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9点多,两辆黑色轿车、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卡车缓缓开进西贡监狱。
监狱长等候已久,小跑着追到轿车边立正敬礼,李为民示意他不用这么客气,随行的平东工业村警察拿出一份手令,要求其移交人犯。
这里关押着几千犯人,刑场就在左边的沼泽地,正值深夜,凉风习习,阴森森的,联合纺织厂总经理龚谦泰头一次来这种地方,真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一起来接人的除了他这个老板,还有平东工业村经理和工业村警察局局长,在这个场合说太多不合适,并且监狱长只负责关押不负责抓人,跟他说什么也没用。
众人在院子里站着等了大约20分钟,四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和两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在“哐啷哐啷”的铁门打开又关闭声中,被几个狱警带了出来。
吴廷瑈签署的文件,监狱不敢捣鬼,全对上号,该移交的人一个都不少。
移交只是个说法,释放是真的。
其中两个被打得不成人样,监狱长忐忑不安,生怕“民先生”会追究。结果证明担心是多余的,李为民不仅没追究,反而感谢狱方的配合,甚至给他们留下几条烟。
接到人,车队直接开往平东工业村,最终停在医院门口。
医生护士一拥而上,把六人扶进去检查身体、处理伤口、洗澡、理发、换干净衣服,家属和同事来了几十个,他(她)们抱头痛哭,场面好不感人。
“民先生,民夫人,谢谢,要不是你们帮忙,东岩真不知道要受多少罪,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民先生,您是我丈夫的再生父母,您是我家的大恩人,我给您磕头。”
……
“不用这样,真不用这样。”
李为民把一个要下跪的亲属扶到一边,回过头一脸诚恳地说:“各位,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们受委屈了。要是早回来几个月,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如果要感谢,应该感谢龚谦泰经理,感谢工厂同事和工业村的朋友,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奔走,一直在托人说情,要不是他们想方设法,结果真不堪设想。”
一起被抓进去的人,据说有几个已经被枪毙了。
死里逃生,黎氏玉像做梦一样,直到看见母亲和弟弟出现在身边才缓过神,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抱着他腿哭诉道:“民先生,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是越盟分子,我真是被冤枉的。”
李为民急忙同吴莉君一起把她扶起,把她扶坐到病床上慢声细语地说:“我知道,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你们泰经理给我发过好几封电报,说你是个好姑娘好职工,但你在河内念书时的那些同学太可恶,竟然像疯狗一样乱咬。
‘肃清委员会’把他们的证言当成证据,拿着证据跑工业村来抓人,他们权限大,保安队实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抓人。我知道你在里面吃了许多苦,我很想帮你要个说法,可是这不同于其它案子,在涉及到越盟这一问题上,我没什么发言权。”
工业村经理轻叹了一口气,低声介绍道:“孩子,民先生和夫人下午刚从国外回来,一下飞机就去独立宫找琰总统交涉,像做生意一样一个人一个人的讨价还价,好不容易拿到手令,连晚饭都没顾上吃,直接去监狱接你们,等会儿还要去其它监狱接人,他真尽力了。”
“谢谢民先生,谢谢泰经理,谢谢大家……”
纺织厂女工哭得梨花带雨,她伤痕累累,跟朱斯蒂娜刚被从郑明世手上救回来时一样可怜,吴莉君心里很难受,拉着她皮包骨头的手,哽咽地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有这么多人关心你,振作起来,重新开始。”
哪些人必须营救,哪些人只需出面走走过场,体现一下企业对职工的关怀,审计督察部早私下里通过商会提醒过几个老板。
龚谦泰在商场打拼那么多年,岂能不知道这是个收买人心的机会。
回头看了看黎氏玉的母亲,转身道:“孩子,听民夫人的,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好再回去上班。在里面的几个月基本工资照算,医药费全部由厂里承担。”
“听到没有,你们泰经理对你多好。这么多水果和营养品,同事们对你多关心,好好休养,把不愉快的事统统忘掉。”
“嗯,我听民先生的,听民夫人的”
……
工业村经理并非夸大其词,安抚好他们几个,李为民马不停蹄一连去了几个监狱和警察局,甚至去吴廷瑈的“特种部队”驻地和国军的几个军营。饭在路上吃的,觉在车上睡的,一连几天全在忙这事,前前后后救出80多人。
吴廷琰认为他是在稳定工业村人心,没往别处想。一个劲催他赶快处理工投公司的事,完了之后好随他一起去美国访问。
陈金宣等人意识到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因为那80多人中有一些确实是被内部人员栽赃陷害的。
人在富国岛监狱“服刑”,消息却很灵通的反对派领军人物潘光诞,则从这件事中看出李为民可以争取,看出他并非毫无原则、毫无保留地支持吴廷琰搞独裁搞家天下。
他这个“罪犯”比想象中更自由,可以在狱警监护下四处参观,可以去下半年正式招生,已经正式开课的富国岛工业大学旁听,可以去富国岛特区管委会做客,唯独不能发表任何与政治有关的言论,否则只能回监狱看报纸。
在一期工程接近尾声的4号码头转了一圈,他回到监狱找黄独清。
“你想见民先生?”
“不行吗?”
“不是不行,是见他做什么,难道让他跟你一起反对政府,反对吴廷琰。”
天天斗嘴,经常请他去家吃饭,黄独清对他太了解,一边招呼他喝茶,一边语重心长地说:“老潘,听我一句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已经祸害那么多学生了,别再祸害干正事的人。”
“黄独清,再说一遍,我是为了这个国家,怎么就成祸害了,简直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但我眼睛没瞎。”
黄独清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岛上一天一个变化,其它几个工业村同样如此。到明年这时候,钢铁工业、化工业、电力电子工业就能发展起来,就不用再进口钢材、化肥、汽油、柴油、农药、电线电缆和其它许多电力设备,甚至能出口。
这些全李为民搞起来的,知道多少人指着他吃饭吗?光几个工业村和富国岛特区就50多万,如果把惠及到的商人和农民算上,可能上百万。所有人都能出事,唯独他不能,他一倒,工投公司就完了,工业村就完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潘光诞知道李为民的重要性,清楚他为越南工业发展作出的杰出贡献,急切地说:“推翻吴廷琰兄弟,新政府一样支持他!”
“推翻不了呢?”
“什么都不做,谁都忍气吞声,当然推翻不了。”
“问题你做别人不做,你不忍气吞声别人忍气吞声,况且对很大一部分民众而言,吴廷琰是个好总统。尤其在我们这些生活在工业村的人看来,政府只要能保持现状,只要能抵御住北越,只要坚持十来年,国家就能发展起来。”
必须承认,吴廷琰在工业村和天主教村庄的支持率很高,指望他们反对,无异于痴人说梦。
潘光诞轻叹了一口气,不无沮丧地说:“明明知道吴廷琰搞独裁,明明对吴家兄弟的所作所为不满,你们还支持。”
黄独清笑问道:“潘光诞,你认为吴廷琰不行,认为吴家兄弟搞独裁,那你说说谁行,谁上台能管理好这个国家,谁能整合各方面力量抵挡北越?你,阮玉寿,陈文香,还是去法国把保大请回来?”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黄独清接着道:“别看国军正在整编,但内部山头林立,谁也不服谁。我敢打赌,政府要是被推翻,肯定会由军人执政,手里有枪,谁敢不服,说不准到时候还不如吴廷琰。
如果没北越,你们怎么闹都没关系。问题有北越,并且虎视眈眈、枕戈待旦,西贡政局不稳,他们就会趁虚而入,要是让他们打到富国岛,让他们推行苏俄那一套,那才是真正的独裁。”
吴家兄弟再倒行逆施,也没把反对派赶尽杀绝。
只要不有组织的反对,只要不加入越盟,在西贡的大街上、咖啡馆里怎么骂都没关系。如果由北越来统治,别说骂政府,恐怕连以前反对过他们的人都要清算。
潘光诞沉思了片刻,欲言又止地问:“难道……难道就这么让国家成为吴家天下?”
“吴家天下至少比越盟天下好。再说吴廷琰坚持独身,私生活检点得不能再检点,不会冒出个私生子世袭总统大位,更不可能让吴廷瑈的儿子接班,就算独裁也独裁不了多少年。总之,对付越盟是第一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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