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都只是附带。
忽然感受到指腹有细微的冰冷,他不由得敛眸去看。
那双总是倒映着他的漂亮澄澈的大眼睛,此时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嘴唇微微的颤抖,明明是气的极了,却又透着他很少见的心疼。
“混账。”
他指尖有一瞬僵住。
真不是因为这句罕见的责骂。
印象里,程安极少有能哭出来的时候,当年哪怕在鬼界被人暗算,投进滚烫的油池灼烧七日,她也连哼也未曾哼一声。
“别哭。”他有些生硬地试着替她擦去眼泪,却发现断了线的泪珠根本无法擦的干净。
“那不是……你。”她语气开始哽咽,话语戛然而止。
“为何不是?”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会拥有我全部的记忆,也会代我…一直守着你。”
他微笑着摇头,抬起手,却捏住她的一缕火焰,转手扣住她的手腕,夺走火焰的控制权,磅礴的鬼息竟有一瞬压制住她的力量,他将她的头轻扣在自己的怀里,禁锢着让她无法动弹。
“别哭。”他又一次重复,用着从前哄她休息时的温柔语气,“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程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鬼火融入了白光,而意识又开始迷离,似乎即将陷入一场长时间的沉眠。
视线所及,鬼神的身影渐渐模糊,仿佛将彻底与黑夜融合。
“不要!我说我不要!”她语气开始哽咽破碎,可是依旧无法逆转什么,眼前人依旧在渐渐消失,“你去享受你的寂静了。我呢?我呢!”
“如果你不想重塑我。也可以回到过去,彻底抹去我的存在。”
他将自己的鬼息渐渐散开,如同放弃了一切挣扎,任由程安宣告自己的终局,身形变得苍白透明:“这样,你就不会再记得我。”
黑暗中,他觉得自己的衣襟被人抓了起来,耳边有风刮过,那一掌却最后还是没舍得落下来。
只是胸口被人不轻不重锤了一拳。
“好凶啊,安安。”黑夜之中,他声音有些无奈。
程安被困意折腾没有力气,却还是很凶残地向他咧了咧嘴:“我还有更凶的。”
“……?”
这次到修祈不解了。
她阴恻恻地道:“你猜,我的神器,是什么?”
第124章 正文完结
“安…安?”温棕瞳仁不再淡然, 仿佛完美的面具出现一丝皲裂。
他近乎怔楞地抬手覆上自己胸腔,方才被她砸过的地方,有一团幽紫火焰在其中缓慢燃烧, 如同一颗重新生长跳动的心脏。
力量随着火焰的燃烧重新注入枯竭的躯干。
灼烫!
极度的灼烫, 却不让人感到难受。
磅礴的生命力如炸裂的星火, 自火光中蹦出。
本该作为她成为真神的最终底牌, 此时融在他的骨血,赋予他新的生机。
“你可真是……”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缓缓抬手摁向心脏, 滚烫的情绪如火焰,在其中翻涌,久违熟悉。
“它叫摹生种。”她还带着哑和哭腔,鼻音极重。
胸腔紫棠火焰如一朵细嫩的幼花,他夸赞:“很特别的名字。”
“你弄哭我了,不道歉吗?”
他的身形不再变淡,程安状似凶狠磨了磨牙。
“……对不起。”
她哼了一声:“道歉有什么用。”
“……”
算无遗策的鬼神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反正, 你死不掉了, 也别想跑。就在这里待着反省吧。”
她话很决绝, 模样很凶很鬼,可惜纤薄眼帘却如坠千斤,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是一只没什么精神的鬼。
“……”
他手臂上抬,揽住她的脊背,将她的重量悉数压在自己身上,琥珀眼眸疲倦渐渐散去,就像花地上覆盖的冰雪融化,只剩温柔。
“好啊……待在这里。”
他手臂稍稍收紧了,眼眸如放弃又释然般稍稍阖上。
“你态度这么轻松做什么?我要是醒不来, 你就得一直待在这里!”程安气结。
“因为,听起来……挺不错的。”他笑了,胸腔微震,生机回转,力度越发用力了些。
前所未有的温暖卷席,万事万物如按下快进的皮影戏般在眼前一幕幕纷乱,她顺势拉住他月白的衣角,渐渐在他怀里合上眼,语气愈发有气无力:“我现在好困,全怪你。”
“都怪我。”他下颔小心翼翼蹭着她的发顶,“想怎么罚都可以,任君处
置。”
他认错态度素来是可以的。
好到能让不知道的人怀疑他没有脾气。
程安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配合席卷而来的困倦,她只好咬了他脖颈上白皙的皮肤一口,留下两个不深的牙印,恨恨道:“醒来再找你算账。”
她倚着他的胸膛,嘟嘟囔囔,试图维持自己的冷硬,可醉人草木香包围之下,一切显得安心宁静。
他捏住她白皙细小的掌心,将她至于胸膛的位置,神明的心脏在那里有力的震动,他低声笑道:“好。”
掌心传递的温度温热舒适,像是被很松软的香草包围,她还是忍不住放软神情:“我会…睡多久?”
“时间在这里并没有意义。”他指尖理顺她的发梢,轻到像是怕碰碎一场虚幻的梦境:“或许只用一刹,也或许万年之上。”
“万年,好长……”抓住他衣角的力气越来越小,声音也体含混不清。
“不长。”看着她合上眼,抓住他衣角的力道松开,他闭上眸很轻柔地吻过她的眼帘,自言自语许诺,“无论多久,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
外界花开花落,潮起潮平,人间界还是那样一成不变的模样。
很少有凡人知晓仙鬼两者之间的纷争,变革总在不知觉中发生,而天上地下大人物们的勾心斗角,同他们之间并无关系。
或许如此简单而不必太多思考的生活,也不失为一种快乐。
想太多的人总是痛苦,正如世上大部分哲学家过的都不快乐。
巍峨矗立的不周山,不知觉中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十年之前的那一日,鬼界坍塌,屏障消失,所有前往鬼界的仙人都失去了那一段记忆,大部分人认为他们还未来得及去往鬼界对战神王,就被告知鬼界已经消失。
震惊之外,空桑传来金蝉子还俗的消息后,又提及,轮回台已彻底修复,如今留在人间界的鬼怪,可由道士和尚渡化怨气后,重入轮回台。
谷平城谢府外,锣鼓通天。
谢府的二公子二十六状元郎,实在是值得欢庆的一件事。
有一人黑衣重装走在街巷,
看着庆祝的人马吹吹打打,欢笑着从他身边走过。
谢湛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明明只是击杀南方大妖后的路过,却情不自禁停了下来。
他收敛气息,抬眼看去,有一无人居住的小院安静静谧,临近春末,杏树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粉白花瓣,而树上那只秋千架已不见踪影。
他鬼使神差地推开里屋木门,屋内陈设依旧,显然,谢府女主人不定期会派人洒扫这处近二十年无人居住的闺房。
桌上压制一沓纸,纸面已经泛了黄。
他拿起其中一张,上面扭扭捏捏写着‘谢偡’两字,像是更早更早的初学者,练字时非要写下什么别有意义的字体,他有一瞬的晃神,手中纸张如有千钧之重。
他没有办法放下手中宣纸,只是在这间不大的房间中站了许久。
直到屋外的敲敲打打从杏花苑的门口路过,他才抬了头。
同额间已经满是皱纹,同旁人打趣的谢大夫人视线相对。
谢大夫人有一瞬的愣住,他也有一瞬的愣住。
宣纸上有两滴冰冷渲开墨迹,将原本那个歪歪斜斜的‘谢偡’濡湿成了‘谢湛’,反而改错为正。
小孩子举着糖葫芦从门口跑过,说笑之间看着杏花苑的大杏树,拉着祖母的裙角:“为什么那个院子没有人住呀?”
谢大夫人慈爱的揉了揉孙儿的头,“有人住的。”
“啊?谁啊。”
“你的一位姑姑。”
小孩子不解:“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她?”
“她啊。”谢大夫人叹息一声,“她去天上,做神仙去了。”
“神仙!哇,好厉害。”小孩子惊呼着跑开,似乎是想和人分享自己有一位神仙姑姑,离开杏花苑朝着客堂跑去。
谢大夫人抬头,凝了谢湛一眼。
他向她点了点头,极轻地道了一声谢。
可是再去看手中宣纸,哪里还有谢湛两个字的名字,日光照耀下,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他沉默片刻,刚抬腿要走,便忽的听见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