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仪抓住了明月的衣襟,往下一扯,银红纱衣飘然落地,明月只穿着白绫布缝制的主腰,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大半个雪一样的胸脯,双峰中间一竖排黄金嵌宝蝶恋花纽扣。
明月身形僵直,双颊绯红,“恩人……你身体不适,此时不便——”
“过来,蹲下。”徐妙仪将蘸满柠檬汁的毛笔缓缓提起来:“走近一点,我现在形同残废,连举笔都费劲。我以前教过宋秀儿,柠檬汁写在白绫上,干透就没有印记了,要看时用炭火慢慢熏烤,字迹方能出现。”
原来自己想歪了!也是,恩人这种正人君子,怎么可能……
明月赶紧听命行事,半跪在徐妙仪膝下,如白天鹅般滑腻的美背,一对肩胛骨微微颤抖,好像有一双翅膀破背而出。
柠檬汁“墨水”的笔尖在白绫主腰上缓缓移动,明月觉得一股清凉在脊背上攀爬,破开尘世的种种污浊,一直延伸到她千疮百孔的心里。
“好了,起来吧。”
写了两行字,徐妙仪像是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筷子一般重量的毛笔顺着虎口落下去。
明月眼疾手快,在毛笔落地的片刻接住了,“恩人写的是什么?”
徐妙仪想起刚才的情景,居然还有心情玩笑,“岳母刺字嘛,当然是精忠报国了。”
看着连握笔都困难的恩人强颜欢笑,明月觉得十分心疼,“恩人可知是何药所致,我偷偷去找大夫寻解药。”
“莫要轻举妄动,他们有眼线盯着,别露馅了,能把消息传出去就已经是万幸。”徐妙仪看着案几上无名紫色小花,“我懂得药理,已经悄悄收集了一些药材,解药我自己来配。你的任务是把消息传出去。若承恩伯不肯放人,你就在每个路过的驿站刻下这个图案。”
徐妙仪用手指沾了沾水,在桌面上画下一个图案,“你照着画一遍。”
明月通晓琴棋书画,几次就学会了,“恩人,这是一只鸟儿吗?”
徐妙仪嗯了一声,“对,是寒鸦,一种很不吉祥的鸟儿。运气好的话,我的盟友会发现这个标记来寻人。”
寒鸦是她以前在明教的代号,她和明教是盟友关系,这一次神秘始终,如果道衍禅师和狐踪长老派出明教的人暗中寻她,沿路的驿站是必然的搜查之地,倘若有心,肯定能发现明月刻的印记。
如此一来,父亲,朱棣,还有暗处的明教三方都在行动,希望能够在挟持在北元之前找到她——一旦到了北元都城,她就更难逃脱了,起码这里还是大明的地盘。
明月佩服的五体投地,“恩人好厉害啊,朋友遍天下。”
徐妙仪苦笑道:“我的敌人比盟友多,跟着我很危险的,你任务完成后就功成身退吧。”
子夜,扬州驿站。
承恩伯王金刚不忍直视比女人还漂亮的小主人,劝道:“世子,你太纵容徐妙仪了,宠得无法无天,当众说出什么卖了世子换银子,你的尊严何在?”
“原来找我就为了这个。”买的里八刺无所谓的说道:“在金陵当质子就有尊严了?目前平安回国才是正事,别计较这个细枝末节。”
王金刚一噎,“徐妙仪太狡猾了,微臣总觉得不放心。从今夜开始,将她关在马车里闭门不出,横竖有个什么明月的金陵女子相伴说话,顺便伺候她。就不用世子屈尊,低三下四在一个女俘面前当丫鬟了。”
买的里八刺脸色一肃,“假凤虚凰是我用来怀柔徐妙仪的计谋之一,她身世凄凉,智谋了得,对大明并不忠诚,倘若能哄得她死心塌地跟我回北元成亲,为我所用,将来定能派上大用场。此女戒心甚重,我必须使出十成手段,小意温存,方能俘获她的芳心。”
在如今的□□面来看,取徐妙仪的好处很明显,但是……王金刚不放心的瞥了一眼妖艳的世子爷,说道:“要徐妙仪死心塌地在北元其实很简单,世子娶了她,有了孩子,尤其是有了儿子,她别无选择,只能待在北元。何况美人计并非对每个人都有效的。感情变幻莫测,难以控制,我劝世子莫要冒险。”
买的里八剌自信满满的昂首说道:“凭本王的魅力,连石头都能打动,何况是人心。”
王金刚直言说道:“当年我妹妹和世子的想法一样,可后来还不是和周王假戏真做了,被逼嫁给秦王”
提起秦王朱樉这个可恶的妹夫,向来笑呵呵犹如弥勒佛的王金刚眼里满是戾气,“我对不起妹妹,亲自将她推进苦海,秦王这个畜生!居然为了一个卑贱的侧妃动手打他!将来我必定将这对狗男女碎尸万段!”
买的里八刺说道:“郡主确实可惜了,等我们反攻大明,必定手刃秦王,救郡主脱离苦海,为她另觅佳婿。”
王金刚低头叹道:“就怕她不忘旧情,还惦记着周王。”
买的里八刺说道:“没事,我们草原的人没那么多讲究,只要周王听话,愿意老老实实当郡马,我可以成全他们。”
王金刚提醒道:“前车之鉴,还望世子悬崖勒马,切莫重蹈覆辙啊。”
买的里八刺有些心虚,辩解道:“不会,不会的,放心吧,我有分寸。”
王金刚尤不放心,“世子,你现在说的话和我妹妹当年一模一样。每次提醒她,她都坚持说没有、不会、不可能。可情这个字是最大的变数,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请世子三思。”
在王金刚苦口婆心的劝谏下,买的里八刺也有所反省,暗想是不是真的对徐妙仪付出的太过,太纵容她了?凡事皆有度,过犹不及,嗯,还是先冷冷,观察她的表现再做考虑。
次日路上,明月在马车里伺候徐妙仪,陪她说话解闷,买的里八刺都没看徐妙仪一眼。到了中午时,明月从一阵饮泣转为哭嚎。
“怎么了?”买的里八刺打开车门,看见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的明月。
徐妙仪瘫软在铺着白虎皮的座椅上说道:“她和我说起了身世,各种悲惨,我不忍见红颜薄命,明珠暗投,打算帮她赎身,放她自由。”
明月跪在马车上,连连磕头说道:“多谢公子,多谢恩人!”
徐妙仪虚弱的看着买的里八刺,犹如受伤的猫儿,“我想成全她。”
买的里八刺几乎要松口了,这时从承恩伯马车里传来一阵干咳,犹如寒潮来袭,将小八刚刚松软的心立刻冻硬了。
买的里八刺冷冷道:“不行,你既然选了她,就要跟到底。”
徐妙仪眼里的失望犹如一柄利剑般刺向他,似乎逼着他改口,买的里八刺逃也似的猛然关上车门,隔断了目光。
马车里再次陷入昏暗,只剩下一扇小窗透出微光。
明月低声说道:“怎么办?他们不肯放我走。”
“小八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徐妙仪沉吟片刻,说道:“无妨,我们再找机会。”
“是的,谁也不知那朵云彩会下雨。”明月点点头,“我已经在驿站好几个地方都划下了恩人交代的鸟形标记,有心人肯定会发现的。”
☆、第125章 猛虎下山
金陵城北,牛首山。
秋高气爽,猎物肥美,正是秋狩的大好时节。朱元璋马背上得天下,如今边关未定,他十分重视子孙的骑射功夫,每到春秋游猎时节,必定会带着皇族亲卫们来皇家猎场狩猎。
亲兵都尉府已经被解散了,新成立的锦衣卫旗帜鲜明,穿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在猎场四周巡逻。锦衣卫除了护卫之外,还有仪仗的作用,因此毛骧挑选的第一批锦衣卫皆是忠心耿耿、身手了得、英俊挺拔的兵士,格外引人注目。
山脚下的草坪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毯,秋日金色的阳光照在地毯上,常槿抱着九个月大的外甥水生走进马车。
常槿将水生放在地毯上,往前扔了一个花绣球,拍了拍水生肥嘟嘟的小屁股,“快爬过去抓,把绣球捡过来。”
水生已经学会爬了,他穿着天青色松江布单衣单裤,像一只小狗似的,灵活往滚动的绣球处爬去,绣球一路滚着,水生一路追爬,终于将绣球压在了肚皮下,他双手抱着绣球,得意的咧嘴笑了,晶莹透明的口水从唇边流出来,垂到胸前成一条直线线,弹跳伸缩,就是不肯断。
小婴儿不知愁滋味,无忧无虑玩耍的模样,足以驱散一切悲伤。
常槿笑着追过去,掏出帕子给水生擦去了口水。水生刚刚在牛首山行宫里吃饱睡醒,看见和东宫迥然不同的风景,不禁兴奋的咿咿呀呀往外爬。
爬到地毯边缘时,一个文质彬彬的小少年弯腰抱起他,将他举得高高的,水生瞪着腿大声咯咯笑,正是东宫最长的皇孙朱允炆。
常槿说道:“殿下,水生刚吃饱奶,这样举着小心呛出来。”
“姨母,是我莽撞了。”朱允炆忙将水生抱在怀里,熟练的拍着背部,等水生满足了打了个奶嗝,不会吐奶了,他才将水生放回地毯上,将绣球抛到中间,“乖弟弟,快去捡球球。”
常槿赞许的笑道:“殿下很会照顾小孩子。”吕侧妃固然可恶,不过朱允炆向来谦虚有礼,态度温和,小大人似的,常槿对他十分和善。
“弟弟妹妹们活泼可爱,我很愿意和他们玩的。”朱允炆穿着轻便的猎装,身材挺拔,已经和娇小的常槿一般高了。他是细心人,因要逗弄弟弟玩耍,已经将佩剑以及背后的箭壶等利器全都卸下,确保身上没有伤害弟弟的物件。
于细微处见精神。吕侧妃表面上喜欢水生,虚情假意伸手抱婴孩时,发髻上的各种尖利的钗环都不曾卸掉,小婴儿最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冷不防拔下来玩耍,很容易受伤的。
常槿和朱允炆一边逗着水生追绣球,一边闲聊。
“听说昨日殿下收获颇丰,猎了几只山鸡和一头獐子。”
“嗯,其实我那些猎物不算什么,皇叔们才厉害呢,昨日三皇叔收获最丰,皇祖父龙颜大悦,赏赐了皇叔一个田庄。”
东宫太子不喜武,狩猎只是做做样子;二皇子秦王只晓得陪着邓侧妃在行宫里逗弄龙凤胎婴儿;三皇子晋王朱风头最盛,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我父亲说不是四皇叔在外办事,不能陪皇祖父狩猎,田庄就没有三皇叔的份了。”朱允炆掏出帕子给水生擦口水,顺势捏了捏肥白的下巴,“姨母快看,水生这里上下两颗牙一起出,难怪总是流口水。”
常槿弯腰定睛一瞧,“果真如此,水生长的真快,第七和第八颗牙齿都长出来了。”
朱允炆笑道:“是姨母照顾的好。”
阳光下,水生在地毯上不停的翻滚爬行,追逐绣球,这时一阵号角声响起,朱允炆起身说道:“父皇在召集我们狩猎,姨母,我先告辞了。”
常槿点点头,“殿下慢走。”
朱允炆走到地毯边缘,伸出穿着布袜的脚,随行的小内侍蹲下给他穿靴——水生要在毛毯上爬行,上来陪他玩的必须先脱鞋。
朱允炆的靴子是从俄罗斯国的传来的,柔软的鹿皮上是各种珍珠镶嵌而成的珠绣,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亮,水生最喜欢这种圆溜溜发光发亮的玩意儿,他箭一般的爬过去,抱着朱允炆的靴子不放手,试图用萌发的乳牙撕咬这些珍珠。
朱允炆忙蹲下阻止,“不能吃,小心噎着了。”
常槿说道:“水生乖,你哥哥要去打猎了,把靴子还给他。”
水生那里听得懂?只觉得这两人要抢了他心爱的东西,将靴子抱得更紧了,无论常槿怎么劝都不管用。
常槿一边伸手去夺靴子,一边说道:“水生,你哥哥若是迟到了,皇爷爷会生气的,听话。”
九个多月的婴儿力气有限,常槿夺回了靴子递给朱允炆,水生委屈的放声大哭起来了,他刚吃饱奶,又剧烈运动一番,婴儿胃浅,此时大声嚎哭,抽动着胃里的奶液喷涌而出,连两个鼻孔都是白色的乳汁!
水生宝宝心里委屈,吐奶身上也难受,顿时哭的更厉害了,像一条大鲤鱼似的在常槿怀里挣扎,朱允炆本来要走的,一见这个场景,也顾不得迟到挨训了,帮着常槿一起哄水生。
一帮服侍穿鞋的小内侍说道:“殿下快走吧,莫让皇上久等。”
朱允炆冷冷看了内侍一眼,“本王知道分寸,不用你提醒。”
小内侍颤若寒噤,立刻默不作声了。
似乎是血缘天性,奶娘也好,陪玩的小宫女也罢,水生哭起来的时候,只有常槿和朱允炆才能劝住他。
两人好容易哄得水生不哭了,常槿说道:“水生脸上身上全是奶,我们上马车擦一擦,换一身衣服。殿下,你的衣服也粘上水生吐出的奶,回去换一件衣服再去狩猎,免得殿前失仪。”
朱允炆点点头,说道:“好,我先抱水生上马车。”
常槿先踏上了马车,朱允炆踩着上马凳,举起水生送上去,水生还以为哥哥在和他玩耍,又蹬着腿呵呵笑,乌黑卷翘的眼睫毛还带着泪珠儿,十分可爱,朱允炆不禁抱着水生亲了亲。
常槿接过了水生,朱允炆正要下马凳,突然闻得嗷呜一声巨吼,响彻山林!
一对白色的大老虎从林中奔出来,怒吼着直奔马车!这对白虎是泰国国王为了贺新朝进贡的贡品,是祥瑞之物,圈养在牛首山一个专门饲养各种飞禽走兽的地方,里面有除了老虎,狮子,豹子等凶兽,还有大象等巨兽,平日里严加看管,可今日这对白虎怎么跑出来了?
“老虎!大老虎!”
宫女内侍们尖叫起来,一旁守卫的锦衣卫纷纷弯弓射箭,只是失去了先机,白虎一声巨吼,扑向为首的锦衣卫小旗,一口就咬断了小旗的脖子,还活活扯下头颅,甩向乱成一团的人群。
迸出脑浆和鲜血四处飞溅,瞪眼的头颅咕噜滚到了地毯绣球旁边。
见到这种惨景,一半人都瘫软在原地跑不动了,另一半人则如鸟兽散,只有十几个胆大的锦衣卫举着绣春刀拦在马车前面,大声叫道:“都别跑!护驾!皇孙若出事,逃跑者灭满门!”
朱元璋刚死了皇长孙朱雄英,若马车里两个皇孙丧命虎口,恐怕灭满门都是轻的,搞不好要株连九族!
当即有些人跑到一半的人留下了,三十几个人互相壮胆,犹如一堵墙似的和两头猛虎对持。
可人怕灭门,马不怕啊!拉车的两匹骏马见两头猛虎逼近了,猛兽特有的气息刺激着骏马,骏马本能的嘶叫撒丫子跑开了!
一阵山风袭来,两头猛虎轻轻嗅了嗅,猛地绕过了人墙,朝着马车追去!
奇怪,为何放着眼前的一群人不吃,非要去追马车?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为首的百户立刻上马,带着手下追着猛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