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一路拽着赵小山的衣角不放,见姚牧羊进来,却没有看她,目光投向了门口的池遂宁。
“小山,你新男朋友?”
赵小山阴沉了一路的脸一下子放晴了,幸灾乐祸地朝女儿挑挑眉:“对呀,帅不帅?可有钱了,这家养老院就是他给你找的。”
外婆摇了摇头:“长得帅,不可靠。”
赵小山更得意了:“我也是这么说的,有些人主意正听不进去,我也没办法。”
外婆又打量了池遂宁一番,凑到赵小山耳边:“看着……比上一个好。”
“上一个?”赵小山这辈子招惹的桃花太多,有些连名字都记不住,谁知道老太太说得是谁。
“姓姚的,眼睛大大那个。”
赵小山的脸一下子僵住了,姚牧羊也是哭笑不得。
她转头看池遂宁,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了无措的表情。
“夸你帅呢。”她宽慰他,终于笑了出来。
“嗯,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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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claire难得来得比她早,正拿着对账单和日记账核对。
姚牧羊想起昨日池遂宁的提醒,问道:“昨天去银行顺利吗?”
claire正有一肚子苦水要倒:“可别提了,昨天我们去到网点,回单柜竟然坏了。我只好去柜台打流水,等了整整一下午,你说银行赚那么多钱,就不能给柜台换个快一点的打印机吗?”
姚牧羊皱起眉:“怎么就突然坏了?”
“倒霉呗。大堂经理说是常事儿,他们网点对公客户多,还都是小散户,没事儿就爱去打回单,一天能卡纸好几回,一般重启系统也就好了。不过昨天好像是硬件问题,他修了半天也不行。”
姚牧羊隐隐觉得不对劲,拿过一张对账单翻来覆去瞧了半天,没瞧出什么端倪,但她还是不放心。
“昨天下午你一直在柜台盯着,中间没离开?”
claire有点不耐烦了:“没有没有,坐了整整一下午,银行柜员都崩溃了,说这辈子最怕遇见查冻扣和咱们审计。”
姚牧羊一时没有头绪,坐了下来,心里却一直不踏实,中午池遂宁催她用餐的消息发了两遍,她都没看见。
十二点十分,池遂宁的电话准时打来,她看了眼时间,赶紧接起来:“我错了池总,我这就去吃饭!”
“项目刚开始,有什么事值得你茶饭不思?”
她出了门,简单说了她的疑虑,然后自嘲道:“可是电子章确实是普天银行的,随机码位数能对得上,数字加总也没问题,也许是孕激素让我太疑神疑鬼了。”
池遂宁沉默片刻,道:“对账单在柜台打的,盖的却是电子章?每个银行规定不一样,你可以问一问。”
这句话醍醐灌顶,姚牧羊终于想通了哪里不对劲。
一般来说,柜台打印的对账单会加盖柜台业务专用章。而且claire等了一下午,可见普天银行对公柜台用的是速度较慢的针式打印机,一般配的是带孔连续打印纸,可她带回来的对账单却是回单柜常用的a4纸。
“池总,你不继续做审计可太可惜了!”
“别激动,先吃饭午休,一点半之前不许工作。”
第37章
姚牧羊乖巧地立刻去了食堂,却因为兴奋心跳个不停,饭菜到了嘴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若对账单真是伪造,那舞弊是跑不了的,她入职三年,还是第一次独自碰上出这么大岔子的客户。
吃完午饭,她把claire叫到办公室,咔哒一声锁上了门:“你再好好想一想,昨天打印对账单的时候,你有没有离开过。”
claire扣着连衣裙上的钉珠,蹙起眉尖:“都说了没有,你怎么没完没了?”
姚牧羊抱起双臂,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上的动作:“这件事很重要,我们是一边的,你想清楚再说。”
claire极少见她这样严肃,跺脚道:“等到最后我实在受不了,就去隔壁便利店买了只雪糕,几分钟就回来了。”
“那对账单是银行的人亲手交给你的吗?”
claire肉眼可见地慌了,只顾着咬嘴唇,口红沾在牙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昨天我回去的时候,柜台刚好打完了,是黄昕拿给我的。”
果然不出所料,姚牧羊审问完毕,从桌下拖出折叠床:“下午和我一起再去趟银行核实一下,这事儿估计得报告公司,给甲方出函了。现在,我要午休了。”
claire瞧见刚才黑着脸像要杀人的人突然安详地躺下了,比听说客户财务造假还惊讶:“这么大的事,你还睡得着?”
她盖上毯子,拉下眼罩:“入乡随俗,这阵子跟科研院的人学会了午睡,由奢入俭难啊。你也睡会儿,下午不知道要怎么鸡飞狗跳呢。”
这话一说,claire更睡不着了,在一旁长吁短叹个不停,姚牧羊只好又戴上了一对耳塞。
下午去银行拿了证据,姚牧羊就向oliver报告了此事。
他也大吃一惊:“我一时不知道你是锦鲤还是脸黑,才驻场几天就查出这种事。你去和他谈谈,问问情况。”
姚牧羊傻了眼:“我直接和他谈?你不来主持大局?”
“你连池总都能拿捏,何况一个小小的财务处长?”
她叹了口气:“行吧,那我先上,要是阵亡了再请你出马。这些年我一直谨遵你教诲,搞不定就找上司。”
oliver拿出渣男本色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混账话?”
“呵,男人,但愿你对微粒别像对你的下属一样,说完就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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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牧羊带着claire敲门进了黄昕办公室,学着池遂宁的姿势扶了扶眼镜,自觉气势强了不少。
黄昕见是她们,堆了一脸笑:“快坐,两位美女怎么还亲自过来?有什么需要打个电话,我送过去不就行了。”
姚牧羊的语气公事公办:“关于贵司的对账单,我们有几个问题要与您谈谈。”
黄昕倒茶的动作一滞,然后放下水壶关上了门:“说说看。”
她把对账单摆在桌上,指着上面的电子印章:“我拿去普天银行验过印了,这不是他们出具的。”
黄昕脸上的笑容隐去了,双手十指插在一起,骨节发白:“他们怎么能不认呢?”他看向claire:“昨天可是咱们两个一起去的银行。”
claire气得站起来:“你还好意思说,昨天……”
姚牧羊按住她:“银行里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录像,只要调取出来,对账单是怎么调换的、回单柜是怎么坏的,都一目了然。”
黄昕瞟了一眼门口,然后深吸一口气:“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给你们一人十万,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行不行?”
她摇摇头:“看来您没听明白。”
黄昕微微向前欠身:“那二十万!小姚你不是怀孕了吗?我给你安排京城最好的私立医院和月子中心,在cbd的阳光套房坐月子,一个团队围着你转,保证什么也不用操心,你帮帮我,就当给你孩子行善积德。”
姚牧羊直接气笑了,她伸出手,露出闪耀璀璨的蓝钻:“您觉得二十万购买它一个零头吗?这些内容我们先与你做口头沟通,后续我们会书面报告甲方,如果您能配合,咱们双方都省事。”
待出了办公室,claire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你真的怀孕了?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姚牧羊艰难地甩开他:“他满嘴有一句实话吗?你也敢信。”
claire点点头:“也是。不过,你最近打扮得土里土气,连高跟鞋也不穿了,真的很可疑。”
姚牧羊无语凝噎:“我这是入乡随俗好么……昨天你擅自离开柜台五分钟的事怎么说,要我告诉oliver吗?”
claire瞬间乖巧:“我这不就是好奇嘛,别生气呀,我不说就是了。”忍了两秒钟,她又凑过来:“那你的钻戒是真的吗?”
姚牧羊一个举手,用钻石闪瞎她八卦的眼神:“是真的,很贵,姐有钱,别招惹。”
claire原地愣了几秒,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天在路边摁喇叭的库里南是不是来接你的?”
“你猜。”
晚饭时分,池遂宁正要问姚牧羊想吃什么,她却先发来了消息,说晚上想自己在家做饭,问他要不要回来吃。
本来晚上安排了应酬,但“回来”这两个字实在太具诱惑力,他只犹豫了三微秒,就让陈星帮他改了行程。
比起上次在慈城的临时对付,今晚这餐显然做足了准备。清蒸多宝鱼、油焖大虾、炝拌鸟贝、冬瓜黄蚬汤,把上回没吃的海味都补上了。
姚牧羊系着小老虎围裙,掀开菜上的保温盖,笑道:“我来京城第一次吃海鲜,差点吐出来,今天刷了你的卡才明白,原来是钱没花够。”
池遂宁觉得自己今天推了应酬,实在是太值了,于是心情愉悦地给她拉开椅子:“今天是什么日子?”
“感谢你指点的日子。”
对面的人一脸真诚地感谢他,池遂宁却更情愿今天是平常的一天,两人回家来吃一顿普通的饭。
“你不必谢我,那些东西你存了疑虑,很快就能自己查出来,我只是蒙对了而已。”
姚牧羊撇撇嘴:“你才不是蒙对,你是敏锐。”
池遂宁向来不爱听吹捧,这两句却格外好听。他轻咳一声,问她:“后来怎么样了?”
姚牧羊立刻来了激情,恨不能敲碗拍桌子。
“太离奇了!我跟他反馈完情况,他待在办公室想了两个小时,直接找检查部门自首了,承认自己挪用攻款八年。他的同事今天把他带到酒店看管起来了,怕他想不开出意外,明天一早就拉到外地去接受调查。”
池遂宁静静听她说完,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挺会吓唬人。”
姚牧羊大呼冤枉:“我哪里吓他了?是他自己受不了内心煎熬,估计没有我们进场,他也快绷不住了。他是科技大学少年班出身,整整八年所有账目都记在脑子里,后来压力太大染上了喝酒的毛病,记忆力渐渐不行了,最近已经出了几次纰漏。”
池遂宁给她夹了菜:“边吃边说。”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查出客户重大错误的情形,明明兴奋,却还要装出冷静淡定的样子。他那时也想有个人能听他说说,客户拙劣的隐瞒手段,还有自己从一窍不通到独当一面的伟绩,但他只是下了班回到家,和父亲探讨新产品的设计图纸。
姚牧羊囫囵吞了几口菜,又滔滔不绝起来:“按说他也算个富二代,智力高,家里还有娇妻和女儿,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呢?这八年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他,这内部控制是怎么做的?”
池遂宁没有告诉她,世上就是有这样自视甚高的赌徒,也没有告诉她这样一团乱账的公司多的是,只是点头附和:“是啊,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姚牧羊顺着他的话,说了自己的三十六种猜测,把他的心路历程剖析了一个遍,细致得足可以写一篇人物传记。
然后问他:“你说,如果你还在六大事务所,会不会也这样指点我?会不会不管我们做什么选择都是殊途同归,你注定要成为我的mentor?”
这个如果,他想了无数次。
但没有一次,他敢有这样乐观的想法,无数种假设里,他因为做错了一个选择,和她错过了更好的时机,让她独自面对不幸,于是他终于能接近时,不得不小心翼翼。
姚牧羊很快摇了摇头,否定自己:“应该不会,虽然我们都在企业六部,但你是高级经理,我的职级跟你说不上几句话。我又不会向上管理,大概要再过两年我升了经理,才有资格和你同桌聚会。”
“不会的。”
“是吧?你也觉得不会。”
“不,如果我还在六大,我们三年前就同桌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