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姮,只要你愿意跟着我,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都唾手可得。”
风起,松涛阵阵。李陵姮的声音在如惊涛拍岸的声响中分外清晰,凤眼里凝着腊月的晚霜,清凌凌的,“世子慎言。”
“我出来已久,二郎恐怕要寻我了。弟妇先告退了。”
面对李陵姮的冷脸,魏暄柔情不改。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为何周幽王会烽火戏诸侯博褒姒一笑。
魏暄的贴身仆从悄悄抬眼,看了看望着李陵姮背影,眼中满是宠溺的魏暄,暗地里呼了口气。看来赵大人的命保住了。
李陵姮出门前,魏暄正打算将触怒他的赵永志下狱,听说李陵姮出门前往鱼池,他才暂时将赵永志羁押着。他们这些属下都知道,世子记性不好,只要现在没有杀赵永志,过些时日找崔大人求个情,赵大人也就无事了。
“娘子,这件事——”
李陵姮抬手,制止住五枝的话头,“先别说。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回去的一路上,李陵姮都在思索这件事该怎么办?
不等她想出个妥善的办法来,她和魏昭暂住的幽篁轩出现在眼前。时刻关注外边的九真立刻出来,禀报道:“娘子,刚才婂娘子来见娘子。”
李婂?李陵姮眉头一皱,她差点忘了,除了魏暄外,还有李婂这个祸患。
“但被冯宜公主赶走了。”
听到冯宜公主四个字,李陵姮越发觉得头疼。她现在不想见冯宜公主。
“冯宜公主等了一会儿,见娘子久久没有回来,不耐烦先走了。”
李陵姮无奈地看着九真,“说吧,还有什么,一口气说完。”
九真不明白李陵姮为何这般说,但还是听话地说道:“冯宜公主让奴问娘子一句,她送给娘子的首饰,娘子喜欢吗?”
李陵姮正在揉额角的动作猛地一滞,“她说这句话时神态如何?”
九真被李陵姮突然严肃下来的神情吓了一跳,更加不明白为何五枝听到这句话后,脸色惨白。她回忆了一番,“冯宜公主神情自然,眼带期待。她还让娘子有空时去她那里一趟,还有些东西想给娘子。”
李陵姮收回手,脸上渐渐恢复平静。冯宜公主对亲近之人大方是出了名的。她估计,那些从邺城送来的礼物里,确实有些是她本人送的,但还有一些是魏暄借她的名义送的。真真假假。只要不是她拿着礼物和冯宜公主一件件对过去,这件事会露馅的可能性极小。
但冯宜公主那句话到底是个隐患。看来,冯宜公主那里,她必须得去一趟。
魏暄,李婂,冯宜公主。最近麻烦怎么这么多。
但很快,李陵姮就发现比起那些潜藏着的麻烦,近在眼前的问题居然是冬狩。
“这就是你所谓的会一点?”
离冬狩只有一天,不知李陵姮骑射水平深浅的魏昭带着李陵姮去了北苑。
北苑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
看着全都落在靶外的箭支,连一向神情木讷呆板的魏昭,脸上都有些无奈。他现在不奇怪为什么查到的资料上没有写李陵姮擅长骑射了。
李陵姮坐在马上,左手握着一张弓。她看着全部脱靶的箭,平日里沉稳大气的脸上,透出浅浅红晕。
“我——”她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自己骑射功夫说不上极好,但也还看得过去,起码脱靶不会脱成这样。她忽然想起,自己重生以后,还没有练过骑射,怪不得会生疏成这样。
李陵姮看着箭靶皱眉,只剩一天功夫,她来得及重新熟练起来吗?她正想着,就感觉到身下的马在走动。李陵姮一看,发现居然是魏昭亲自在为她牵马。
“下来,我来教你射箭。”
“你的动作是有点小问题,导致发力时,箭支受力不匀,飞出去后偏了方向。你先看我射一箭。”
魏昭拿起一旁的弓,放上银箭,目视箭靶。拉弓,弓满,松手。李陵姮只见一道银光离弦而出,直直射在箭靶中心,穿过箭靶毫不停歇继续往前。他穿着一身玄色胡服,窄袖长靴,腰佩蹀躞带,抬手射箭的动作干净利落,让人心神震慑。
魏昭早就查看过,周围并无其他人在,因此他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实力。果然,李陵姮眼里有惊叹,有佩服,有崇敬,唯独没有不解疑惑。
她并不奇怪自己箭术这么厉害。越来越有意思了,李陵姮对他的了解,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多。魏昭掩饰着心中的猜忌,微笑着朝李陵姮走去。
第二日,冬狩开始。
冬狩地点在西苑,西苑占地千顷,水草丰茂,又有山林分布。
天色有些昏沉,苑中插着的旗在仲冬凌厉的寒风中猎猎作响。战鼓声声,响彻云霄,万马奔腾,声动天地。
鼓吹令手中小旗一扬,东南方的六十名鼓手和西南方的六十名鼓手同时改换鼓声。王公大臣,将领士兵,跟随在天子之后,从围场留出的南面出口逐渐入场,有关司署敛起大绥旗在空中剧烈飞舞。
三驱过后,天子面前多了不止九头野兽。天子射箭,大绥旗起,王公大臣射出第二箭,小绥旗起,将士们及其他参加冬狩的人员射出第三箭。
“冬狩开始!”
李陵姮作为大丞相府的女眷,在射第三箭之列。既是运气好,也是因为赶来开场的野兽都是被喂过药的,只练习了一天的李陵姮,居然瞎猫撞上死耗子,射中了一只鹿。
她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去关注射第二箭的魏昭。
经过三射之后,人群已经开始分散,李陵姮驾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停止了。她看到魏昭和几名勋贵子弟在一块儿。
不想去打扰的李陵姮刚想要调转马头离开,忽然听到顺着风传过来的声音。
“魏二郎,你好歹也是大丞相的儿子。你兄长龙章凤姿,怎么到了你,就连一只鹿都射不中。魏二郎,你真该向世子好好学学。”
李陵姮眉心微皱。魏昭到底箭术如何,她一清二楚。然而就因为他要不引起魏暄猜忌,在外人面前不得不表现出木讷无能的样子,就算被人嘲笑也无法为自己辩驳。
李陵姮双腿一夹马肚,座下马儿朝着那边小步跑去。
“见过诸位郎君。”
正在明里暗里贬低魏昭,下意识讨好魏暄的勋贵子弟们不耐烦转头。待看到李陵姮得天独厚的容貌时,他们下意识摆出自己最得体风流的一面,“不知这位小娘子找在下有何事?”
这几人都是邺城人士,并不认识李陵姮。
“我来寻我夫君。”
这几人都是邺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听到这话,纷纷笑起来,互相挤眉弄眼,顿时显得下流猥琐起来。“小娘子,你夫君是哪个呀?你看我够资格做你夫君吗?”
李陵姮冷哼一声,手中马鞭朝笑得最欢,嘴里最不干净的那人抽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乃是大丞相的二儿媳,正一品太原郡公夫人!你是觉得自己够做大丞相之子了,还是有资格与世子成为兄弟?!”
听到大丞相三个字,又见到李陵姮横眉冷竖,态度强硬,这几人立刻两股战战起来。他们可不敢承认自己能做大丞相之子。
这几人又怒又怕,有心想放几句狠话,想讥笑魏昭只会躲在女郎身后,在看到手执马鞭的李陵姮时,又失了勇气,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李陵姮知道在人多的地方,魏昭都只能隐忍着受人轻视,她索性带着魏昭往人少的林子里走。保护两人的护卫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给了两人一个谈话的空间。
“刚才多谢你。”魏昭率先开口。
李陵姮摇头,“这没什么。你我夫妻一体。”
夫妻一体。魏昭将这四个字在口中咀嚼了一遍,心里泛起淡淡的嘲意。夫妻关系是假,夫妻情谊也是假。
“你刚才那么抽那人,倒是不怕他报复?”魏昭提起另一件事。
“他家中长辈总有个明白人,不会放任他这么做的。”大丞相不关注魏昭是一回事,对方若是欺负了他儿子,还敢去他面前告状,就是另一回事了。再者,家里真正有权势的,都不会让自家子弟做出当面嘲笑魏昭的事。
不过是几个纨绔子弟,仗着祖上余荫而已。李陵姮看得很清楚,这群人欺软怕硬,若不是魏昭为伪装不得不隐忍,哪里用得着她来出头。
比起李陵姮,魏昭对人情百态了解更多。他在心里嘲笑了一番李陵姮的想法,刚想开口打破她的笃定,忽然神情凝滞。
地面震动,林中传来各种杂音以及野兽厚重的吼声。
魏昭侧耳细听,忽地脸色一变,“不好,是黑熊!快走!”
李陵姮来不及多想,挥动马鞭紧紧跟在魏昭身后。
魏昭骑着马跑了一段路后,速度逐渐慢下来。他回身看向他们原来所在的林间。虽然隔了有段路程,但还是能够看见两只高大的黑熊和那些保护他们的侍卫战在一起。那两只黑熊目露凶光,动作虽然有些迟缓,但气势凶猛。
田猎的野兽都是喂饱了的。尤其是这些黑熊之类的大型猛兽,不仅喂饱,还会喂药。天子猎熊寓意好,但万一猛兽发狂惊吓了天子,那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两只黑熊很明显是饿着的。有人在围场猎物里动了手脚!魏昭还想细想,忽然听到跟着他们的护卫厉声喊道。
“夫人小心!”
魏昭猛地转头,就见李陵姮身后突然又窜出一只黑熊,巨大的熊掌朝着李陵姮挥去。他下意识举起弓箭,拉弓放箭。
“吼!”
剧痛促使黑熊缩回手掌的同时,也将它深深激怒。
护卫们抓住机会上前,将李陵姮送到魏昭身边,与黑熊隔绝开来。李陵姮熊掌脱险,劫后余生,刚想转头朝魏昭道谢,猛地瞪大眼睛,伸手朝魏昭用力一拉。
“吼!”斑斓猛虎往前一扑,在断崖边停住脚步。
第26章 26.崖底
魏昭出其不意被李陵姮用力拉住的时候,出于防备,下意识想要挣脱。从余光里看到扑来的庞然大物后,他立刻停住挣扎,顺从李陵姮的动作。
然而,李陵姮本就在用力往后拉,被魏昭一挣扎,顿时脚下不稳,朝后倒去。待魏昭看清她摔下去的趋势,再想要挣脱已经来不及了。
耳旁风声呼啸,直直往下坠的李陵姮一瞬间头脑空白,直到被从崖壁上长出来的枝丫抽回神智。他们被一棵长在崖壁上的松树接住了。
然而崖壁孤松根浅枝细,显然接不住两人多久。面对这种情况,任李陵姮多有才华也无能为力。她只能尽量保持不动,以免增加松树的负担。
被李陵姮一同拉下来的魏昭面容坚毅,他单手抽出蹀躞带上挂着的匕首,用力朝崖壁上插去。崖壁上除了薄薄的土层就是大块的石壁,魏昭试了好几次,才将匕首卡在两块石头中间。
“咔嚓。”就在魏昭插/上匕首时,松树猛地一斜,树根松动的声音如同惊雷打在两人耳旁。
这棵松树根本承受不住两个人的分量!
魏昭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让这棵岌岌可危的树承受两人的重量。他确实对李陵姮有些兴趣,也确实想要她背后的势力,但这一切在生死面前都算不得什么。
但就在魏昭想要松开拉着李陵姮的手时,李陵姮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松手吧。”
从掉下来就一心想着自救,还未看过李陵姮一眼的魏昭终于转过了脸。他看到李陵姮脸上留着被树枝刮出来的血痕,唇色苍白,眼里藏着恐惧,脸上却努力保持镇定。
“这样下去,撑不到护卫来救人,两个人都会摔下去的。”见魏昭望过来,眼神异样,李陵姮勉强解释道。
换个人,也许会被李陵姮舍己为人的行为打动,哪怕一起摔下去,也不放手。但魏昭,尽管心里有丝触动,但骨子里的冷血让他依旧选择放开李陵姮的手。
但就在魏昭将要放手之时,松树树根整个从土里翻出来,而他扎进石块间的匕首也只支撑了一瞬。
崖底树木丛生,树冠高大。李陵姮运气极好,摔下来的时候被树冠挡住,落在树下厚厚的腐叶堆里,身上虽然有些疼,但并无太严重的外伤。和李陵姮相比,魏昭就惨多了。不仅断了一条腿,头还磕在石头上。
缓过来之后,李陵姮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朝魏昭跑去,“魏昭!”
她并不知道魏昭当时已经打算松手,心里依旧感激他从黑熊掌下将自己救出来。不得不说,看到魏昭一箭逼退黑熊时,李陵姮心跳得仿佛会蹦出来,对上辈子那个英雄天子的崇敬和对这辈子魏昭光风霁月性格的欣赏,于那时都化作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情绪汹涌而出。
魏昭被李陵姮从地上扶起来,看出去甚至有些发晕。 “吧嗒。”从早晨起就昏昏沉沉的天终于降下雨滴。李陵姮望了眼被树冠遮盖住的天空,又看了看脸色发白,似乎要昏过去的魏昭。
得先找个地方避雨。
“你先等我一下。”她将魏昭扶到树下,朝他说了句后,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努力保持清醒的魏昭察觉到李陵姮的离去,惨白的嘴角无力地动了动,尽管幅度极小,还是能够看出他心里的讽意。换做是他,也只会尽早摆脱这样一个累赘。
魏昭极力想要睁眼找根树枝拄着起身,但连动动手指都费了极大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