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大有可能是萧骋的意思,萧元景不想娶也不奇怪,但他太本分,就有些奇怪了。
抛开这件事,姬玉落又问:“我让你查的另一件事呢?”
小姐每日吩咐的事儿实在太多了,朝露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关于萧老夫人的事。
她清了清嗓音,才说:“我打听过,萧家从前确实隐约传出过外室子的事,但从没人见过他,如今萧府的下人甚至都没听说过此事,不过从谣言的年月来看,这外室子若真存在,如今也与萧老夫人年龄大致相仿,该有六十了。”
六十的年纪……
姬玉落拧了拧眉,怔然出神。
听朝露喃喃了声“盛兰心”,姬玉落才回过神,扭头看去,果然见亭下小径上盛兰心款款走来。
她是直奔姬玉落来的,台阶连着高耸的亭台,这是霍府最高的一处建筑,可俯瞰整个府邸,姬玉落不在主院时,多半就在这儿。
盛兰心来到跟前,朝她缓缓施了一礼,道:“玉落小姐。”
如今都不藏着掖着,倒也方便很多。
姬玉落让朝露退下,看向盛兰心道:“盛姨娘有事找我?”
盛兰心笑了一下,“我与霍显以老友相称,你不必如此喊我。”
闻言,姬玉落点了点头,却是道:“沈二小姐。”
盛兰心顿住,面上有些许讶然和恍惚,太多年没有人这样喊过她了。
平伯府沈家的二小姐。
当年与东宫有姻亲关系的二小姐。
她惊讶过后便也了然,霍显能将此事告知于她,她心里不免对姬玉落也更信赖一分,她将手里的丹药盒子递上去,道:“这是新制的解药,不能保证效果,需得让他试过,只是这阵子他常不在府里,只能有劳小姐跑一趟了。”
看来盛兰心还不知霍显没将蛊毒一事告知于她。
姬玉落接过来,打开盒子,见里头嵌着枚血色丹药,说:“每一次配制的解药他都要一一试过?制药之人可有把握?”
盛兰心点头,“制药之人想必你也听说过,是承愿寺的静尘师太,她师从名医,尤擅解毒,早些年曾受了锦衣卫恩惠,欠了霍显一条命,若赵庸这味蛊毒可解,恐怕也只有她能为之一试了。”
说罢,她露出些欣慰道:“依师太这回所言,这解药的配方,她颇有些头绪了。”
姬玉落略有些惊诧,静尘师太?
当初她假冒姬玉瑶时,曾接手了姬玉瑶那两箱子杂物,其中便有几本医书,都是那位叫静尘的师太所赠,姬玉瑶也算是她半个徒弟。
但后来她随林婵去承愿寺上香时,她担心与熟知姬玉瑶之人相处愈多,暴露的风险也就愈高,毕竟当时在顺利嫁到霍府来之前,她不想惹太多麻烦,故而也没去拜见过静尘。
没想到替霍显解毒之人会是她。
姬玉落点头收下,说:“他这会儿应该在镇抚司,我一会儿便亲自送去。”
盛兰心谢过,便起身要走。
姬玉落忽而叫住她,道:“听闻沈家早年与东宫有过婚约,想必你也知晓了催雪楼背后之人是谁,你……若想见他,我可以安排。”
盛兰心玲珑心思,怎听不出姬玉落话里的试探之意。
长孙与霍显到底不是一路人,既然长孙没死,她这个未婚妻会不会生出异心呢?
她低头失笑。
盛兰心笑起来犹如一捧甘甜清泉,实在好看,姬玉落都忍不住为之动容,只听她道:“物是人非,不必多见。”
长孙殿下那样的人,年少时没有哪个姑娘会不为其倾心,盛兰心确实自小就仰慕他。
可说实在话,这么多年朝不保夕的日子,那点情愫也早就淡得足以忽略了,而今听闻他音讯,久逢故人的欣喜之余,更多是怅然和惋惜。
何况……
盛兰心敛眸,道:“有劳玉落小姐费心了。”
姬玉落微微颔首,“那太可惜了……我听说沈家原还有位大公子?”
盛兰心沉默,垂眸道:“家兄早在当年亡故了。”
她说罢,福身离开。
背影都显得有些哀伤。
姬玉落看着那抹裙摆走远,至消失不见。
盛兰心,沈兰心……
她忽然想起那不着调的沈青鲤来。
好似不止一次从谢宿白口中听到“兰序”二字,她原以为是字,看来并不是。
那边,盛兰心拐过花圃,脚步才慢了下来。
裹挟着花草气息的风拂过脸颊,她忽而停步,闭了闭眼。
当年平伯府牵扯进东宫一案,落了个满门抄斩的重罪,父亲拼死反抗,前来办案的厂卫一声令下,就地正法,场面血腥又混乱,也因此,奶娘有机会偷梁换柱,用自己的亲生骨血换了她一命。
其他人都死了,那个浓眉大眼,平日总是笑着逗她开心的兄长也死了。
独她一人活了下来,可这活着的滋味生不如死。
陡然一阵脚步声渐近,盛兰心睁开眼,就见前方一抹桃色婀娜走来,她眼里闪过厌色,便想转身避开。
身后的人叫住她:“你躲我做什么?”
盛兰心停住,叶琳琅便走上前来。
她颇为无奈,当初在宫里时,为了有机会接近赵庸,她拼命学习声乐,好能被挑中去御前表现,一时风头太盛,惹来了同样拼命要去御前的叶琳琅。
只是当初叶琳琅的目的在皇上罢了,阴差阳错被赵庸一同赐给了霍显。
再后来,霍显做戏“独宠”她,叶琳琅更疯了,她不敢明着做什么,但总爱暗暗使绊子,那些小打小闹反而尤为难缠。
如今眼见盛兰心“失宠”,她于是明目张胆起来了。
只闻叶琳琅掩唇一笑,道:“方才见你在与夫人说话,怎么,怎么,现在你竟也要靠讨好夫人过活了?”
盛兰心搭着眼,用帕子拂去手背上沾染的花粉,一言不发。
叶琳琅叹气道:“那个姬玉瑶,说是身子骨弱,前些年都在寺里静养,可实则我打听过了,她是因生来命格犯冲,自幼不被待见,只能去寺里避风头,娘家不予撑腰,你当她是什么尊贵人呢?”
盛兰心敷衍道:“所以呢?”
叶琳琅道:“我们姐妹们也就罢了,主君从前那般疼你,要什么给什么,你怎么甘心被这样一个人压一头?这点心气儿,倒是我高估你了。”
叶琳琅这两头挑拨,企图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都刻在脸上了,若盛兰心真是个普通妾室,如今这个境遇确实很难不头脑发昏,做出点什么来。
可惜她不是。
既没有被主君疼爱,也没有所谓失宠。
平日里盛兰心尚有闲心敷衍她一二,今日却真的倦了,道:“你这般看她不惯,何必拿我当刀使,左右你也说了这样一个人,柔弱好欺,把你从前对付我的本事显露个一两手,给她找点麻烦还不简单?”
叶琳琅抿唇望着盛兰心,表情略显认真,像是真把盛兰心的话听进去了。
盛兰心冷笑,从她身侧擦肩而过。
北镇抚司外,柔弱好欺的姬玉落提着食盒,扣响了大院后门。
之前她被霍显强行掳来时许多人都见过她的模样,那开门的锦衣卫一怔,反应过来道:“夫人?!”
姬玉落温声道:“你们大人几日不归家,我来看看他,眼下,到用晚膳的时辰了,他可闲下了?”
锦衣卫道:“大人进宫了,去了有一阵,该回了吧,要不夫人进屋里等?”
“好呀。”她道。
第76章
孟夏昼长夜短, 黄昏时刻,仍旧天光大亮。
流云晚霞包裹着红光,一点一点自西边流逝, 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流沙画, 流云微小的变化, 最终都是朝向盛大的落幕, 霞光边沿已经渐渐黯淡下来。
大雁群飞而过,惊了这片刻的宁静。
霍显从皇宫角门那间值房走出, 门外的太监纷纷俯首,他阔步走了出去, 嘴角的弧度渐渐放平。
近来发生太多事。
从他算计萧骋领兵南下起, 赵庸对他便多了几分探究之意,加上镇抚司最近的动作太大,办了好几个赵庸手底下的人,虽都是不起眼的小角色, 但群轻折轴, 他想必也慢慢察觉出不对,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如今到最关键的地步,他需比从前更谨慎小心。
待霍显走远, 内侍才推门进去,赵庸正仰头注视窗外, 表情深沉。
内侍躬身递来一份战报,说:“前线传来消息, 九江府这一战打了两天两夜,兴南王暂时往回撤了一步, 但也只是稍作歇息, 还有的熬呢, 国公爷不年轻了,也不知能不能吃得住……督公当初怎么就让他去了呢?”
明摆着让霍显摆了一道,但霍显还不是得听赵庸的?也没非走到拿命去博的这一步。
晚霞被残云卷入腹中,最后一缕红光也消失了,天蓝风清。
赵庸走到窗边,阖起窗,道:“即便没有霍显作祟,这一战他也得打,他既想要平天下,就必得扫清障碍,何况,谁说这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罢,他揩了揩窗栏,捻着落灰的指腹道:“让人擦干净。”
内侍忙应下是。
霍显打马回到镇抚司。
已到下职的时刻,门外的锦衣卫也换了一轮,里头的人更是稀稀拉拉,略显松散。
篱阳从一间屋子里走来,将公文递给霍显盖章。
虽说锦衣卫在外人看来办案全无条理,可实则也得照章办事,只是在他们这儿,“章”就是霍显罢了。
篱阳边走边说:“夫人在里头,说是给您送饭,等了有一会儿了。”
霍显脚步顿了顿,显然是有些惊讶,他草草看过公文,收了视线,却逢一人忽然撞了上来。
那人匆匆忙忙,摔了个仰面朝天:“诶哟!”
待他起身,忙说:“嘶,大人,属下没长眼,大人莫怪。”
他红着眼,说罢又匆匆要走。
霍显扭头叫住他,“刘五,怎么回事?毛毛躁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