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言之嘟了嘟嘴巴,“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荀久愣了一下,又道:“你不需要知道我叫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行。”
扶言之似懂非懂,最终还是点了头。
眸光却不着痕迹地往大堂一瞥,视线在背对着她的缩小版凤息身上定了定,问荀久:“你刚才是在看他们吗?”
“没有。”荀久直接否定。
从现在开始,她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阻止凤息和扶言之相遇,阻止历史重演。
哪怕……改变历史会导致她和扶笙都不存在。
璇玑阁主说,她能在幻境待半年。
荀久并不知道,这所谓的半年,是否就是扶言之八岁到八岁半的年纪,但对她来说,半年,可以做很多事情。
最首要的,就是阻止扶言之遇到凤息。
拉着扶言之回了房,荀久找来干净的绒巾,轻轻为他擦拭头发,动作尤为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扶言之一开始很抗拒,后来似乎是觉得头一次有人这么对自己,感受到了温暖,索性乖顺下来,不再乱动了。
帮扶言之擦干头发,又梳理顺之后,荀久亲自伺候他睡下,看着他睡熟之后才掖了被角回了房,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浴。
荀久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到这该死的孽缘不可逆转。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荀久蹙了下眉,心中生出几分警惕,慢慢踱步过去推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凤息和郁银宸,两个孩子都还小,却长得十分可爱,看向荀久的时候,两双眼睛都亮晶晶的。
如若不是荀久早就知道这二人身份,恐怕会和外人一样认为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
“请问,你们有何事?”荀久探出头,有些犹豫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凤息眨眨眼,拱手笑着对荀久道:“前辈,我们两兄妹收到母亲病重的消息,急需连夜离开,可是现在车马行都关门了,路途遥远,我们兄妹又不可能徒步走回去,能不能借你们的马车一用?”
荀久嘴角抽了抽,这借口,还真是有水准,关键是孩子长得精致,说什么都是对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么萌的孩子不可能说谎,若是她拒绝了,实在有些残忍不近人情。
听到凤息说他们要离开,荀久眸光一亮,心中十万个愿意把马车借给他们,但面上得装装样子,故作狐疑地看着二人,“客栈这么多人,你们为何单单找上我?”
凤息想都没想,笑道:“你们刚进客栈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四下打量,好像觉得一切都很新奇的样子,那么,说明你不是本地人,这是其一;其二,在南岷,除了平民百姓,我还基本没有碰到过像你这样没有任何武功也敢往外面到处乱跑的女子,然而,你身边却带了一个内功高绝的孩子。年龄上,你们不可能是母子。本人没有武功,身边却能带个高手,说明前辈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能在这种地方相遇,是晚辈的荣幸。”
凤息说着,拱手一揖。
荀久眸光微闪,暗忖莫非跟着她来的那个凤息并没有钻进这个小凤息的身体?否则怎么连她都不识得了呢?
略微思索片刻,荀久颔首,“既然两位有要事,那么,我的马车便借给你们,江湖人,很少有再见的机会,就不必想着归还了,当做我送给两位的见面礼便是。”
凤息心下一喜,忙道谢,“多谢前辈。”
荀久抬了抬手。
两人喜滋滋地下了楼。
荀久缩回脑袋,正准备关门回房睡觉,余光却见旁边客房里,扶言之探了脑袋出来。
面色微变,荀久一下子推门而出站在他面前,“你不是已经睡了吗?”
“被吵醒了。”扶言之仰起头,小脸上有些委屈。
他感到刚才她说话的语气隐隐含了几分怒意。
这一路走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和自己说话。
眼睫微垂,荀久默默叹了一口气,催促他,“赶快回房睡吧,小孩子要保持充足的睡眠,否则对身体不好。”
扶言之的眸光,在楼梯口停了停,嗫喏地问:“你认识刚才那两个人?”
“不认识。”荀久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为何把马车送给他们?”扶言之胸口闷闷的。
他的玉玦的确是换了不少钱,可是他不敢在她面前暴露出来,因为那样的话,她就知道他把玉玦拿去当铺换了钱。
所以这一路上,他们都是省吃俭用过来的,大半钱用来雇马车了。
荀久虽然没说,扶言之却是最清楚的,如若再不回九转门,她便真的没钱养他了。
她是烂好人吗?怎么随便见个人都能出手相帮?
荀久轻笑,“你们江湖人不是最讲究江湖义气么,人家一口一个前辈地叫我,我自然不好拂了他们的意,再者,人家有急事,我一个大人,何必与孩子计较?”
扶言之瘪了瘪嘴巴,心道你自己都没钱了还想着帮别人。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只是阴郁着小脸,缩回脑袋“嘭”一声关了门。
荀久莫名其妙,心中却将璇玑阁主骂了千百遍。
那个死老头儿,肯定是传送门没弄完善,竟然让她穿错时空回来带孩子了!
这种明知对方是自己下一世的夫君,却又不得不每天陪在他身边等他长大的感觉,荀久说不出来,总觉得很怪。
一大早,荀久便起了床下楼点了白粥和包子等着扶言之。
他似乎没怎么睡好,眼皮下有些乌青。
“你这是怎么了?”荀久心疼地问。
见到这么精致好看的孩子没睡好,她的确是有些心疼。
那是一种出于母性的关爱。
扶言之在她对面坐下,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荀久盛粥的动作微僵,随后轻轻颔首。
她要走这件事,来的时候就在马车上和扶言之提起过的。
九转门是慕昌的地盘,荀久这个身份,自然进不去,她现在的目标不是九转门,而是血衣楼,她想去找元休,元休精通占卜,应该会相信命理说法,到时候,她把自己的经历以及扶言之和凤息的发展告诉元休,再嘱咐元休一定不能将凤息送去九仙山,那么,凤息和扶言之就不会有感情纠葛,这场轰轰烈烈的悲剧就能幸免。
“不走不行吗?”扶言之神情蔫蔫。
“你我本来就萍水相逢,我将你送回来,算是回报你将我带出冰川。”荀久笑,“你也看到了,我的伙伴不见了,我得去找她。”
扶言之道:“她本来就不是人,你怎么会找得到?”
荀久怔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扶言之,“你……”怎么看出来的?
似乎再不愿意多说话,扶言之低着头开始喝粥。
喝了一会,他又抬起头来,“你每次吃东西的时候都躲着我,难道你们神仙的容貌真的不可以被凡人窥探吗?”
荀久眼珠转了转,含笑点头。
扶言之大眼睛眨啊眨,“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是不是神仙里面道行最浅的?”
荀久:“呃……这个……”
“还是说,你们神仙的法术,凡人感知不到?”他追问。
荀久咳了两声,“对,神仙的法术,你们看不出来。”
扶言之摸了摸额头上的坠饰,“你说这个东西能保佑我武功精进,是真的吗?”
“当然。”荀久颔首,“只要你永远戴着它,它就能保佑你。”
“那万一要是不灵验呢?”扶言之撅着小嘴,“我上哪儿找你讨债去?”
荀久想了想,笑答:“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沧海变成桑田,桑田又变成沧海,你就会见到我了。”
扶言之似懂非懂,默默喝着粥。很多年以后么?只怕他早已变成一堆白骨了,不知那个时候灵魂有没有机会上天庭看她一眼。
*
九仙山。
朝阳初升,仙雾缭绕。
站在山脚,荀久抬手遮住额头往上看了看,又看了旁边的扶言之一眼,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上去吧!”
扶言之站着不动,慢慢走过来,小手拉着她的大手,仰起小脸,“你不是说,你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吗?”
荀久道:“可是我的同伴不见了,找不到她,我就没办法帮你。”
这番话,自然是荀久骗他的,他要去血衣楼找元休,至于凤息……荀久觉得,她会突然消失肯定是因为小凤息的出现,这两个人不能同时存在。
所以,找了这么久找不到之后,荀久便打消了找到凤息的念头。
扶言之皱了皱鼻子,“那你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报仇吗?”
荀久摸摸他的脑袋,“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不断地练功,让自己成为武林至尊,总有一天,你的父母会亲自找上门来,也会亲自将你接回去的。”
“你说谎!”扶言之不信,嘟着嘴巴,“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能进去帝京城,唯独我一个人进不去,我虽然不知道原因,却觉得我爹娘并不打算接我回去。”
“怎么会呢?”荀久蹲下身,拉着他的双手,目光深切,“这天下,没有父母不疼孩子的,你爹娘当年之所以弃了你,肯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你不能因此而心生怨愤,那会使你迷失了本性。”
“连你都不帮我。”扶言之黯然垂眸,声音听起来孤寂落寞。
他的爹娘是南岷最尊贵的人,只要他们一句话,怎么可能保不住一个孩子?
唯一的原因,只能是爹娘压根就没想过留着他。
想到这里,扶言之眼睫上沾了些许晶莹的泪珠。爹娘竟然宁愿抱养别的妃子生下来的孩子也不愿意承认他这个亲生的。
扶言之在荀久心中的形象,一直是清冷坚毅的,眼下看见这个孩子露出脆弱的神情,她顷刻便慌了神,忙掏出帕子来替他拭泪,“大人们都不喜欢爱哭鬼,你以后,可不能再哭了。况且,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要想着,你将来会是顶天立地威震江湖的大人物,带着这份信念去活,而不是为了复仇而活。仇恨纵然能让你浑身充满力量,可是,它却是拉你下地狱的恶鬼,要么活成人,要么疯成魔,这两者,你选什么?”
“人,我要活成人。”他坚定地点头。
“这便对了。”荀久莞尔,指腹拭去他眼角的最后一点泪痕,“如果你真的想见我,那么,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可以哭,我会在天上看着你,若是你哭了,紫色菩提将不会再保佑你,明白吗?”
扶言之一瞬不瞬看着她,扁着嘴巴慢慢点头。
“乖,上去吧!我看着你走。”荀久突然将扶言之抱进怀里,轻轻拍拍他的背。
扶言之伸手,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来塞给她。
荀久满脸诧异,“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这些自然是用玉玦换来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