将五六十位同学都带进了村里。
大家伙儿还没下车呢,看到田里的场景就惊呆了。
说好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呢?为什么他们只看到机器在田里跑来跑去?
没有老黄牛拖着犁,也没有人挥舞着手上的镰刀,甚至翻耕过的土地,也没人点玉米。
因为他们有拖拉机犁地,因为他们有收割机收小麦,因为他们有播种机直接点玉米粒,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弯腰。
唯一需要大家蹲在地上干的活就是扦插山芋苗了。
这是从山芋秧上剪下的枝再插进土里重新生根定植,这种山芋成熟后要经过霜打,有个糖化过程,所以口感更加松软香甜,可以直接吃,连磨粉都不必。
但这点活比起抢收麦子,抢种玉米,又显得轻松惬意了不少。毕竟总共就那么多地,大部分活计已经让机器完成了,剩下的活自然就少了许多。
好几个学生都表达自己的羡慕之情:“你们向阳公社可真厉害,一下子就起来了。”
自从他们知道可以过来干活开始,这些学生也私底下讨论过向阳公社。
明明以前大家都一样,老大别笑老二,个个穷的叮当响,而且因为向阳公社的山地更多,浇灌不便,他家还分外穷些。
没想到还不到一年时间,人家就已经大变样,搞得好像宣传画上一样。电线架起来了,机器下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下一步缺的就是盖楼房了吧。
想想都不敢相信,乡下居然也能起小楼房吗?现在县城里的楼房都不多,他们考试的高中也是一排平房。
田蓝笑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赶紧下去吧,我们得抓紧时间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