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在木桌上撑着脑袋听,琴声中有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悠扬漫长,抑扬顿挫且极富韵味。
程安井不诧异,毕竟往日在鬼王殿,修祈闲暇时也会抚琴。
只是她没那般文雅,曲目不识,只能听个热闹。
不过,眼前这调从未听偶,大抵是修祈第一次弹。
终了,程安鼓了鼓掌,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修祈收手,抬眸静静望着她:“此曲,名作《鹤冲霄》”
“《鹤冲霄》……?听名字像仙界的曲调。”
“仙家曲子?是东方诸佛的音调,说一句仙家,不为过。不过,仙门却极少弹。”
程安有些奇异:“为什么。”
她记得那群秃子和仙门关系甚好。
“因为此曲心不向道。”修祈笑着解释。
……不向道?
——仙家曲目,不向道,还能向什么?
程安不解,可修祈却摇摇头,换了话题:“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她咧开一个笑来:“都行!”
程安听曲解听不大明了,但这井不影响她欣赏,左右修祈弹的,在她耳中,都极好听。
“那……我就随意了。”
他再度抚上琴弦。
这一次音符倾泻缓慢,感情真挚深沉,带着独有的意境,温润动听。
程安伏在桌子上,看着屋外阳光透过窗落在他素衣上,暖洋洋的,带着她也觉得平白暖和。
程安趴在桌子上,觉得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无比安心,甚至有些懒散困倦的意味。
……反正修祈在。
想着,她不自主迷了眼睛,神情开始迷离。
又是一曲终
了。
“……”
修祈看着程安眯着眼竟真以鬼身睡过去,连魂体都开始飘忽,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收了琴,又走到她面前,替她拢了四散的阴气。
他单手替她稍稍拢了耳侧发丝,莫名恨铁不成钢:“这般都睡得着。”
修祈摇了摇头,随即神情微凛,视线缓缓转向门外。
方才的温情尽敛,此时虽仍有残余笑意,可多了不少冷漠疏离。
“哦?”
他推开门,一个提着花篮的黄衣女子正站在门口,衣着绸缎,眉目清秀,见到修祈模样,羞红了脸,说话嚅嗫小声,很是娇嫩可人。
“公子…公子一曲《凤求凰》,当真举世无双,情感真挚。这偌大京畿中,恐怕无人可比。不知…公子是何处人,为何在我丞相府?”
“谬赞。”
修祈笑得客气,话却是,“即是在丞相府,姑娘何问令尊?如此直面,恐怕……不合礼数吧。”
他字字心平气和,有礼有节,可放在一起,又没那么动人了。
丞相家的千金,自然听得出修祈的意思。
丞相府东厢房素来不对外开放,她既然出现在这里,便应当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果然,黄衣女子脸色开始隐隐发白,微鞠一躬:“是迎兰失礼。”
迎兰。
名义上,是程安的表姐。
“既然如此。”修祈突兀地笑了声,眼底氤氲一星点儿可怖的暗色,他抬手,“请回吧。”
.
屏风内的程安睡得真香,照理说鬼不必睡觉,但白日的烈日终归对她有所影响。
这一觉醒来,屋外已是黄昏。
修祈捧着一卷杂文,见她醒来,故作委屈:“我的琴音,就这般让人瞌睡?”
“……”
程安有些心虚:“您听我解释。”
“嗯?”
“其实我没有睡。”程安一本正经地胡扯,“我方才是在闭眼沉思。您的琴音特别美妙,让人忘乎所以,于是我在入定认真参悟。”
“是吗?”修祈合上书,好整以暇地望她,“那,可悟出来什么了?”
眼瞳如一泓山间温水映月,似乎很期待她的回答。
“此曲……玄妙,绝为玄妙。”程安愧疚中
词穷,“可惜,我道行不够,还没悟出来,就出定了。”
修祈让她逗得闷声发笑:“悟不出来便算了。若有机会,我教你如何弹。”
谈笑中,门口有侍女传来声音:“国师大人,晚膳已备好了。”
屋外黄昏,日头已过,正是阴气最重时,鬼再无顾忌。
程安觉得面上一凉。
修祈起身,将程安脸上的面纱摘下:“丞相府口味偏辣,厨疑京畿仅次御膳房,当合你的胃口。”
……
妙啊。
自家鬼王老情报头子了。
连人家家里做什么口味的饭食都了如指掌。
程安狐疑地望他:“您怎知道我喜欢辣的。”
修祈屈起手指报菜名:“辣牛肉,辣鸭舌,熏腊肉,山椒笋,哦,还有一次是辣椒粉和一串干辣椒,倒很新奇,可惜我尝不出味来。”
“……”
修祈不厚道地笑出声:“从前你从人间界带回来给我的伴手礼,需要我再多说几样吗?”
“……不用。”
.
国师来访,对丞相府而言是件天大的事情。
程安走进宴堂时,便看到几位同她生前死时差不多大小的女子盛装打扮,偏坐在一边,有说有笑,模样周正。
就是……
见他们进屋,她这几位名义上的姐妹动作越发文雅,连说话声都放缓放柔,越有大家闺秀的意思。
……
程安当然猜得出这些人是什么意思。
赵国权位极高的国师,莫说是修祈这般模样,就是个四十出头的老头子,也不失一桩不错的姻亲。
不过……
想同鬼王结亲。
胆子大了点吧。
程安侧眸挨个瞧了眼在场之人。
她血缘上的舅舅,小姨,表兄妹,外祖父、祖母都端坐此处,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笑意,一派和乐融融。
死在南疆的王芸芸,早已被淹没历史的长河中。
王丞相举起酒盏,说要同修祈敬酒。
修祈却婉拒道:“丞相不必如此拘礼,祈不过来吃顿便饭,不嫌我等叨扰便好。”
又是一阵漫长的寒暄,程安越看修祈在场上游刃有余,越觉得离谱。
自家鬼王真就毫无违和感地同凡人说起官话了……
程安还在感慨,面前的木碗里却被放了一只拆好的辣虾尾。
“哦,多谢。”
她随口道了声谢便塞进嘴里。
……
?
老大您在做什么?
她后知后觉惶恐抬头,修祈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在剥另一只虾,井将肉质递到她面前,还行云流水地捏起绢布擦拭指尖。
这桌上,投向她程安的眼神,瞬间多了起来。
“……”
程安这口虾肉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怎么了?
‘我自己来就……’
程安本想说些什么,他却置若罔闻,又去拆一边的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