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过一个时辰,朱兴德又提要求了:“前面要经过那片树林子,又下雨根本看不清状况,保守起见,建议先派人去看看前面有没有埋伏。”
另几位开路官员:“……为啥呀?”
这人咋事儿这么多。
奈何朱兴德每次都有解释。比方桥断,他遇到过,那惨的啊,脑浆子都砸了出来,就非得差那么一会儿功夫?小心为上,你我在前方当领队才不犯错。
就这样磨磨蹭蹭,罗峻熙又在张大人和李知县身边帮着找补,掰开揉碎讲道理。知道大人心急,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如若有差错,前线兵士有可能连十车粮食都得不到,不是更耽误战情?
磨蹭着终于还是抵达朱兴德梦中的那片山。
朱兴德这回真是没借口了,他抹把脸上的雨水,发现没抹到,连雨都停了。
朱兴德望着能看清的山脉,心想:往前一步是死忙,退后一步是活着。他等的泥石流咋还不来,身后的大官们咋不明白,他这是为了谁呀!
而就在朱兴德吐槽时,战马和身后的拉脚牲口们乱套了,队伍一片骚乱,前面传来轰隆一声。
那眼瞅着呀,前面山体滑坡了。
“快,传令官呢?传速退后!”朱兴德骑马率先调头就跑。
之前嫌弃朱兴德各种事多的官员们都懵了,明明骑马腿却发软,天啊,他们要是稍稍赶路正好被砸里面。
第三百四十三章 我的头
大石头、泥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落。
山上的粗树干被泥石冲击掉落。
骡子马匹、老牛,被惊的前蹄朝天,使得脚夫们连拽都拽不住,造成队伍里小面积翻车。
粮食、草药,前排队伍运输的武器掉的乱七八糟。
衙役和脚夫被狂躁的牲畜顶飞、踩踏,有好些人受伤。
犹如蜿蜒小溪的队伍里,在最后面负责运酒队打头的二柱子吓的猛拍心口,亏着他听了杨满山的话,跟的不紧。
这要是跟的紧,也会和前面队伍里一样。
翻车的翻车,货物乱套的乱套。
可即便后面没乱,大伙只是面露惊慌。
杨满山仍旧不放心的开始带队喊口号:
“向后转!”
“进入三钱状态!”
所谓“三钱”是口号了。
在老家时,早先和大伙说好的,口号一共分十等级。
就不一一介绍每个等级是啥了,反正当朱兴德、杨满山、罗峻熙、左小麦、六子、二柱子六人之中只要有一人喊出:“一两状态”,那就说明满级了,真正的战役开始了,他们发现敌人来了,要和敌军交手。
而眼下的三钱对应的是小心牲畜,管理好牲畜。
满山传完令。
运酒队的小子们纷纷:好的嘞。
这些在家里都训练过。为记住口令,有些人还在家时死记硬背过。
运酒队伍的小伙子们,开始行云流水般调头。动作那叫一个训练有素,
调头的空档还能看到一奇景,多亏眼下没外人注意这一幕。
小伙子们一手紧拽住牲畜,一手纷纷从怀兜掏出一小块破血布,在老牛骡子面前边晃一晃,边呵斥道:“老实些,你慌个毛!”
他们还没慌呢,牲畜比人还惜命。
而到了此刻,守尾的六子成了最前排的引领者。
该往哪走,走多远,六子不知道,只知道总是要先离开的。
六子心想:盘山道那条路指定是不通了,他们后排的要是不动,离事发地点近的那些人就会被堵在那里。挪动着先调头总是没错的。
与此同时。
朱兴德赶到张大人和李知县身边。
张大人要不是靠护卫护着,早就被颠下马被踩踏个半死不活。
朱兴德的到来,帮了忙。
张大人刚站稳脚跟儿,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
他眯眼望着,隐隐约约中看到依山而建的盘山路,到底经受不住泥石的冲击断裂,那盘山路一分几瓣儿掉向山涧。
“大人。”
张大人腿一软,要不是朱兴德眼明手快搀扶住他,他就要原地坐下了,官帽都已经歪了。
张大人一言难尽的后怕,心噗通噗通乱跳。
如若他催促着赶路要快一些,一意孤行。
如若他听了之前特意跑来说朱兴德坏话的小人谗言,训斥朱兴德拿鸡毛当令箭耽误战情,那么等待他们这支队伍的就是随着盘山路一起掉落山涧。
不是掉一小撮人,是搞不好正行进在中间,随着这一场泥石流全部掉下山涧,回头连个送信儿的人都没有。
其实他不怕死,怕就不会主动领命。
可他怕的是前线的将领、无数征战的将士想必还会死守、傻等物资的到来。
马上就要进入深冬,没吃没喝,边境频繁交手恶战,那些人流血流汗,还会最终因等不来粮食而活生生饿死。
那么,那些人在一天天期望中重复失望,他们在活生生饿死前会想些什么。
他想必将会成为朝廷罪人,百姓眼中的罪人。
“大人,建议速速撤退,重新考量路线,不能再耽搁在这里了,前方路不通”,朱兴德用双手扶着张大人正颤抖的胳膊,深深对望道:“天要黑啦。”
“对,你说的对”,可见其慌张程度,都开始附和朱兴德的话了。
此时的气度和语气,和普通老头没什么太大差别。
张大人准备上马前,看了眼脚下的地,不远处有几块地面居然呈现出蜘蛛网碎裂的状态,就可想而知这场泥石流冲击带来的震动有多大。不知道的以为是地龙要翻身呢,而事实上是山上石头砸的,能砸出这么老远。
山底下要是住着村庄,那就完了。
亏着这里没有百姓居住。
……
返回的路上,只能听到督运队的武官们不时申斥催促的声音,靠腿行进的普通衙役和脚夫们,大多数沉默不语。
许多人是惊吓过后缓不过神。
这也是出发后第一次见血,有一小撮脚夫已经被骡马踢伤咳血,随行医者们却无法让队伍停下给包扎治病。
大伙已经慢慢品出来了,队伍规定,一旦受伤不是哗哗流血需要紧急包扎的那种,只有到达驻扎地和歇脚地才会给看病。
挺不到那时候的就没办法了,就地掩埋,上“死亡名单。”回头家里能得个仨瓜俩枣的卖命银钱。
要是挺到了呢,可是病的却很重,不能再运粮的,仍会被原地扔下,也不知道这种情况给不给发点儿干粮让回去。
反正一句话总结,要是小病能继续效力必须一直跟随队伍,直到你没有送物资的力气。
要是大病起不来身,之后能不能活着回家,见到亲人,全靠命。
脚夫们不得不自我安慰:“行啊,最起码现在还活着。刚才要是过那盘山路,哪里还有空琢磨生病给不给救治的事儿,早就没命活着了,大伙一起玩完。”
也有好些人,直到这一瞬才真正意识到,领队官员的每一个决策才是关乎他们命运的关键。
要是遇到那糊涂的官员,一个错误决定就会让他们一死就死一大片。
求官员们每下一个指令,别拍拍脑瓜张嘴就来。
朱老二和朱老三在队伍里后怕的不行。
本来他俩刚才就吓的不轻,再一看有受伤的衙役被踢的直吐血,还没人给看病,更是心里战战兢兢。
兄弟俩情不自禁捂住随身带的药丸,原来四弟给他俩的都是救命的东西。一旦受伤,就算没有随行医员在第一时间给他俩救治也不怕。
朱老二特意凑到朱老三身边小小声提醒:“三弟,从现在开始,再不可以露出你身上有药、有大煎饼,水囊里有水的事儿。那都是救命的物什,尽量别给别人。”
“水也不能给吗?我刚才还借给别人喝一口。”
“不能,只要没寻到下一个水源,没让咱们喝个够再将水囊灌满前,别给别人。”
朱老三应下,还和二哥唏嘘道:“多亏咱俩在的衙役队伍,离运酒队伍不远。咋感觉有点儿羡慕呢,咱好像还不如运酒队伍的小子。”
朱老二心想:可不是。出门才发现,衙役队伍手里带刀算个屁,总觉得在任何队伍里都不如在运酒队待着安心。
别看朱家兄弟俩趁机说了几句话,脚夫队伍还是很安静的,他们心情沉重,默默前行。
倒是朱兴德的身边,发生些细微改变。
有几位督运将士,在督促队伍快些行进时,路过他身边会和朱兴德特意点下头。
之前和朱兴德在一起的几位前哨官,也会没话找话问问题,“咱们总不能再回驿站吧?总是要向前走,回去那不等于白赶路这么久了。”
“朱兄,你说大人会让咱们在哪里驻扎,我认为不会让大家原路回驿站。”
“朱老弟,之前快过山那阵,我冲你发火了,对不住哈。我这人脾气急。你放心,之后咱们一定会学着老弟你,一起小心为上。”
朱兴德能说啥,只能含糊着表示:“都是为了快些将货物运到前线,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我咋可能会不理解你们着急的心情。”
……
两个时辰后,天已经彻底黑透了,离那片连绵的泥石流山也远了,传令官这才下令,让原地停下休息,夜宿这里。
只有离山远了,就不会有狼等野兽夜间袭击,这一大片荒郊野外,没遮没挡,有个什么情况也能一览无遗。
长长的队伍忽然停下,让原地扎帐篷。
最前方运酒队伍的训练有素就凸显了出来。
除整支粮队的传令官,运酒队自己也有传令口号:“一钱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