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谣垂下眼,心底有点悲凉。
  她身边从来没有人离开过,父母和祖父母都健健康康的,这是她头一次意识到某个和她有联系的人,就要不久人世了。
  身为演员,共情能力都很强,她反倒看着比季渃丞还难受。
  季渃丞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道:“走吧,需要的东西我父母肯定都买了。”
  姜谣点点头,默不作声的跟着季渃丞。
  医院里带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儿,但墙壁是淡淡的天蓝色,莫名消除了些紧张严肃的气氛。
  朱涵看到姜谣,露出一丝柔和的笑:“谣谣来啦,麻烦你了。”
  姜谣动了动嘴唇,她还一直没有跟朱涵道谢,关于她新剧上星的事情。
  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阿姨,叔叔呢?”
  朱涵轻轻抚了抚手臂,朝楼梯口看了一眼:“他去买饭了,我一个人顾不过来,就没去机场接你们。”
  季渃丞和朱涵对视了一眼,从朱涵眼里看出了些疲惫。
  他心中不忍。
  父母瞒着自己,肯定把所有的责任独自承担了。
  虽然有护工,但是对于形单影只的老人,显然亲人在身边会走的更安详。
  而朱涵和季校长的工作都很忙,也不知道是怎么挤出的时间。
  但季渃丞家里冷静和自持是基调,一向不善于表达感情。
  他收回眼神,轻声道:“奶奶醒着么,我进去看看。”
  朱涵摇摇头:“还没醒,现在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你先去看吧。”
  季渃丞点点头,轻轻旋开房门,带着姜谣走了进去。
  姜谣把脚步放的很轻,房间里异常干净明亮,窗户拉开一个小缝,微微吹动着窗帘。
  这是个特别不像病房的病房,到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连药水的气味儿都淡的几乎闻不到。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脸上带着深深浅浅的皱纹,蹙着眉,睡得并不舒坦,好像还经受着某种折磨。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白了,但仍然梳的很整齐,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姜谣的眼圈有点湿,或许是这种气氛,也或许是她太多愁善感了,明明这是她第一次见季渃丞的奶奶。
  季渃丞在床边单膝跪下,手臂轻轻搭在床上,静静的望着老人的脸。
  和记忆里的样子比,她老太多了,猝不及防的。
  季渃丞突然有点后悔,如果每年能抽出时间多看看她,是不是就能记住她变化的轨迹了。
  他垂了垂眸,手轻轻伸到被子里,握住了奶奶的手背。
  老人的手有点粗糙,有点僵硬。
  或许是多年雕刻的原因,手上还带着厚重的茧子。
  季渃丞轻轻叫了一声:“奶奶?”
  姜谣默默站在他身后,期盼床上的人能睁眼看看季渃丞。
  或许是感受到了季渃丞的存在,或许是听到了那声呼唤。
  老人微微动了一下。
  朱涵立刻快步走到床边,生怕她有什么危险。
  好在,她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姜谣从未想到,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眼神会那么清澈安宁。
  她瞧见季渃丞,懵了一会儿,似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朱涵在她耳边轻声道:“妈,渃丞来看你了。”
  季渃丞握紧她的手,低声道:“奶奶,我来晚了。”
  老人终于翘了翘唇角,勉强的笑了笑。
  朱涵扶着她慢慢坐起来,指着姜谣道:“这是谣谣,渃丞的女朋友。”
  姜谣蹲下身,甜甜道:“奶奶好。”
  她懂得讨老人欢心,轻轻的抓住了季渃丞的手。
  果然,季奶奶看到他们紧握的手,舒心的弯了弯眼睛。
  “你们真好,真般配。”她的声音很虚,带着重重的气音,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
  季渃丞赶紧道:“奶奶你少说点话,好好配合治疗,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谣谣演的电影。”
  季奶奶轻轻点点头。
  但谁都知道,她不会变好了。
  只是大家都有默契,这个明知道的谎言,谁都不忍心戳破。
  季奶奶今天的精神格外的好,也没像以前一样困倦了。
  她不知道对着季渃丞感叹了多少声:“你都这么大了。”好像忘了自己刚刚说的话。
  但大家都默默听着,季渃丞也只是紧紧握着奶奶的手。
  他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但是老人的手还是发凉的。
  到这一刻,他也尚在理智的情绪里,有遗憾,但也做好了心理预期。
  他得从容的,微笑着告别自己的亲人,不能拉扯起悲伤的情绪。
  因为这屋子里都是女人,他不能让她们更伤心了。
  谁也没料到,季奶奶强撑着打了个哈欠之后,竟然说想跟姜谣单独说几句话。
  姜谣有些局促的看了看季渃丞。
  朱涵笑了笑:“奶奶也困了,你跟她说两句,我就带你们吃饭去。”
  季渃丞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跪的膝盖有些麻麻的疼。
  他攥了攥姜谣的手,慢慢退出了房间。
  姜谣朝床头凑近了些:“奶奶你小声说,我能听得到。”
  她看得出来,季奶奶每说一句话都很艰难。
  她以为,留下自己,大概是希望自己能好好照顾季老师,能和季老师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踏踏实实过日子。
  季奶奶神秘的伸出一根手指,努力的指了一下床头柜子:“第一层,那个小盒子。”
  姜谣立刻会意,以为她要拿什么东西,赶紧转身拉开柜子,从最深处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递到季奶奶身前。
  “打开,送你的。”
  “我?”
  姜谣迟愣半晌,然后在奶奶期盼的眼神下,慢慢的打开盒子。
  她默默咬住了嘴唇。
  盒子里面是一个漂亮精致的核雕。
  仿佛玲珑球一般,薄薄的一层外壳内,是错综复杂的构造。
  透过镂空的花纹,从各个角度看进去,球体内都是一个个形态不一的小人,在小隔间里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惟妙惟肖,栩栩动人。
  但整个雕刻作品,才不足手掌大小。
  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完成的,甚至无法估量这一个艺术品的价值。
  这份礼物太厚重了,这是个有价无市的孤品。
  她本能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送你什么,我做的小玩意,希望你喜欢。”季奶奶轻轻用手指碰了碰姜谣的手背。
  她当然喜欢,她太喜欢了,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您不用送我东西,您好好养身体,将来还要参加我和季老师的婚礼呢。”
  姜谣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她意识到,这也是个奢望了。
  但季奶奶却并没有那么遗憾,她努力转过头来,朝门外看了一眼。
  “他爸妈性格冷,要求严,我管不了,他性格也变冷了。”
  “小时候我逗他开心,他也很少开心。”
  “好多年没见他了,我看他更深沉了,像有心事。”
  “他不太好玩,辛苦你了。”
  季奶奶拍了拍姜谣的手,担忧的看了她一眼。
  姜谣的眼泪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
  至始至终,季奶奶没说一句希望她照顾季渃丞,担待季渃丞的话。
  “我看见你啊,我就后悔,当初没能教的他更热情一点,你肯定吃了不少苦。”
  “辛苦你了。”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的几乎快听不到了。
  姜谣眼前模糊的看不见人,她朝着床头的方向,喃喃道:“我特别...特别喜欢他,我不辛苦,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谣谣......”
  季奶奶有点太累了,她握着姜谣的手,缓缓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没再醒过来。
  当天晚上十一点,心跳彻底停了。
  朱涵和季校长在一边守着,有种虚脱的疲惫。
  但挣扎了两个月,老人总算是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