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铁刺对准的马车却是毫发无损的立在了原处,甚至在铁刺出现的那一刻,那些本领高强的青龙卫就已经离开了自己的马,朝着四周不同的建筑飞去,极快地做出了应对的准备。
接着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在一阵诡异的沉静之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出现,原本还围着马车看的人群顿时连滚再爬地离开了这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过于明显的恐惧。
如果可以,若清也想跟着一起跑,只恨有个冒失鬼在他走前撞了他一下,他身子一歪,又被接下来跑过来的人撞倒在地。
接着又是一道光影落下,铁刺插过若清的头顶,导致若清头上戴着的斗笠因为这下裂成两半,滚轮在一侧。
所幸人并没有受到什么伤。
而他慌了不到一秒,又看到站在房上的人抓出了几个过来刺伤长公主的人。同一时间,七八个戴着面具的刺客突然出现,话不多说,直接朝着马车攻去。
那些青龙卫早已习惯应对各种危机,他们轻而易举地拦下了准备靠近马车的刺客,迅猛地压制,快速地掉转阵形。
刺客里有一个见情况不妙,顿时起了撤离的心,又凑巧跑到了若清这里。
由于身后的青龙卫跟得太紧,这个走投无路的人一把拉住若清,把若清当作格挡的物件,甩手朝身后扔去,企图暂时挡住追上来的青龙卫。
若清应该把这件事当作一场意外,可这个刺客在拉住自己的时候,指缝之间好像藏了一根针。手臂上突然出现的刺痛并不明显,只因若清学过医,比起寻常人要敏锐一些。
不过眼下他根本没时间多想,恶心的眩晕感在他被扔出去的那一刻升了上来。
宁英也在青龙卫中,她瞧不上这人的动作,无意为难平白无故遭殃的“路人”,就在若清飞过来的时候伸手接住了若清,意外瞧见了一张十分熟悉的脸。
对方头上的帽子落在不远处,手臂上的伤口流出的血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紫黑色。
望着这张因为手臂上的伤口而变得苍白的脸,宁英想到长公主近日的传令,以及长公主来到这里的原因,瞬间心中一紧,手脚冰凉。
不对劲。
被铁刺刺中的地方开始麻痒疼痛。
——这铁刺上肯定有什么药,但不是致命的毒药。
被宁英接住后,这时若清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他可能要撑不下去了。
这是若清昏过去前的第二个想法。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若清闭上眼睛那瞬间,若清听到抱住自己的女人慌张地喊着:“长公主!人!人在这里!”
接着有人拉开了马车的车窗,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
“来人!快来人!”
听不清在自己耳边吵个不停的声音是男是女。
若清没醒之前就像是被人困在了一个漆黑的房间里,他在这个房间里沮丧地抱着自己的腿,因自己的弱小而感到生气。
这个身体太脆弱了。
他无比厌恶自己的身体,却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根本挣脱不开铁笼的束缚,只能望着更加广阔的天空,更加厌恶无法飞出去的自己,心思杂乱的想着澶容要他买的冰糖葫芦还没有买到,他还没有回去找澶容,澶容的眼睛不好,也不知道一个人留在原地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他久久没有回去而着急。
他的脑子里被这些零碎的事占据,一会儿想想澶容,一会儿想想傅燕沉,思绪乱作一团时又瞧见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女人背对着他坐在镜子前,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胡服,背影秀丽,瞧着是个有着动人模样的美人。
若清之前没有遇到过异族女子,对这个背景有些好奇,不知自己梦到这人的原因,心里特别想看看女人的正脸。
而在他梦里出现的女人没有吊他的胃口,她抹了两下胭脂,而后一边整理左侧的头发,一边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与若清差不多的脸。
那张脸比若清柔美,比如若清多了几分贵气娇气,少了几分淡雅温柔。
梦境到这里停下。八成是被那张脸惊到,若清意外从梦中离去,睁开眼睛后先瞧见了花纹复杂的床幔,又看到了一张与他极为相似脸。
他好像还在睡梦中。
那脸的主人没有像梦中的她一样穿着一身娇俏的红色胡服,她只穿着一身金色的华服,憔悴地坐在他的床边,面容已经不再年轻,却依旧美丽到让人心惊,五官比他要柔和许多。
毫无疑问,对面的人并不是他梦境的产物。
毫无疑问,对面的人跟他有着一样的长相。他们之间,必然有些不得不说的关系存在。
而看到若清一言不发只盯着自己,那张与若清一样的脸出现了慌张的情绪。素来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女人瞬间变得缩手缩脚,伸出去的手不知应该放在哪里,慌张地对着身后人喊着:“长竟你过来看看,你看他是不是不舒服!他怎么不说话,是神志受损还是精气不足?他的身子如此不好,我是不是应该先带他回中都?回中都路上会不会太颠簸……”
她说着说着来了火气,神经质的说了一大通,又神经质的突然起身,对一旁的宫人吼道:“你让宁英借着蜘蛛找到今日刺杀我的主谋,把伤到我儿的人都杀了!把他们的皮剥下来挂在城墙上,我不想看到那些伤了我儿的人活着!”
她这几句话说得极为狠毒,阴森的表情扭曲了本来该有的美貌。
一直跟着长公主的国师长竟听到这里叹了口气,慢步来到若清的身边,上下打量了若清一眼,道:“小殿下听到了没?如果你再不开口,等一下被剥皮的人就不是此次行刺的主谋而是我了。”
来人嘴上说着害怕的话,但表情和语气完全不像是害怕的样子。
若清一头雾水地睁开眼。
为什么这里有着一个与他外貌如此相似的女人,为何这个女人叫他儿子?他冷漠地观察着对面的两人,灵魂像被分成了两个,一个像是懵懂无知的孩童,在自己提问的时候一次次地问着自己面前的女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另一个带着冷静的微笑,清楚地告诉茫然的自己,长公主和殿下,说的是女人和他的身份。
很显然,在这些人包括长公主的眼里,他都是长公主的孩子。
可这怎么可能,他与长公主怎么可能有关系。
然而即便若清想要否定身边发生的一切,望着女人那张熟悉的漂亮脸蛋,他也说不出他与女人毫无关系的话。
长公主的心情跟他一样复杂,见他看过来不免心情激动,嘴巴张开合上几次,竟是无法用平静的声音说话。
长竟知道长公主思念儿子多年,看到若清出现必然无法保持冷静。
眼下与若清交谈的事与其交给这样的长公主不如交给他,让长公主先去冷静一下比较好。
他想事发突然,若清现在一定不知都发生了什么,不会很快地接受这一切,因此若清需要一个能给他讲清楚现在情况的人,而这个人显然不可能是长公主,只可能是他……
考虑到这一点,长竟叹了口气,贴在长公主的耳边劝了几句。
长公主正因儿子失而复得而激动,也不知应该如何自处,听到长竟的话如同抓住身边的救命稻草,六神无主地点了点头,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在长公主走后,长竟扶起若清,让他靠坐在床上,给他拿了一杯茶过来,问他:“还好吗?”
若清警戒心不减,没有立刻回答。
长竟也不逼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我看你身上带着清原的东西,你是清原的弟子?”
长竟明知故问。
若清点了点头,又见长竟拿出了两样饰品,正是他为了傅燕沉卖掉的那两件。
长竟把饰品推到床边,问若清:“这东西你熟不熟?”
若清想了想,选择实话实说:“很熟。”
他说:“我的。”
长竟又问:“冒味问一句这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爹娘留下的。”
“你爹你娘呢?”
若清想到刚才的长公主,心乱得要命,很快知道长竟的用意,有气无力地回答:“听我师父说死了很多年了,而这些东西就是我娘留给我的。”
长竟听完这句话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他平静的接受了这句娘亲死了,又说:“翡翠扳指,狼图腰带……”
他轻声念着一件又一件的饰品,把饰品的特征细节交代清楚。
若清在他说的时候瞪圆了眼睛。
面前这个叫长竟的男人说的东西若清很熟悉,都是他知道的物件,都是他娘留给他的饰品。
这些饰品只有素音霓姮见过,一直收在他的柜子里,旁人绝无知道的可能性。
长竟说完最后一样,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会了解你手中的东西都是什么样的?”
若清脸色苍白,摇了摇头。
长竟又说:“我能知道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认识这些珍宝的主人。你可能不知,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靖长公主与先太子争权,失败后不得不去塞外和亲。”
“当时塞外乱得很,长公主要嫁的狼主年纪比长公主大了许多,那年中都不少的人都在看长公主的热闹,说些嘲讽贬低她的话,索性上天还是关爱她的,在她刚出关门的时候她收到了信,信里说因为不满老狼主偏心幼子,长子杀了老狼主,成了那部的新主。而新王年轻俊俏,是位比老主仁厚聪慧的男子,原本应该嫁给老狼王的公主就这样嫁给了新主,只是塞外比不得中都富饶,长公主又是夺权失败被扔出去的,去塞外时没有留下几件好东西,人到了那部也没少受奚落羞辱。”
“但新主不讲这些,长公主妆奁里没有好东西,他便自己到处搜罗给长公主添上,只是塞外苦穷,即便他找来了最好的物件,那物件在中都之中也不过是一套中规中矩的装点,而那些中规中矩的妆点却是长公主最喜欢的……回中都之后长公主睡不着,经常坐在床边看着床榻上放着的两样东西,一样是她的孩子,一样就是小汗王给她的那些金银首饰。而后有一日有个修士闯入了她的房中,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她的孩子,也拿走了小汗王留给她的东西,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那个叫长竟的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刻意放慢的语速:“而你手里拿着的就是小汗王给长公主的添妆。”
他没有说出你就是长公主和新狼主的儿子,只含蓄的用那些首饰来敲醒若清,让若清不得不接受门外站着的女人就是他的娘亲。
若清在听到这里的时候闭上了眼睛。他其实并不意外,可他还是很难接受长竟国师的话。
不接受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是他没有什么真实感,二是他知道长公主的儿子是被人抢走的,一旦他承认了长公主真的是他的母亲,他和素音的过往就成了十分可悲的笑话。
他接受不了这件事,便瞪着一双惊讶的眼久久没有回话,而长竟国师见他不语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接着往下说:“我不清楚这些年你在外面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但你娘很想你,这件事中都没有人不知道。”
从始至终,在说到他和长公主的关系时,长竟都是用娘亲和你,没有用那些冰冷的称谓拉开两人的距离,只想把他和长公主放在一个小家中,努力消除他对长公主的疏离感。
若清冷静地观察着长竟的一举一动,从这一刻看出了对方是真的很在意长公主,在意到不管此刻他的感受,只想让他不去伤害长公主,乖乖走上一条他铺好的路,去迎接等待他的长公主。
而若清心越乱,人越冷静。
长竟见他表情变得平静,便起身去叫长公主进来,而那早已见惯大风大浪的女人在走进来的时候表情很不自在,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只是看来看去,她走了神,有些失落地说:“不像。”
若清转着眼睛,心里完全没有一点亲近的感觉,只想着去问对方:“什么不像?”
长竟勉强笑笑,说:“你跟你父亲长得一点都不像。”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红了眼眶,想来在看不到儿子的岁月里,一直都有幻想自己的儿子会长成什么样,而比起自己的脸,她显然更喜欢夫君的脸,因此在闲聊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若清其实已经烦了,心乱的他不想进行任何对话,只想好好地休息,慢慢地消化这个消息。
这些年来,即便没有亲生父母他也有素音霓姮,如果长公主不来,若清会一直敬重素音,把素音当作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可如今长公主来了,轻易地击垮了若清心里对素音的敬爱,将素音的形象从高大的引导者,变成了卑鄙的行窃者。
这不是一件小事,甚至说这足以成为颠覆若清内心世界的大事。知道真相的他就像是站在悬崖上瞭望月亮的人,即便有心一直注视那轮明月,也不能控制颤抖的双腿,不去看脚下的深渊,不去想掉下去后的样子。
就像他接受不了素音从长公主的身边把自己抢走,甚至还在长公主谈起过往时在心里悄悄说不是。他想要给素音找个合理的解释,可他又没有办法解释素音这些年古怪的行为。在这一刻,他的心变成了脆弱的镜面,照出了他敏感的一面,狠狠地将其击碎。
在足以颠覆过往认知的破碎感中,他凝视着长公主憔悴的面容,实在狠不下心否认对方的话,失魂落魄地回了一句:“抢我总该有个缘由?”抢走了他又什么都不让他做未免太怪了。
见若清终于愿意与自己对话,长公主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身份尊贵的女人在若清面前哭得很伤心,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威严,只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抱怨着:“我早前想是因为你父亲,但你出生的时候身上有帝皇之运,可你被偷走后国师给你算了一卦,说你身上的龙运没了,应该是被人夺走改写了,我又觉得对方抢走你的原因是为了借运。”
借运这词若清并不陌生。人生来都有自己的运势命运,而有些修士能够窥探天机,会从别人身上偷取气运用来改变自身的不幸,只是这样的法子很少有人用,毕竟上辈子偷,下辈子还。除非是那些很想要改变什么,或者是只想这辈子不想来生的人才会去别人身上借运。
而帝皇相是天运最重的人,一般修士即便想要借走,也无法轻易偷走万民之主的帝皇命,因此能做到这点的人必然十分精通那些借运改命的功法。可他的帝皇命真的被改了吗?
中都之中,长公主独揽大权,她跟太子积怨已深,之所以没有自己称帝而是选择让太子的孩子当皇帝,就是为了折磨太子妃和今上。像是这样的人,让自己的儿子称帝不是难事,所以长公主的孩子有帝皇命这点不稀奇。至于原主身体不好,是不是短命的帝皇这事不会影响原主身上有帝皇运一事。
帝皇运是能做皇帝的人身上都有的运势,而皇帝不是谁都能做的,也可以算得上是天选之子。可奇怪的是如果素音真的是看上了长公主孩子身上的帝皇运,她借运是想做什么?
长公主说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有帝皇运,被偷走之后就没了帝皇运,这点说明素音已经把长公主孩子身上的帝皇运偷走了,可为什么偷走了帝皇运的素音身边毫无变化?她把偷走的运势放在了谁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