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之趴在斯庭的胸口,就像每次清早起床那样,几个小时都一动不动。
  佛罗伦萨的深冬很冷,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寒意。
  街面上一直来来回回响着刺耳的警笛,但红灯区的这一条小小的巷弄,与世隔绝一般,一直没有出现一个人。
  天快要亮时,周遭才陆续有了人声,那些忙碌了一夜的警察,终于把这个地方想起来了。
  陆南之强打着精神起身,收好斯庭的手机。
  她最后又看了一眼她的男孩,俯下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会照顾好我们的。”陆南之在心里想着,依依不舍地冲斯庭招了招手,狠心转头离开了。
  她重新回到木箱散落一地的暗门前,钻了进去,学着斯庭的样子,把那些木箱重新复原。
  陆南之这时才发现,暗道中一直有微弱昏黄的光线,她沿着两人牵手走过的路往回走,胸口就像压了一块石头,随着她越走越远,石块也越来越重。
  她后来干脆走不动了,巨大的悲伤将她压垮,她跪在了地上,艰难地向前爬行。
  空气里好像还残留着斯庭的味道。
  半小时的路程陆南之好像走了几个小时。
  她终于走到了最初的地方,掀开那块布,钻了进去。
  在密布灰尘的空间里,她感受到了他的汗味,他的血味,他紧紧抱着自己温柔清冽的鼻息。
  陆南之的身体因为哭泣,剧烈颤抖着,她用力握住手枪,后背紧靠着墙壁。
  不久之前,他也是这样贴墙站着,陆南之靠着墙,就像躲在他的怀里。
  别墅里传来了响动,楼上有窸窸窣窣的脚步。
  根本没有一点儿斯庭已经不在了的实感。
  陆南之掏出了斯庭的手机,按亮屏幕的瞬间,系统提示电量不足。
  他的手机没有密码,解锁后就能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壁纸,一对男女立于威尼斯的沉船书店,笑着紧紧相拥。
  没等陆南之看清照片,手机闪烁了一下,耗尽电量自动关机了。
  她把手机贴在胸口,回头看着不远处的那扇暗门。
  似乎下一秒,他就会打开门,从里边钻进来,笑着把自己拉到怀中。
  陆南之想闭上眼睛休养片刻,可眼前不断闪现斯庭的面容,耳边持续出现有斯庭声音的幻听。
  有一半的灵魂,留在了他身边,跟他一起陷入了永眠。
  别墅里的声音越来越响。
  nicolo在天幕会的庇佑下,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还没有找到吗?”他问道。
  重新站在儿子死去的空间,nicolo的心情仍旧沉重,他强撑着站直,问身边的手下。
  “没有,”手下说,“天幕会那边只给了我们最后一小时搜寻,他们答应了意大利政府,今天配合‘肃清’crow余孽,一小时后,这地方就不属于我们了。”
  nicolo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自言自语道,“她一个孕妇,没有离开佛罗伦萨,能被藏到哪儿去呢……”
  “boss,比起要找那个女人,配合天幕会离开……”
  “我知道!知道!”nicolo烦躁地打断了手下的话,“我已经配合他们,交出那疯子的尸体了!依着我,是要将他扬灰挫骨的!”
  nicolo深吸一口气,按了按眉心,恢复了冷静,“我也跟天幕会的人说了,那女人,我一定要,她怀了他的孩子。”
  “我的孩子死了,我怎么能,允许他还有孩子,怎么能允许,他的孩子,还活着呢……”
  nicolo从窗外看了出去,目光如霜如雪。
  佛罗伦萨开始了一场地毯式的搜寻,但始终都没有找到那个过分美丽的东方女人。
  陆南之在暗道里躲藏了整整三天。
  她滴水未进,像座雕塑。
  她关了暗道里的灯,凭借暗门缝隙透出的阳光,感知着外界的时间。
  斯庭的别墅在一夜之间被政府收回,挂上了法拍的牌子,有团队开始给房间进行深度清洁。
  衣帽间被他们打开了。
  很快这个藏身之所就会被发现了。
  陆南之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朝着红灯区的方向逃跑。
  在要被人发现之前,再度打开了通往红灯区的暗门。
  那里已经被打扫干净,除了墙上残留的血迹,提醒着陆南之,这地方曾经发生过枪战。
  斯庭被政府带走了。
  陆南之浑身都是血,又穿着单薄,过于醒目,她只好从路边翻出了流浪汉挡风的报纸,胡乱裹在身上。
  她尽量降低存在感,避开行人的目光,避开政府车辆,一节短短的路,她就这样躲躲藏藏,走了很多天,期间只吃过一块好心人施舍的面包。
  好在要喝水不是那么困难。
  身体愈发沉重,肚子里的小生命也在加速着陆南之的饥饿和疲劳。
  “坚持住,我们一起,坚持住。”陆南之用汉语安抚着他们的孩子。
  天空中毫无征兆地飘散下细碎的雪粒,但陆南之整个人已经冻僵了,她根本感受不到多余的寒冷。
  凭借着记忆,她终于走到了大使馆附近。
  她不敢多做停留,迈着迟缓的、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朝使馆的门口,艰难地走去。
  “恭候多时了,夫人。”
  使馆大楼对面的天台,表情冷峻的nicolo放下望远镜,接过身边人递上来的狙击枪。
  死死盯着那个虚弱瘦小的身影。
  哪怕乔装打扮,他也还是从一众人中,一眼就认出了她。
  nicolo端起枪,瞄准了那个几乎力竭的姑娘。
  根本没做丝毫犹豫,他扣动了扳机。
  谁家在放鞭炮?
  不,这是枪声。
  是陆南之以前习惯不了,但现在已经习惯了的声音。
  她回头去看,破风而来的子弹穿透了她的胸口,紧接着,又连续射出了三四枪。
  nicolo是照着脑袋瞄准的,可陆南之的小动作让弹道偏离了轨迹。
  陆南之在大使馆门口摔倒了。
  四周响起惊恐的尖叫声,人群落荒而逃。
  大使馆里跑出了好几名神色慌张的工作人员。
  他们跑到陆南之身边,半跪下来,用意语呼唤着她,“小姐,您还好吗小姐?!”
  “快,快叫救护车!快报警!”
  陆南之听到了熟悉的汉语。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仰头看着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片。
  像极了她名为乌北的家乡。
  陆南之用汉语努力地说道,“我怀孕了,我、我的丈夫死了……我想,我想回中国,我想回家,拜托,送我回家吧……拜托了……”
  “中国人!是中国人!在说什么?”
  “小姐,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听得到吗?您听得到吗!”
  斯庭,回家吧。
  我们一起,回家。
  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幻,遥远得像在天边。
  陆南之终于闭上了眼睛。
  机场vip休息室,陆南之百无聊赖地等候着一小时后才起飞的飞机。
  她抬起头,和迎面而来的青年四目相对。
  斯庭看着她,扬起灿烂热烈的笑容,对着她伸出了手。
  “你这家伙,在发什么呆呢?”
  陆南之回过神,回应了他的笑容,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中,“没发呆。”
  “斯庭,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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