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梁九功便又出来将她请了进去。
云荍规规矩矩的行完一套大礼:“皇上吉祥。”
“你来啦。”康熙声音中透露着疲惫,“坐。”
云荍并没有动,她又施了一礼:“请皇上收回让阿玛、胤礿出征之命。”
屋内倏地安静下来。
云荍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
“皇贵妃这是要干政?”康熙淡漠的声音响起。
云荍低着头:“妾不敢。妾只是以一个女儿和母亲的身份,向皇上请求,不要让妾的阿玛和孩子去危险的战场。”
“妇人之见!”康熙斥道,“萨布素身为将军、胤礿身为皇子,正是该为国效力的时候,怎能因如此原因便窝在后方做一个懦夫!我大清的江山,可是马背上得来的!”
云荍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心中想要喷涌而出的恶言压回去。
她深深呼吸,再开口却依然带了哽咽:“求皇上体谅,十三刚刚遭遇一场大劫,妾实在…实在是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说完,眼眶里的泪珠到底没忍住,扑簌而下,一滴一滴滴在身前的大理石板上。
良久,康熙叹息一声,起身走到云荍身前,将她拉起、揽入怀中,温声道:“朕明白你的心情,不必担心,朕保证你阿玛与胤礿一点儿事都不会有。”
梁九功早就见机退下,云荍也不再压抑,脸埋在康熙肩上,呜呜咽咽的流着眼泪。
康熙就这么静静的揽着她。
一刻钟过去,云荍终于断断续续的停下呜咽之声,也将靠在康熙肩上的头抬起。
康熙低头微笑着看她:“可觉得好些了?”
云荍别扭的不理他,康熙洒然一笑、不以为意,牵起云荍的手,拉着她在榻上坐下。
“年纪大了。”康熙感慨道,“当年在塞外搂着你站了那么久,一点感觉都没有。今日不过站了一盏茶,竟有疲累之感。”
云荍美眸微瞪:“明明是皇上自己不好好休息累到了,偏又赖到妾身上,妾可到哪里说理去。”
康熙无奈笑:“你这重点抓的。此时难道不该与朕一道回忆回忆当年如水的月光吗?”
“哼。”云荍鼻头轻皱。
康熙兴致迥然:“荍儿倒还是如那日一般的娇俏,半点看不出是四个孩子的额娘。”
提到孩子,云荍神情暗淡,略感后悔的康熙不由叹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胤礿已经成人了。再说你自己的孩子你还不相信吗?朕看着,小四这几年在那边学的不错,年前的毛子,不是也被打了回去吗?”
“那阿玛,他还受着伤呢!”明白胤礿之事已经无可更改,云荍只能提起萨布素。
虽然鲁太医年前回来复命,说萨布素之伤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可毕竟年纪大了,有这一遭,身子不知道又亏了多少。现在正是养伤的关键时刻,再上战场,云荍真的怕他马革裹尸啊。
“皇上,您就别让妾的阿玛去了行吗?大清将才不知凡几,妾的阿玛并不是不可或缺之人。”云荍这会儿也顾不得干政不干政了,哀求的道,“那宁古塔将军、盛京将军,不是都可以吗?”
康熙不为所动,他温柔而坚定的道:“此事朕自有安排,荍儿不必再说。”
云荍还待再说,康熙止住她道:“好了,朕还要处理政事,荍儿便先回去吧。”顿了顿又道,“多收拾些药材送去黑龙江,若是你那儿没有的,就让顾问行去内库取。”
眼见康熙如此态度,云荍知道此事再不能更改,只能无奈离开。
云荍走后,康熙叫来梁九功:“去将太子叫过来。”
梁九功端着笑脸走进乾清宫,被阿古带到太子面前。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吉祥。”
“平身。”太子微微抬手,“梁公公今儿怎么有空来孤这儿。”
“回太子话,皇上请您过去呢。”
太子听到此言立刻起身,道:“既如此,便快些走吧。”
说着颇有些急迫的越过梁九功,向外走去。
梁九功急忙跟上,落后太子一个身位,看着旁边与他齐头并进的阿古,心中微愤:当年的传话小太监都能跟他梁爷爷平齐了!真当他已经落魄了不成?!
可随即心中又是一酸,他可不是落魄了,现在乾清宫里里外外都叫顾问行那厮把持住了,他竟沦落成皇上跟前的一个传话太监!
正当他精神恍惚的时候,猛然听到太子的声音:“梁公公可知,皇阿玛叫孤过去,是为了何事?”
“殿下恕罪,万岁爷的心思哪是我们能猜到的呢。”梁九功条件反射的答道。
说完了官方回答,梁九功又不由得想起刚刚愤懑的心情,再偷偷瞧一眼前头丰神俊朗的太子,一个念头悄悄的滋生出来。
梁九功装作不经意的笑道:“只是刚刚皇贵妃娘娘来了一趟,求皇上不要让四阿哥上战场呢。皇贵妃娘娘刚走,皇上便命奴才来传您过去呢。”
“哦,是吗?”太子意味深长的回首瞧了梁九功一眼,便又噙着笑意大步往乾清宫走去。
毓庆宫离乾清宫不远,他每次过去,从来都是步行,即使康熙说了数次让他乘撵,他也没有遵从。
第227章
三月,御驾终于开拨。
太子遥遥望着远去的明黄色车撵,身边传来声音:“殿下,该回去了。”
太子嘴角噙着笑,回身道:“走吧。”
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胤祉、胤禛两人。
这是皇阿玛点给他的‘帮手’。
康熙一走,前朝后宫都安静下来,只有兵部一天十几骑的往来前线与京城,互通消息。
而其余国家大事,俱是由内阁过目后,写上建议,交予太子看一遍。
事情不太大的,太子命按内阁大臣的意见处理;事情重大紧急的,便每日安排八百里加急送往前线康熙手上。
而胤祉和胤禛两个,俱都被他安排进了户部,监督粮草的运送。
这其实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活,户部的官员哪能将两个不知民生的阿哥放在眼里,只不过敷衍着他们罢了。
胤祉一向在清流中有些名声,众人因他的身份也都捧着他,这次被户部如此敷衍,当下便觉得气不平,后来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去户部露个脸罢了。
胤禛却仿佛没有感受到户部的不待见,每天都准时应卯、下衙,端着他那冰山一样的脸,坐在户部里当门神。
而户部的每一项进出、准备,他都会要来档案查看,只不过从来不发表意见。
久而久之,户部的一些官员倒是对他改观起来,偶尔遇到胤禛问些问题,也会真心诚意的解答。
太子边批着请安的奏折,边听阿古叙说胤祉和胤禛这段时间的表现,这是他唯一能决断的奏折。
终于处理完了奏折,太子长舒一口气,阿古机灵的上前给他按摩肩膀。
“所以,老三这段时间再跟他那帮子清客琢磨修书的事?”太子淡淡的问道。
“是,听说三阿哥这次颇有决心,要修出一部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的书呢。”阿古讨好的笑道。
“是吗?”太子含笑,“那怕得要许多年吧。”
“奴才没念过几本书,倒是不清楚。”阿古道,“不过奴才听上书房的先生们说,修这么一部书,怕是要一二十年呢。”
“一二十年?好啊,老三找到了喜欢做的事,孤这个二哥真是为他感到高兴。”太子笑道,“去,将孤小书房里那几本孤本,找人誊抄了,送给老三。”
“太子真是友爱兄弟。”阿古真心实意的道。
太子虚踹一脚:“狗奴才,连你也来拍马屁,还不快去办事。”
“奴才冤枉。”阿古委屈的辩白一句,见太子又要抬脚,赶忙滚了出去,“奴才办事去。”
太子笑骂:“狗奴才。”
待人不见了,太子脸上的笑意反而加深少许,他摩挲着奏折的封面,喃喃道:“老五。”
长春宫。
库嬷嬷捧着一封信进来,屋内伺候的宫人都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主子,这是太子刚刚派人送过来的,皇上的书信。”库嬷嬷将信捧至云荍面前,待云荍接过才后退两步,站定。
云荍漫不经心的拆开火封,抽出信纸,目光飘忽的左右晃动。
“可都安排好了?”
库嬷嬷低着头,回道:“安排好了。”
“嗯。”云荍放下信纸,淡声道,“铺纸磨墨。”
刚刚那两句话的功夫,她已经将康熙的来信扫了一遍,这便准备回信了。
待将回信封好,着人送去毓庆宫,云荍才道:“明儿派人去大哥府上走一遭,告诉嫂子,大哥一切安好。”
常德自那年进京以后,就一直在京营里窝着,虽也小升了几级,却也着实不算有大出息。
尤其他现在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这样的境况,总让他有些郁结,明明比云荍大不了几岁,暮气却是重了许多。
这次康熙亲征,要带着京营,常德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不过就是个留守的命,他都习惯了。没成想,旨意下来,他竟是在随军的名单中,这一下子便让他找回久别的激情,整个人如同刚成亲的毛头小子一般,让色赫图氏担心不已,总怕他一时冲动冲上一线去。
云荍对常德是愧疚的,常德才能并不比别人差,却只能数十年如一日的窝在京营里,与那帮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为武,连带的他的儿子,前程也没有大发展。
这次阻止萨布素之事没成功,云荍其实还向康熙求情,希望将常德调回黑龙江,在萨布素身边照顾他。
康熙依旧没答应,只告诉她,他打算将常德算进中路军。
云荍诉求没达成很失望,不过还是让人将这消息送去了富察府,第二天色赫图氏便递了牌子进宫。
这些年,色赫图氏进宫次数越来越少,一方面是云荍有低调的考虑,另一方面却也确实是色赫图氏心中有怨。
本来自己的相公便是家中的嫡长子,理应得到公公的大力扶持,在朝中顺畅无阻的发展。却因为一个进了宫的小姑子,硬生生压着自己相公不让上进,弄的本来应大展抱负的好男儿只能在家逗孙子。
说什么低调,说什么暗中发展,看看人家赫舍里家、纳兰家、佟家,哪一个家里不是满门高官?人家那么高调,也没见皇上拿他们怎么样啊。
不过虽然心中有怨气,色赫图氏却也只是偶尔在心里腹诽两句,云荍毕竟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甚至她的儿女都是因为借着云荍的光,才能有那么好的亲事。
说来道去,这些年除了常德因为仕途有些郁郁外,她们一家的日子其实过得很舒心,而这,都跟云荍有着莫大关系。
所以这次虽然担心常德会突然脑子不清醒的冲动,但色赫图氏还是没有说一句不想让他去的话。更是在他出发后,常常去给云荍请安。
这次也不怕高调了,毕竟她们家三个顶梁柱都上了战场,两个女人在一起互相安慰,众人都表示非常理解。
第二日,福华带着人出了宫,直奔富察府去,呆了半柱香时间便出来了。
随后又去了云荍的一个铺子,在那里见到了已嫁做人妇的初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