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照做。
徐妙仪说道:“往左边走一步半。”
朱棣照做,感觉眼前有热水的蒸汽腾起,知道自己终于到了目的地,他提起水桶,将里头的热水注入浴桶中,“我慢慢加开水,若觉得烫了,就说停。”
小情人如此体贴,徐妙仪心中暖暖的,“好。”
朱棣往浴桶里倒水,为了驱赶无孔不入的“无礼”幻觉,他强迫自己去想父皇抽打、被放逐到凤阳历练,身无分文,不得已和一群流民为伍,排队等候龙兴寺施粥。
为了维持最后的尊严,不像狗一样跪在地上舔舐食物,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伐了一根老竹,砍竹筒当碗筷使……
“哀兵之计”果然有效果,朱棣总算避免了“咬舌自尽”的悲剧下场。
开水倒了一半时,徐妙仪说道:“停,够了,再倒我就煮熟了。”
朱棣停手,正要撤回手上半桶开水,蓦地传来哗啦啦的响动,一双湿漉漉、带着莫名异样香气的手触不及防解开了他罩在眼睛上布条子!
朱棣根本来不及闭眼,或者他另一半蠢蠢欲动的“邪念”暂时接管了他的身体,摧毁了他的意志,不许他闭眼。
然而“邪恶”朱棣很快就后悔了:眼前的徐妙仪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还是幻觉的想象比较美好啊!
“邪恶”朱棣闭上眼睛,尽情欣赏着幻境中光溜溜的妙仪,被真身朱棣用咬舌攻击干掉了。
朱棣睁开眼睛,看见徐妙仪将布条子蒙在自己眼睛上,诧异道:“居然真的看不见啊!”
徐妙仪暗道: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皇子!其实偷看一下没什么的,反正我会装傻不知道……哎呀,好像这样的想法不太对哦,毕竟没有成亲,我应该矜持一点。
朱棣转身背对着徐妙仪,说道:“热水是用驱寒的生姜熬制的,你多泡一会,莫要生病了。”
算了,我当不了矜持的淑女,还是继续逗他玩吧……徐妙仪解开罩袍,顺手将袍子仍在朱棣肩膀上,“拿去烤干,我泡完了要穿的。”
朱棣逃也似的拿着袍子跑出房间,刚跨在门槛上,就听见后方妙仪说道:“慢着。”
朱棣:“还有什么事?”
徐妙仪全身沉在浴桶里,只露出脑袋,沉默不语看着朱棣的背影。
朱棣:“没什么其他的事的话,我这就去烤衣服。”
“等等。”徐妙仪紧紧盯着朱棣的背影,眼前腾起的热气好像在梦境中,她一眨眼,朱棣就消失了。
徐妙仪说道:“这几天我心急如焚,几次做噩梦梦见你出事了,死在雪地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朱棣:“我明白的,我知道这种内心煎熬的滋味。”
徐妙仪问道:“皇上要将你放逐多久?”
朱棣:“不知道,父皇他……对你有成见,反对我们的婚事,或许以后不止这一次考验。”
马皇后考验我是否在乎朱棣、马三保和朱橚配合皇后施展连环计,但朱棣是结结实实被洪武帝打了一顿,在凤阳受尽磨难,并非苦肉计。
所以徐妙仪虽然受到欺骗,但并不舍得对朱棣发脾气,还暖言说道:“把棉袄脱了——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朱棣解开衣襟,露出脊背。挺拔,强健,可以清晰看见凹凸起伏的肌腱,紧窄的腰身,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但上面横七竖八布满了老树皮般黑色的结痂,体无完肤。
好像绝世兵器上布着的铁锈,耀眼的寒光和黯淡的铁锈形成鲜明的对比,令人惋惜、心疼。
泡在热水里的徐妙仪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这些鞭伤仿佛感同身受,好像打在自己身上,不禁动了怒,“你父皇……还真狠心,将你打成这样。”
朱棣安慰道:“不要紧,我抗的住。你来凤阳找我了,这一切都值得,我无怨无悔。”
徐妙仪猛拍了一下蒸汽腾腾的水面,“你无怨无悔,我有怨气啊,虎毒不食子,皇上对你太无情了!他的心是铁的吧,居然——”
“妙仪。”朱棣打断道:“这附近有锦衣卫暗探。”
已经惹怒皇上好几次,徐妙仪立刻不说话了,朱棣为她承受皇上的怒火,她不能再看着朱棣受伤害。
“妙仪。”
“嗯?”
“我可以出去了吗?”
来日方长,徐妙仪恋恋不舍的看着朱棣的裸背,要是目光能够疗伤该多好,点头道:“哦,好。”
朱棣关上房门,心绪方定,他将罩泡架在火盆上的熏笼上烘干,将水桶里剩下的开水灌进陶制汤婆子里,用来捂热被褥。徐妙仪入睡时,汤婆子已经将被窝熏的温暖舒适。
徐妙仪已经精疲力竭了,躺倒盖上被子,睡意立刻侵袭而来,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睡那里?”
这破草房只有一个卧房。
朱棣替她放下床帐,说道:“我去睡厨房,那里有几捆稻草堆。”
徐妙仪说道:“厨房漏风漏雨,又脏又乱的,不是睡觉的地方,把稻草堆搬到卧房铺着睡吧。”
朱棣心中狂跳,几乎要从咽喉里蹦出来,“这……于理不合。”
其实徐妙仪在浴桶里泡着时,他几次差点管不住自己,不顾一切的冲进去,可是他的理智最终占了上风。他想起刚刚落成的燕王府、他亲自督造的捶丸场地、他希望堂堂正正的娶妙仪为燕王妃,在新房里完成洞房花烛夜。
他希望能够给徐妙仪最完美的婚姻和家庭,不留下任何遗憾,这风雨摇摆的破草屋,墙壁都漏着寒风,太委屈妙仪了。
况且有了二哥秦王和邓铭的前车之鉴,万一妙仪有孕……岂不是给了父皇口实,不准妙仪嫁给他当正妃?
可是,我真的很想就这样睡在她的身边,用手指一根根的梳理她半干的长发、紧紧的抱着她,吻着她,述说比雨丝还长的思恋……
朱棣正在天人交战,徐妙仪同样如此,她蜷缩在被窝里,里面都是朱棣身上的味道,闻着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就像在风雨中独行了十年的小船,终于航行到了一个避风的港湾,哪怕外头风更大了,雨更猛了,港湾里的小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全。
徐妙仪猛地起身,双手环在朱棣的脖子上,挺身吻了过去,她是个性烈如火的女子,她不满足只是闻着他的味道,她想要更多……越是靠近,她就越觉得安全。
直到距离为零,甚至为负。唇齿交融间,他和她都努力的索取和给予,好像两个灵魂无声的交流,互述衷情。
这绵长了一吻点燃了朱棣积蓄已久的热情,好像在火药库放了一个鞭炮,由此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升起,是令人流泪的美好。
朱棣双目赤红,在昏暗的灯光下亮的心悸。看着他炙热的眼神,徐妙仪已经听不见外头的风雨了,朱棣俯身舔舐着她的颈脖,舌尖经过之地,火辣酥麻就像吃着她熬制的辣椒酱,令人上/瘾,欲罢不能。
简陋的床榻,徐妙仪仿佛置身静谧的海洋,全身都包裹着幸福。
是的,这种感觉是幸福。
这是她七岁那年曾经失去过的东西,她又找回来了,朱棣帮她找回来了。
以爱情的名义。
作者有话要说: 想请问万能的读者们两个问题:
一,历史上,靖江郡王朱守谦的妻子徐氏是谁的女儿?和徐达家族有关系吗?舟没有找到关于徐氏的任何记载。
二、建文帝朱允炆的皇后马氏,第二个马皇后是光禄寺少卿马全之女,这个马全和洪武帝的马皇后娘家有没有联系?是不是一个家谱上的人?
多谢各位答疑解惑,舟很想知道答案,但一直找不到确切的原始记载。
☆、第166章 春回大地
朱棣在梦中翻身,在一阵窸窸窣窣的稻草挤压声中醒来。
他猛然坐起,发现自己就睡床铺旁边的稻草堆里,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缝钻进来,撩拨着他的眼皮。
他揉了揉眼睛,昨晚比梦境还美好的回忆涌进脑中,风雨中流泪而笑的妙仪、浴桶里如梦如幻的妙仪、以及床榻上勾着他的脖子,热情拥吻的妙仪……
他一扫简陋的床榻,被褥散开,有人睡过的痕迹,但摸向被褥里头,却冷冰冰的,没有人体留下的余温。
难道只是做梦吗?
不,妙仪,妙仪人呢?朱棣打开窗户,强烈的光线直射卧房,他看见院子里晾晒的女人裙袄,还有对面厨房升起的炊烟,便知昨晚的美好不是梦境了。
除了……朱棣看着隐藏在窗外乱草堆里的捕兽夹,有强行撬开的痕迹。
昨晚意乱情迷时,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惨呼!
朱棣和徐妙仪才如梦方醒,朱棣脸色一变,拉起被子盖着妙仪,俯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棉袄,他最近瘦了,裤腰挂在胯部突出的骨骼上,腰际到臀部弯曲的弧线就像熟透了的、饱满的蜜桃,令人很像去啃一口。
他捡起棉袄站立,后腰中间立刻出现一个深坑般的腰窝,不过只是一瞬间,他披着棉袄遮蔽身体,抓起墙壁上的柴刀推开窗户,“是谁!”
风雷闪电中,看见了几个穿着夜行衣、带着斗笠的人翻出低矮的院墙,其中一人步履蹒跚,需要两个同伴帮忙,头上的斗笠在翻院墙时掉落,露出了比油灯还亮的光头。
“龙兴寺的和尚,估计是锦衣卫乔装的。我来凤阳打听你的下落,无意中听说龙兴寺突然多了好些不会念经的和尚。”徐妙仪也系上了衣袍,看着窗外的捕兽夹,上面的利齿还残留着血迹,很快被暴雨清洗干净了,“多亏有了这个小东西防着。”
锦衣卫暗探的“及时出现”,卧房里即将爆发的火山当头撞上了冰山,熄灭了火焰,冰火交融时腾起的烟雾如尴尬般无处不在。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很快分开,并肩站在窗前看着风雨。
徐妙仪低头捏着手指,“看来你父皇还是留下情面的,派出那么人暗中保护你。”
朱棣看着暴雨冲刷捕兽夹,“嗯,他们一路上暗暗跟着我,在我晕倒时灌一点汤药参汤吊命。”
徐妙仪:“那今晚……自己人伤了自己人。”
朱棣:“他们是父皇的人,不是燕王府亲兵,不算是自己人,我不全信他们,不想连梦话都被他们听见报给父皇,这捕兽夹是防患他们听壁角用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如果被他们听见……”徐妙仪想想有些后怕,洪武帝的眼线无处不在啊!
“不怕。”朱棣拉着徐妙仪的手,将她拥入怀中,“我一定要娶你,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当晚徐妙仪睡床铺,朱棣从厨房搬了几捆玉米杆和稻草打地铺,两人隔着薄薄的床帐聊天,不知不觉睡着了……
春雨过后,山林冒出了不少蘑菇,徐妙仪是大夫,能分辨出那些有毒,那些可以食用,她捡了半篮子蘑菇回家,割了一块挂在厨房里的熏肉,和蘑菇同煮,当今日的早饭。
朱棣喝着清香的熏肉蘑菇汤,“没想到你除了熬药开方子,还会厨艺。”
徐妙仪从汤碗里挑了一块肉夹进朱棣碗里,局促的笑了笑,“我只会烧水把东西煮熟,凑合着能入口,其他做糕饼炒菜什么的,一概不会。”
朱棣笑道:“不要紧,我来。”
徐妙仪扫了一眼堆在墙角的农具,“你真要下地种田啊?太累了,身上伤还没好全呢。你放心,我有治病的手艺在身,走到那里都能养家糊口,以后我赚银子养家,你洗衣服做饭带……”
原本徐妙仪是想说带孩子的,想到昨晚的尴尬,赶紧低头喝汤,将未说完的话和蘑菇一起咽下去。
亲王之尊,落魄到了靠女人吃软饭的地步,朱棣有些讪讪。但自己未来媳妇有本事,文能治病,武能杀贼,哪怕沦落乡村也能过好日子,朱棣觉得很自己太幸运了,说道:“虽说你也能养家糊口,但父皇本意是发落我来凤阳耕田种地历练,体会他年轻时的艰辛,这一关只能我自己过,我已经佃下了龙兴寺的庙田,锦衣卫的和尚们盯着,不能出错。”
想起昨晚的被捕兽夹伤了腿的光头,徐妙仪无奈的点点头,“也对,你总不能一辈子在凤阳种地,春耕秋收后,皇上消气了,自然会召你回去的。”
朱棣眼神里有些许挣扎,吃过了早饭,朱棣收拾碗筷,故作轻松的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
徐妙仪环视着一贫如洗的茅草房、即将见底的粮缸、脸颊削瘦的男人,她心疼的拍了拍朱棣的脸,“反正不是现在——我上山采药去了,你背上的伤还需治疗,这穷乡僻壤的连个药铺都没有,去个凤阳县城走山路要一整天,还不如我采药来得快。”
其实徐妙仪手中的私房钱能够买下整个村庄,和朱棣过着小地主的舒服日子,但锦衣卫暗探一直盯着,洪武帝这个小气的父亲若知道朱棣不劳而获,定会骂他作弊。
一场春雨过后,春回大地,冰雪彻底消融,一直尤抱琵琶半遮面的桃花也肯出来露面,枝头上露出一张张俏生生的粉面,映衬着山半腰的小茅屋如同仙境般可入画了。
朱棣借了里长家的耕牛犁地,条件是出劳力将里长的田地也深耕一遍。他牵着黄牛到地里开工,这才发现看似容易的耕田也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