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在人前就闹成这样。
陈立恒和其他知青交往的多些,知道的情况也多点:“她父亲是清华大学的教授,当年被冲击了。她选择三代贫农结婚,也有改变自己阶级成分的意思。”
谁能想到呢?当年无比光荣的三代贫农现在又不值钱了。人生的际遇还真是难说。
莫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田蓝不好评价女知青的选择,只能叹气:“走吧,咱们去公社问问拖拉机的事。就以咱们知青点的名义买。”
公社早下班了,大瓦房里黑黢黢的,连个灯都没亮,显然没人值班。
好在这时代公家的单位职工就住在单位家属区。
他们随便敲开一间院子门,就叫人领着找到了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家门。
主任家和一般的公社干部家并无二致,谈不上多宽敞,跟气派二字更无关系。
堂屋里不过摆了一张方桌和一架茶几,方桌上还放着咸菜,大酱里同样看不到多少油花。
革委会主任人挺和气的,听说他们的来意还大大夸奖了他们:“是该搞拖拉机,现在要实现4个现代化,的确应该有拖拉机。”
可应该和事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他也希望向阳公社下面的大队,个个都配备拖拉机,最好每个生产队都有一辆,才能满足农业生产和运输的需求。
但事实不允许。
因为没计划。
现在拖拉机是紧俏物资,各个地方都想要。拖拉机厂的产能又有限,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公社可以为赵家沟大队打申请,但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们买拖拉机,主任也不知道。
田蓝无语,拖拉机而已呀。他们又不是想买卡车,小轿车。
革委会主任叹气,苦笑道:“没办法,优先也考虑不到我们。”
他话锋一转,开始指点留守知青,“其实吧,与其等计划,你们不如再额外想想办法。”
田蓝和陈立恒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办法?”
主任看这两人满脸疑惑的模样,在心里埋怨了句,怎么愣头愣脑的?
能把糖坊和酒坊盖起来,刷刷往外面卖糖酒,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脑袋瓜子活泛的人啊,咋就这么老实吗?
他不得不开口指点:“找熟人啊,找关系。哪个单位计划外没指标呢?只要找到了门路,肯定还是有办法的。拖拉机厂都在城里,你们本来就是城里人,认识的城里人比我们都多。找找门路嘛,托托熟人,说不定就能弄到拖拉机了。”
两人瞬间无语。
这都什么呀?买个拖拉机还要走后门。
可惜他俩又想不到什么妙招,只能谢过革委会主任的指点,赶紧告辞。
临走之前,陈立恒还从兜里掏出玉米花生糖,请主任指点:“我们试着做了点,也不知道合不合咱们向阳公社社员的口味。还请主任帮忙掌掌眼。”
革委会主任拼命推辞:“不要不要,我可不能收你们的礼。你这有半斤糖了吧?现在每个干部也就是半斤糖票。”
田蓝趁机推销:“就是因为看到咱们向阳公社的领导干部还有社员总是吃不上糖,营养跟不上,我们才想办法做这个糖。可是吧,我们赵家沟地方偏,路也不太好走。社员们过去买东西不方便。我们就琢磨着,看能不能把糖摆在供销社卖,好歹能够满足大家的需要。”
革委会主任惊呆了。
合着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就没打算给他送糖?
陈立恒又强调:“所以我们想请主任您和您的家人都尝尝我们的糖。要是你们都觉得好,我们才有胆子和供销社提。”
主任清了清嗓子,这才做出勉为其难的模样,捏了一片糖放进嘴里。
好吃吗?废话。当然好吃,又是花生又是糖,还有爆玉米花,又香又甜,能不好吃吗?
他吃了一块,忍不住又拿起一块。直接干掉三块糖之后,他才控制住自己的手,点点头道:“可以,就摆在供销社卖吧,也能给广大社员多加点物资。”
这时代的供销社一手供一首销。虽然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卖的商品都是从上级供销社拿来的。但有些农副产品,比方说蔬菜之类的,供销社也代专门种菜的生产对销售。
当然现在市场放开了,社员可以直接拿菜到街上卖,又新鲜又便宜。供销社的这项职能也就渐渐淡却了。
刚好,就拿糖抵上吧。
公社范围内自产自销的农产品一直都不用票,这回当然也用不上糖票。
革委会主任大包大揽,主动表示可以帮他们跟供销社说说。
田蓝和陈立恒都大喜过望。
其实过来考试前,他俩根本就没想到这茬。因为糖卖的好呀,他们不愁销量。
不过话赶话的说到这里,又增加了一条销售途径,他俩还是挺高兴的。
糖块卖给谁都是卖,如果能够卖给本公社的乡亲,那不是更好吗?这样可以让大家切实感受到生活越来越好啊。
他俩没在革委会主任家多耽误,谈妥了事情就告辞。
临走的时候,主任还特地将他俩送到门口,又叮嘱他们:“广泛发动你们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已经回城的知青。大家都是插友,同一个战壕的交情,他们不帮你们,谁帮你们?说不定他们张张嘴,你们就不用跑断腿了。”
田蓝在心中腹诽:凭啥我们跑断腿呀?公社干什么吃的?公社不想办法解决困难,就把责任全推给知青。啥都我们干了,要你们有啥用?
可是当着人面,她还得笑容满面地感谢领导支持工作。
也是,真支持了,好歹帮忙卖了糖。
先从向阳公社的供销社开始,后面再往更多的供销社蔓延。这就相当于产品进入了主流销售渠道。
如此一来,今后即便食品厂和酒厂以及医院都改了主意,不从他们知青点直接进糖,他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两人离开公社大院,再往前走,到了中学门口,刚好赶上大家写完考卷出来。
英子一路小跑上前,抱住田蓝的胳膊:“你们怎么这么早就交卷了?好歹多写会儿嘛。”
卷子太难了,她写的头都大了,到最后都没来得及写完。
“唐老师心真狠啊。中途都闹成那样,他也没给我们多放一分钟时间,到了点就收卷。”
田蓝诚恳地看着她,净说大实话:“如果这种难度的试卷两个小时还写不完的话,那高考就悬了。”
周围的知青都吓了一跳。
这年代没五三,高考资料都得想办法自己到处收集。他们甚至不知道1979年的高考试卷到底考了些什么。因为知青点购买的资料里没这项啊。
现在听田蓝一说,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完蛋了,录取的人这么少,卷子又这么难,他们肯定考不上。
众人长吁短叹,小云喃喃自语:“考不上,我估计最高兴的人应该是秀英的婆婆。”
她外婆家和秀英婆家在同一个大队,还算了解她家的情况。
其他人跟着点头:“肯定的啦,她考不上不就老老实实留在村里,不会再回什么嘛。说实在的,她男人带着两个孩子,肯定找不到条件比秀英更好的。”
当初北京来的知青嫁给向阳公社的农民可是件大事,还是那会儿的革委会主任帮忙主持的婚礼,说是移风易俗,改变了千百年来的婚姻陋习。
结果才过了几年啊,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世界都不一样了。
田蓝冒了一句:“不是世界不一样,是他们一直都不一样吧。”
大家面面相觑,点头表示赞同。
的确不一样。
生活习惯各方面都不一样。
就说他们吧,还是城里的知青到了赵家沟之后,他们才知道要天天刷牙,每天晚上都得洗脚。
不住在一起,社员和知青都能尊重对方的生活习惯。可住到了一处,肯定就有矛盾啊。
知青们笑嘻嘻地围着胡长荣问东问西:“你跟你老婆谁听谁的呀?”
胡长荣笑骂了一句:“你们管得倒宽呢,你问你们什么事儿?”
废话。当然是他老婆听他的了,他老丈人一家都听他的。因为他从城里带来的生活习惯是高级的先进的健康的,哪有落后的战胜先进的道理呢?
小云摇头:“那可未必,起码秀英婆家不这样。她结婚当天晚上,她丈夫就打了她。因为她让她丈夫洗干净脚再上床,不然就不准上床。她丈夫不愿意,就动手打了她。”
田蓝震惊:“就为这点事?”
小云点头:“是啊。我以前还觉得是秀英小题大做,为这点事情跟她丈夫吵什么吵呢?后来我觉得是她丈夫不对,本来就应该注重个人卫生。他做不好,别人给他指出来了,他不仅不改正,还要打人。这种人真的好落后。”
秀秀皱眉:“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洗干净脚不舒服吗?”
田蓝叹气:“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他老婆呀,起码在个人卫生习惯上。有的人因为清楚自己糟糕,所以自卑,反而就表现的特别傲慢,不允许任何人说他不对。”
英子撇嘴:“她咋不离婚呢?我倒觉得她应该离婚回家,待在她婆家没意思。”
她哥急了:“你别张口闭口就让人离婚啊。离了婚,她孩子怎么办?”
这倒是个难题。老话说的好,有了后妈就有后爸。亲妈都不疼的孩子,还指望谁疼啊?
再说了,就她丈夫的条件,跟她离了婚,还能找到条件多好的呀。人家肯离才怪!
陈立恒提醒他们:“你们没听秀英说吗?现在离婚也不行了,除非丧偶。”
妈呀,别说这茬。一说这茬,大家后背都发凉。
众人紧走几步,上了大路准备往赵家沟的方向去。
小云一抬头,瞧见前面人的身影,立刻示意大家看。
是秀英。
她走在前面,脊背挺得笔直,两手空空。
她婆婆跟在后面,怀里抱着孩子,一路走一路小声地咒骂:“让你喂个奶怎么就这么难?当妈的心这么狠,我看你以后怎么过。”
秀英充耳不闻,继续大踏步地往前走。
她婆婆只能一边咒骂一边追。
田蓝叹气,感觉这孩子也是时运不济。别看奶奶时时刻刻把他挂在嘴边,估计也没真的多爱。
最简单的道理,这大冷的天,西北风呼呼直吹。别说小孩,就是大人都不愿意出门,何况这种奶娃娃。
非要抱过来给妈妈喂奶吗?明明晓得儿媳妇要来考试,为什么不带孩子待在家里呢?就算小孩饿了,也可以喂点面糊糊。
这时代的人因为普遍营养不够,真正能够依靠奶水满足孩子的母亲并不算多。大家都是拿糊糊之类的给孩子当辅食。
秀英的步子极快,简直是迫不及待地逃离。跟在她身后的婆婆和孩子身影也渐渐远去。
赵家沟的知青转过身,往自己的方向走。
刚考完试,即便风吹得人张不开嘴,还是有人会忍不住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成绩。”
田蓝想到了一件事,开口吐槽:“把题目这么混乱的摆在一起,真不合适。改卷子的老师还得挑自己的题,不是在增加工作负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