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住人的脑袋,狠狠地“吧唧”了一口,语气坚决地肯定:“做得很好,继续加油!”
没想到陈立恒也抱住她,在她嘴上亲了一口。黑夜中,都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眼,配合着他饱含鼓励的声音:“你也做得很好,请继续加油!”
喂,咱们刚才好像在认真地讨论严肃的工作问题。你手现在放哪儿呢?还能不能好好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显然是谈不下去了。
大西北的春天来了呀,即便夜晚降温,窗外寒风呼啸。但浓浓的春意还是如同岩石下的小草,顽强地冒出了嫩芽,越长越高。
田蓝也觉得自己越来越高,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她晕晕乎乎的,一时间觉得自己陷在云端,一时间又怀疑坠入大海,抬眼就能看到漫天繁星。
等到她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还有些恍惚。
秀秀她妈过来敲门,询问她的意思:“兰花花,咱们今天继续种柴胡吗?”
“种!”
田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够呛。
昨晚实在太疯了,她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睡的觉。
她怕屋外的人听不到,赶紧爬起床到门边说:“继续种,咱们把这片林地全都种上。”
隔着门板,秀秀她妈听到田蓝的声音,吓了一跳:“哎呦,你这是受凉了吧?赶紧上床躺着。一会儿我给你煮点大蒜水过来。”
田蓝尴尬,赶紧解释:“没事儿,我晒晒太阳发点汗就好了。”
真让她在床上躺一天,她会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
她一边啃锅里留给她玉米面饼子,一边在心中发狠,陈立恒这家伙,等晚上回来,看她怎么收拾他。
她喝了碗热水,叼着饼子就出去找中药材小组的社员,好跟人一块儿干活。
秀秀她妈看她精神还行,又说了她两句:“你也太实诚了,老九回来晚,你就早点睡嘛。这么冷的天,坐在屋里等人,不冻出毛病才怪。”
田蓝上哪解释去,只好打哈哈:“我看书呢,一上床就犯困。”
周围的女社员都表示佩服:“你呀,肯定能上大学,你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乖乖,做学问的人到底不一样。瞧瞧人家对自己的狠劲儿。为了不打盹,宁可自己冻生病。
田蓝呵呵,赶紧招呼大家:“快点种柴胡吧,趁着下过雨,好发芽。”
大西北的春风一场比一场猛烈,丝毫没有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意思,打在人脸上生疼。
然而春天的暖意就被这狂风裹挟着,一点点的浸透了整片大地。你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山上的雪化了,树梢的嫩芽绿了,甚至连看上去还冰冻着的花都慢慢绽放。
仿佛一夜之间,春天真正来了。
田蓝带人忙活了一个多礼拜,才将一大片林地都种上了柴胡。剩下的日子,就是等待柴胡种子萌发,慢慢长成药材。
她叮嘱大家注意做好管理工作,尤其不要让野猪过来祸害种下去的柴胡。
女社员们都笑开了怀:“你想得美哦,这片林子上哪找野猪去?现在野猪都在深山老林里呢。要真有的话,早被我们吃光了。”
往前数10年,野猪倒是挺多的。经常下山祸害庄稼。
后来有了民兵队,才不管啥生态呢,看到野猪就是打。一开始还让它们逃了好几回,后来打出经验了,野猪就完全不是人的对手。它们也鬼精鬼精的,晓得硬杠不起,就不敢再轻易下山。
田蓝感慨了一句:“它们在山里有东西吃,自然也懒得下山了。”
秀秀她妈哈哈笑:“你们都跑光了,哪有那么多年轻人进山开荒?弄出来的地也荒掉了。”
田蓝认真地强调:“那也没必要弄,那些地方根本就不适合种庄稼,还不如留给野猪。”
柴胡种完了,也差不多到了春忙的时候,这个生产队都忙着组织人手耕地,要种一年的粮食了。
今年大家运气好,既不用驱赶老黄牛,也无需人背着犁在前面耕地。因为他们有拖拉机了呀。
当然不是从省城运回来的拖拉机,那个现在已经变成了交通工具,东奔西跑,到处运货。
大家用的是向阳公社农机维修站生产的拖拉机。
好家伙,那拖拉机长得可气派了,是个好几百斤重的大家伙。机身上还刷着为人民服务,鲜红的油漆,跟着车子跑起来,活像迎风飘扬的旗帜。
赵家沟大队为了表示自己觉悟高,绝对没有因为农机维修站设在公社而不快,所以要愈发积极地支持对方的工作。
他们是最早从农机站买拖拉机的人,原价2700,因为6个生产队都要求购买,农机站还给了团购价,一台2500。
呵!广大社员同志可现实了,能省200是200,谁都不觉得2500不好听。
就是这钱吧,是生产队集资购买,大家伙儿掏荷包时有点心疼。
大队会计骂他们:“瞧你们那扣扣搜搜的劲,不晓得用脑袋瓜子想想吗?拖拉机一天能耕多少地?靠人和牛又能跟多少?以前花10天种的地,现在一天就能干完。剩下的时间干什么?好好熬着挣钱啊。”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广播里天天说的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农业机械化能够把农民从土地解放出来,是这个意思呀。
大队书记急得够呛,在旁边吹胡子瞪眼地强调:“以粮为纲,不要乱了本分,都给我好好种地。”
挣钱是好事啊,穷日子过够了,谁不想过富日子呢?可有钱了,人的心也就乱了,开始胡思乱想。
就说五队吧,明明去年入冬前开垦了一片荒地,准备今年种玉米的。他都拿这事儿作为成绩上公社汇报过工作了,结果前两天他绕过去一看,好家伙,差点没气晕他。
什么玉米地呀?那上面已经盖起了大棚,一队社员正蹲在里面锄地呢,他老婆还在教人怎么赶紧把西红柿种下去,好比露天早上市一个月。
晚上他回家发火,想要好好教育老婆子。地都拿去种菜了,人又不能靠菜吃饭。
结果他老婆被惹毛了,直接将他踹下床,让他自己找地方睡去。
可怜的大队书记实在害怕此风一发不可收拾,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劝社员:“种地才是本分,没粮食不行,会饿肚子的。”
大家伙儿都嘻嘻哈哈的,却死活不肯接他的话茬。
他的助手,大队部的会计同志还在旁边拆台:“那可麻烦了,咱们都花了几千块钱买了拖拉机。要是不赶紧想办法挣钱的话,这账目什么时候能平?”
大队书记一噎,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回。
他儿子又在边上拖后腿:“爹,你的想法局限了。现在咱们国家酿酒做糖,好多用的都是粮食。但我们现在用的是高粱壳子,玉米芯这些,兰花花还说要从高粱杆子,玉米杆子,小麦杆子里提炼淀粉,能给人当饭吃的那种淀粉。那么同样一片土地,同样长出来的庄稼,我们真正能够获得的能吃进嘴里的粮食就相当于以前的两倍。那是不是就不需要这么多地种庄稼,而是应该种菜,丰富大家的菜篮子呀。”
他在广播上听了新闻,这叫菜篮子工程,就是要增加副食品种类,让大家吃饱之外还能吃好。
大队书记瞪自己的崽子:“就你能耐,你不种庄稼,大家都不种庄稼,你吃啥喝啥?你拿什么酿酒,你拿什么做糖?别颠倒了个儿。”
父子俩还要争执,村口方向传来吆喝声:“拖拉机来了。”
好家伙,长了轮子吃油的铁疙瘩就是不一样,一阵风似的,就突突突到你面前了。
赵家沟大队的社员不算没见识,即便没坐过拖拉机的人也瞧过。尤其是知青点买回那台拖拉机之后,好多人都过去看过热闹的。
但不管当时看了有多激动,前面这些加在一起都没办法比上他们现在的心情。
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的拖拉机呀,他们掏钱买下的拖拉机。
看看这大玩意儿,一路跑过来,气喘得再粗,都不耽误它干活的速度。
陈立恒从拖拉机驾驶位上下来,笑着和大队书记以及社员打招呼:“这批拖拉机,我们都送货上门。”
其实组装拖拉机的步骤不算多复杂,吴师傅带着徒弟早就做好了一批。之所以没早早卖出去,是因为培训拖拉机手需要时间。
原本这活一直由县里专人组织,每年都会开农业机械班。但人家既然有组织,那肯定有计划,绝对不会临时开班。最近的一次班,起码得夏收过后。
已经对拖拉机翘首以盼的社员们当然等不及,那只好由向阳公社农机维修站出面组织拖拉机手培训,考试合格的人,才允许开拖拉机。
如此忙忙碌碌了半个月,这批拖拉机才真正交付使用。
陈立恒下了拖拉机,拍拍长平的肩膀,鼓励他道:“胆子大点,没关系,前面你不是开的一直很好吗?你已经可以上岗了。”
长平却紧张地直咽唾沫,被风呼呼吹着,掌心还在不停地冒汗。
陈立恒推了他一把,笑道:“上去吧,磨叽个啥。”
田蓝也在旁边笑:“没事的,拖拉机而已,又没让你去开坦克开飞机。”
长平都要哭了:“我宁可开坦克开飞机呀。”
因为那些都是在梦里开,现在却要他坐上拖拉机真正地开。
大队会计气得要命,直接抬脚踹儿子屁股:“你个怂货,生产队这么多社员好不容易攒出来的钱,你要白浪费掉吗?你这是在糟蹋集体的资产。”
长平承受不了这顶大帽子,不得不鼓起勇气,直接坐上了拖拉机,手握扶手,双眼坚定地看向前方。
田蓝无语至极:“你下来,媒人给你拍宣传照。”
同志啊,拖拉机都已经歇了,你不启动它,你靠意念开拖拉机吗?
长平这才反应过来,在众人轰然的笑声中跳下拖拉机,面红耳赤地要去摇套筒摇把。
这回换成陈立恒喊住他:“别急,你打算开到哪片田里去?”
大队会计家在三队,三队的田可不在这里,得沿着小路往里好几里地呢。
社员们这才发现问题。
他们先前激动过度,天天盼着拖拉机送来,却忘了他们村里这只有一条大路。
而田与田之间,只有窄窄的田埂,连板车都没办法通过,全靠人挑担子进出,当然容纳不了拖拉机。
田蓝和陈立恒也蒙圈了。
他们经历过的农业生产模式基本都是集体农场,从来没愁过羊肠小道进不了拖拉机。
两人还在琢磨要怎么处理这事儿呢,没想到三队的社员们已经开始动手,直接抬着拖拉机下地。
这可是300来斤重的大家伙呀,大家就这样用肩膀扛,用手抬,一步步走向他们的田地。
田蓝都被震撼住了。
她的耳边是整齐划一的号子,她的眼前是社员们抬拖拉机时的笑脸。那么沉重的铁疙瘩,那样狭窄的田埂,负重前行的人脸上的笑容却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
机身上,红彤彤的“为人民服务”在春日的暖阳下,闪闪发亮。
陈立恒突然间感慨了一句:“为人民服务的永远是人民。”
时刻警告自己不要脱离人民群众的其实已经脱离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人民中的一员。
他笑着跟在后面,大声招呼:“小心点啊,千万别翻车。”
前面传来笑声:“没事的,这算个啥?”
当年队里的耕牛在田里摔断了腿,赤脚医生又治不了,要送去县里的畜牧站。他们不照样把牛从田里扛出来了吗。拖拉机可比牛乖多了,起码不会动弹。
众人一步一个脚印,愣是靠人力将拖拉机运到了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