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国公来了,听说查不出什么来,就过来看,一看之下才大怒:“此乃夹竹桃!枝叶嫩芽皆有剧毒!怎地会种在阿囡院子里?!快派人去告诉大夫制作解毒剂,快!”
京城属于北方,并不是适宜夹竹桃生长,但老国公曾去过南方赈灾,一小县有一善人姓金,因水患便带着全家出来施粥,谁知喝了他家的粥后,许多人出现腹泻呕吐等症状,还有几人活生生死了!县令便将金善人全家下了大狱,可金善人却喊冤。恰逢老国公巡视经过,县令便禀报了此奇案。老国公身边有一能人,是当年随军的军医,小时候误食过夹竹桃嫩芽,到熬粥的地方看了看,恰好有株桃树在边上,正是春日,嫩芽与花瓣四处飘落,进入大锅,因而误食后出了事,金善人着实是无辜的。
可老国公却就此记住了那桃树。他年纪大了走不得路,已经数年不曾到过陆府。而这夹竹桃树在北方并不适宜生长,因此认识的人极少,即便有认识的,也很少知道此树浑身剧毒,还将其种植在院子里驱虫清新空气,实在是愚蠢至极。
陆纯容被带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吓懵了!她真不知道这树有毒!之前她出去,看到街边有人卖花树,本不想多看,却突然发现有两个女子争着要买。陆纯容有些虚荣,便停了轿子,出了五倍的价钱将花树买回来送给了清欢。
一切都是巧合,还真是巧了。谁能保证陆纯容那天不出门?不买那花树?不拿回来,不送给清欢?即便送给清欢,谁又能保证她真的会误食?真的就在一个早上在窗边用膳,还偏偏飘了嫩芽下来让她和甜汤一起饮下了?
可陆仰止不相信这个巧合。
陆之寒等人都以为这是个意外,可他不觉得。
陆纯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陆振行得知是她害了清欢,狠狠一脚踹上来,疼得她在地上打滚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在心里祈祷陆清欢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否则她也完了,她这辈子都完了!
可她最怕的是陆仰止。前世陆清欢病死,陆仰止跟疯了似的,这一回若是自己害死陆清欢,那么、那么……她不顾一切地对着陆仰止磕头,恐惧不已:“大哥哥!大哥哥我不是有意要害大姐姐的,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气!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我去给大姐姐磕头赔罪,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慢慢地,她看见一双黑色的皂靴走过来,停在她眼前。然后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视线往上,看见陆仰止英俊而冷漠的脸。他正看着她,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可越是如此,陆纯容越是害怕。她前世亲眼看到过,他就是这副表情,面不改色的杀了多少叛贼。
“我有几个问题问你。”陆仰止如是说。
陆纯容哆嗦的更厉害,可她知道,这是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陆阁老的宝贝孙女儿重病怕是要不行了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人人惊诧担忧好奇皆而有之,却唯独有一人不惊也不忧,轻轻一笑,笑容中满是胜券在握,挑起十指纤纤,涂着鲜红蔻丹,真是美极艳极。她撑着下巴缓缓而笑:“这么久了,总算是等到了,也不枉我如此辛劳,投入这么多心血。”
陆清欢那身体,一次中毒不死,也活不长了。本就是天疾之人,需要小心呵护照料,中毒会让她的身体彻底垮掉,再也好不起来。
如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内里早已腐朽,中毒也不过是让她看清楚现实。
第986章 第九十九碗汤 杳渺(十四)
他不能离开她, 哪怕一步。
因为她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打出生时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无药可医。这么多年, 家人们想尽了办法,求尽了名医,可没有人能救治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她如今还剩下的这口气, 是用上好的药材吊着的。这药能让她活个一时半会,却不能再叫她长命百岁。
彩云易散,琉璃易碎, 美好的事物大抵都是要留不住, 才能叫人念念不忘。
陆仰止已经不再去当职了,皇帝看重他, 见他如此, 派人来召见过他一次,但陆仰止没有去。他不敢离开清欢,他怕他一转身,她就不会再醒过来。
其实她现在昏迷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清醒, 有的时候睁开眼睛会分不清面前的人谁是谁,大抵是那场毒, 让她的眼睛出了些许毛病。可昏迷着也不代表多么舒服, 她有的时候会呕吐, 会抽搐,心律会急速失常,大夫就在陆府住了下来,老国公带来的太医也一直盯着她的情况。
那么多人想要她活下来。
老太太跟老太君不敢在她面前哭, 背地里没人了总是偷偷抹眼泪,男人们自诩顶天立地,可这双手就算能撑起大好河山,也无法挽救一个小姑娘脆弱的性命。他们甚至贴了告示悬赏,若有能医者,愿意散尽家财,结草衔环为报。
可是没有人能救她。来的名医倒是不少,每个人给她把完脉后都叹气摇头,说自己学艺不精,只差没将药石罔效四字说出口,让家人提前准备后事。
就好像是春日枝头的一朵花苞,晚来风急,骤雨扑打,一瞬间便要凋谢,零落成泥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月有余,这一日清欢在昏迷中被喂了药后精神竟好了些许,还认出人了。陆仰止站在人群外头,直到她喊他对他招手。
他过去了,她瘦弱的不像话的双手略有些无力的抬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低声请求:“哥哥,我……我想再去放一次花灯,这一次……我想好,要写什么愿望了。”
因为嗓子疼痛,她语速极慢极轻,险些要叫人听不到。
“好。”陆仰止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天还没黑,等天黑了,我就带囡囡去放花灯。”
她笑起来,已经瘦脱形的面容上眼睛大的惊人,陆仰止看了,心头一酸,如若刀绞。其实他早就知道的,都一年了,她的个儿丝毫不见长,人却越来越瘦,他变着法儿的给她寻好吃的,可她总吃不了几口,他也绞尽脑汁带她去玩,可她总是病恹恹的,那会儿他就明白,她停止了长大,也许就再也不会长大。
“元宵节过了呢……哪里还有什么花灯啊……”清欢趴在陆仰止肩头,轻轻拍着他的背。被病痛折磨的明明是她,可安慰别人的,却也是她。她抬起头,看向周围疼她爱她的长辈们。他们都看着她,目光温柔,但都带着泪光。
于是她笑起来,蹭了蹭陆仰止的脸颊。他轻轻将她放开,神色坚定:“会有的,天一黑就会有了。”
说完他起身,在她的目光中离开了。
陆之寒立刻上来扶住她,清欢在父亲怀中喘息着:“阿囡真幸福,做了爹爹的女儿。”
陆之寒抱着她不敢让她看自己泪流满面的脸,他的面部表情已经扭曲,双手颤抖,可声音却沉稳一如往常:“爹爹也幸福,才有阿囡这样的宝贝。小阿囡快快睡,等睡醒了,就有花灯可以看了。”
她依偎在父亲肩头,呼吸声几乎没有,就又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到了何时,大概是记挂着花灯,天黑后她竟然又一次醒了过来,这一回精神很好,颇有些容光焕发的意味。老太太跟老太君在旁边守着,见她醒了,纷纷问她饿不饿,可有想吃的。清欢仔细想了想说,要吃橘子糖。
含了一块橘子糖,陆仰止就来带她去看花灯了,他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更是显得清俊。清欢被他背起来,陆之寒在她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然后他就带她出门了。出门前清欢回过头,长辈们站在门口看她,她嫣然一笑,对老太爷说:“祖父,等我回来,帮你跟外祖下棋啊,这次我帮你赢。”
“好、好,祖父等你回来!”老太爷露出笑容对她挥手。
“回来之后,想吃祖母做的福寿酥,外祖母做的绿豆糕。”
“这就去做,等我们宝贝阿囡回来就吃得上!”
天还有点冷呢,春天了,万物复苏了,可她的生命却很快就要结束了。
陆仰止背着她,大街上竟然真的到处都是花灯,简直就像是元宵节重新到来了。可清欢看的分明,国公府的舅舅们跟表哥们都在人群里面呢,不过他们好像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好,于是她也贴心的装作没有发现。
卖他们花灯的竟然还是去年元宵节的那个小贩,清欢提起笔,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字儿也写的歪歪扭扭的,因此自己颇有些不满意。不过今晚的月亮很圆,和元宵节一模一样。她先是题了几个字,而后笑起来,竟然吟了一句小诗:“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陆仰止浑身僵硬:“囡囡。”
“开玩笑的。”她笑起来,在他背上乖巧地趴着,但眼前又渐渐有些花。“你说,人是活的久些好,还是短些好?”
“自然是久些好。”
“可是,活得久些,倘若不开心呢?”她继续问。“是不是短些就比较好?”
陆仰止不肯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