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林宁山大概很忌讳别人觉得他老。她最终把拐杖放在了自己家,她想,到时候坐缆车好了。如果林宁山不好意思提坐缆车,她便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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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明蕙又一次坐到了副驾驶,外面的风钻进来,明蕙看着窗外一片片的田地,林宁山问明蕙今年粮食的产量,明蕙说了一个数字,林宁山说比他们那时是多多了,又让她别太辛苦了。
明蕙说不辛苦。播种收获都是靠机器,收了便直接拉去卖,再也不用像他们当年起早贪黑地割麦砍玉米秆了。况且她只有一亩三分地。
明蕙跟林宁山说,她准备今年承包二十亩地。她这一亩三分地自给自足是够了,但靠地生钱是不可能的,她种地唯一的收入来自国家给她的粮食补贴。地少赚不了钱,但地多了,也是能赚些的,虽然赚的是辛苦钱。做别的,也是辛苦的,好歹她种地也有些经验。
林宁山听明蕙这样说,便问:“你不是做衣服吗?哪有时间再种地?”
明蕙有些不好意思:“找我做衣服的人没多少,再说种地真忙的时候加起来也不到两个月。”
“你自己一个人干得了吗?”
“没什么干不了的,现在都有机器,我们乡下七八十也多得是下地干活的。”旁人给明蕙说亲,明蕙说都土埋大半截了,还结什么婚,也不怕人笑话。但大多时候,她并不觉得自己老。有一次看电视,上面讲日本进入了老龄化社会,老人到了七十岁还要工作,主持人大概觉得这种生活很不幸,一脸沉痛的样子。明蕙这才意识到,原来在很多人眼里,过了六十还要干活养活自己是悲惨可怜的。但这在乡下是常态,手停口停,靠着退休金过活是一种奢望。
因为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能种个菜拿到街上卖赚点零花钱便觉得满足,吃人手短,哪怕是自己的子女,远不如自己挣的钱花起来硬气。
明蕙才六十,没退休金又没亲生子女,更是要干活儿养活自己的。她从不讨厌劳动,只讨厌劳动了还赚不到钱。她早年靠着做衣服有些存款,这些钱存在银行里,一年的利息少得可怜,倒不如拿来种地。明蕙不知道什么是通胀,但她知道钱只会越来越不值钱,她只出不进,以后怕是越来越难。
“你可以再等几年,等我退休了和你一起种。”
明蕙没多想,不敢多想,只当林宁山向她表达他有一个退休田园梦。他以后即使要来乡下,也是要和他的妻子一起来的。
她问林宁山:“你……爱人在乡下待过吗?”她不知道怎么称呼林宁山的另一半,妻子过于正式了、媳妇儿也不合适,老伴……林宁山又不喜欢被说老,于是最终这个称呼变成了“爱人”。
这些年,她偶尔也想过林宁山的爱人是什么样子,但只是一个朦胧的念头,马上就压了下去。人家的爱人什么样,跟她有什么关系。林宁山回城后,她的家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一个人都不要见,她的哥哥让她现实一点,不要再想林宁山了,他们两个条件差得太远。她为林宁山辩护,他才不像你们这么势利眼,再说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有什么差得太远的。但之后她又让她哥不要胡说八道瞎传谣言,她才没有想林宁山,她不想相亲跟林宁山没有任何关系。她从来不认为林宁山嫌弃她,但谁也没规定,林宁山不嫌弃她就要娶她。
“我现在一个人。”
明蕙自认掩饰住了她的惊讶,但她的沉默还是暴露了她。她不知道林宁山是离婚还是丧偶,但无论是哪个她都不能问,太不礼貌。
林宁山从未和任何人说过他的感情史。他和第一任女朋友分手,导火索还是他的父亲。女友是他的大学同学,但两人正式交往是在出国后。后来他的父亲在国内突然又有了关注度,和一个学术代表团一起出国,特意转到他的城市来看他,他不肯见。
女友劝他和父亲和解,她不认为他的父亲追求爱情有什么错误,他父母的结合才是一个错误,是旧社会包办婚姻的产物,一个博士和一个只有高小文化的人结合本身就是一件很荒谬的事,离婚只是解决了这个错误。他母亲确实可怜,她也很同情,但那是社会造成的,而非他的父亲。林宁山并没反驳,只是在第二天提出了分手。
后来传出谣言,林宁山傍上了一个开跑车的金发白妞儿,抛弃了他的女朋友。他也没澄清,因为谣言里确实有部分事实,只是没有因果关系。他的前女友找到他的住处骂他,“你看不起你爸,可你又比你的父亲高尚忠贞在哪里呢?你在乡下交往过一个女孩子吧,回城后就把人家忘了个一干二净。别人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为你辩护,现在我终于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这时完全可以说“既然你认为结婚了可以离婚,那么恋爱分手不是很正常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听着,听着他的前女友红着眼睛歇斯底里地诅咒他“孤独终老”。
为了打破这沉默,明蕙问林宁山:“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林宁山反问:“你想去哪儿?”
“我?”
“咱们一起去,路上也有个伴儿。”
明蕙一时怔住了,林宁山趁着假期开车来看看她这个多年不见的故人,也不算多意外,虽然她从没期望过。见她过得不算好,特意找她做衣服给她送钱也不难理解,她领受了他的好意,因为知道拒绝了他不会痛快。她从来没拒绝过林宁山,别人都说她固执,林宁山比她还要固执,她拗不过他。但要和她一起出游,想必是不经考虑的话,她真当真了,他怕是要后悔的。干脆让这个话题滑过去,过会儿就可以当林宁山没说过。
她直接换了话题,问林宁山想要什么料子的衬衫。
“你帮我选吧。”
明蕙从包里拿出纸笔,在纸上画衬衫样子。林宁山今天就要走了,她得在他临走前画好,让他看看有什么问题,她好改。
“你不用着急做,我想在这儿多待几天,不打扰你吧。”
明蕙马上说:“不打扰,你愿意待几天便待几天。”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说话的时候她眼里带着笑。她仍低头画衬衫样子,早做总比晚做强。
到了目的地,明蕙已经画了好几个样子,林宁山对明蕙说:“给我看看。”明蕙递过来,画纸很硬,林宁山翻页的时候发现图纸的背面是一辆汽车,再翻页,背面是一幢洋房。这时他才发现,画纸是明蕙用过期挂历裁的。
明蕙怕林宁山以为她穷得连纸都买不起,解释道:“我比较喜欢用这种纸。”她再穷,纸也是买得起的,但挂历背面空着,不拿来干点儿什么怪浪费的。她经历了太长时间的物质匮乏,尽管现在好起来了,但没办法养成浪费的习惯。
“如果我想每样都做一件,不会太麻烦你吧。”
“当然不麻烦。我先给你做一件,就用亚麻布?”
“好。”
本子上除了衣服样子,还有四季花卉蔬果,林宁山猜应该就是她院子自己种的。
明蕙见林宁山盯着她的画看,便说: “闲着没事儿瞎画的。”她确实是瞎画,没受过任何美术训练,完全是看见什么就画什么。
明蕙拿过自己的本子,又问:“你喜欢用什么样的扣子?”
林宁山笑:“咱们到了,该下车了。”
明蕙抬头,这才注意到前方牌楼上的大字,不好意思地笑笑。
明蕙今天背了一个双肩包,她嫌外面卖的书包里的口袋不符合她的使用习惯,自己做了一个。她还在包里塞了一个棒球帽,为林宁山准备的。
不过帽子最终没拿出来,因为她发现林宁山有帽子。
这个景区无甚特色,山水都很平常,里面一大半都是各式各样的商家在兜售他们的商品。大概只有本地人才会来此地,当成集市逛。但林宁山却发现明蕙对景区的一切很有热情,像他小时候独自偷坐公共汽车去爬山,背包里装着从橱柜顶层里翻出的面包,隔着公共汽车的窗户看窗外的什么都好。一进去就是条食品街,明蕙在卖糖葫芦的摊前站住,她不问林宁山吃不吃,而问他吃哪一种,她请客。
林宁山看明蕙很高兴,很给面子地选了一串山药,明蕙选了串一样的。明蕙从双肩包里取出钱,痛快付了账。她今天特意把家里的现金都带来了,中午吃饭不能太寒酸。
林宁山本来垂手拿着山药,明蕙问他为什么不吃。于是两个人边吃边向前走。走了几步,明蕙问林宁山要不要吃冰淇淋。
林宁山指了指自己手中的山药,明蕙说那就一会儿再吃。
明蕙在食品街走了一遭,把街上有什么吃的摸透了,想着中午请林宁山吃什么。
明蕙的大儿子大家开车来这里度周末,大儿媳看见一个前面一男一女的背影,对丈夫说:“前面那个女人我怎么看着有点儿像你后妈?”
“怎么会是她?前面那一男一女一看就是夫妻。”
明蕙发现,林宁山的身体比她想象得要好不少,爬到山顶一点儿没喘。坐缆车下来,林宁山提出给她拍一张照片。今天有风,明蕙的渔夫帽随意地戴在头上,风一吹,竟刮落了。明蕙刚意识到,林宁山已经帮她捡起了帽子。她正要接过,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头发有点儿散,低头快速挽了个髻,接过帽子戴上。正要说话,发现林宁山已经拿着相机在拍了。明蕙有点儿猝不及防,她以为林宁山拍照前会通知她的。
明蕙给林宁山也拍了一张,这么些年,她手头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今天,她第一次觉得手机该换了,她手机的像素太差,根本无法做到给林宁山拍一张清楚的照片。
林宁山看了明蕙拍的照片,笑道:“这个正好,连皱纹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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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林宁山站在船尾划船,明蕙看水里荡起的波纹。这山这水几十年了都没变化,每年荷花一样的开,和往年也没什么不同,变的是她和划船的人。
几十年前的云是怎样的,她记不清了,今天的云,像极了厚厚的棉花被,可风一吹就散了。
林宁山问明蕙能不能唱她当年经常哼的那首小曲。明蕙问是哪一首,林宁山说里面有桃花和杏花,明蕙听了,便给他唱《桃花红杏花白》。其实她并不经常唱,只是和林宁山一起干活儿的时候偶尔哼几句。林宁山回城前一晚两人坐在谷垛后面,桃花杏花都开完了,明蕙口袋里藏了刚摘的杏,口袋鼓鼓囊囊的,她拿手绢擦了青杏便往林宁山手里递,两人一边吃杏一边看着满天的星星,嘴里始终被青杏占据着,也就匀不出空闲说话。吃完了杏,明蕙看看天,说她该回家了,林宁山送她,快到家的时候,明蕙突然哼起了这首小曲。
然而她从没完整地唱完过,低声重复地哼那几句仿佛是在呢喃。
这次明蕙也没唱完, “不想旁人光想你呀”“盼望和哥哥结成双呀”此类的话,年轻时唱不出来,现在更唱不出来。以前是想唱不敢唱,嘴上一个字没露,却时刻防止着这话一不小心就要跳出来,现在则是很直接地略过了,因为和她的年龄不相称,而且,她也早没那种心思了。她看着被船桨搅动的湖水,仿佛看年轻时的自己,她现在更像桨,又木又硬。
邻船的小女孩儿正在给她的父母背李易安的词,她本来是很欢快的,但为了配合这首词的基调,特意做出个愁眉不展的样子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然而女孩子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女孩子的声音透着一股喜气,并且很有穿透力,整张脸却像是要哭出来。明蕙看这女孩儿强说愁的样儿,不由得笑了。
午餐两人并没去景区的馆子,而是在阴凉处找了个地方铺了餐布,上面摆的都是明蕙在小吃街买的东西。明蕙坐在林宁山对面啜冰柠檬茶,她买冷饮的时候,林宁山建议她喝常温饮料。明蕙坚持说她能喝冰的,但她给林宁山买了一杯常温的。明蕙后面是一个女孩子,不到十岁的样子,也对她的妈妈说她也一定要喝冰的。明蕙有点儿不好意思,为她这个岁数还和小女孩子说一样的话。明蕙把手里的烧饼掰成两半,一半给林宁山,她一边咀嚼一边看天上的云。明蕙请客,她对林宁山说不必给她省钱,买吃的时候,林宁山比明蕙表现得更为节俭,明蕙要买两份烤冷面,林宁山说一份就够了,买小芝麻烧饼的时候他也这么说,于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吃的都是一人份。
这个景点的自然风景有限,大多是人工的。游乐场比山水风光要有人气得多。
明蕙在游乐场转了一圈,旋转木马碰碰车摩天轮过山车好像都不是很适合她和林宁山。相比之下,飞镖扎气球看上去最无年龄歧视。而且奖品对她也很有吸引力,两局二十四镖全中,可获得智能手机一部。旁边一个年轻男孩儿说:“这手机也就一千块,还两局全中才能拿到?”
明蕙并不嫌弃一千块的手机,起码比她现在用的手机好。赢了手机,她便可以用新手机给林宁山拍照了,至少比她现在的手机拍得清楚。她先花十块钱买了十二镖。林宁山站在明蕙旁边,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用飞镖射中气球。林宁山对命中率并不觉得奇怪,明蕙一贯眼疾手快,现在也没什么变化。他奇怪的是,明蕙现在还能为飞镖射中气球而感到无法掩饰的快乐。
十二镖全中,明蕙可以获得一个半人高的玩具,摊主让明蕙挑一个。两局全中才能得到手机,明蕙说她要再玩一局,摊主提醒她,如果第二局输了,玩具她也拿不到。
这规则过于苛刻,但明蕙并不需要一人高的玩具熊,也就没和摊主理论。她又拿十块钱买了十二镖,马上开始了第二轮。
可惜,明蕙并未快乐到底,最后一镖失误了。她没有得到手机,也没得到玩具。
明蕙轻轻叹了一口气,很轻,但林宁山察觉到了,他对明蕙说:“给我二十块,我来试试。”这种游戏,林宁山倒退四十年都觉得幼稚,更何况现在。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想赢的心。
明蕙并不觉得林宁山会比自己表现更好,但还是马上拿出钱给他。
林宁山果然没有比明蕙表现得更好,第一次十二镖只中了九镖。
林宁山向明蕙解释,刚才有小虫子在他眼前飞,妨碍了他。摊主听了,没忍住笑了出来。这对夫妻,孩子估计都大学毕业工作了,男的还要在妻子面前逞强。这做派和他的气质很不搭。
林宁山停止了继续解释,他自己都觉得太像狡辩。但他前两年玩射击的时候,十发十中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不过两年而已,他不至于老得这样快。
明蕙问林宁山,虫子没有进他的眼睛吧。林宁山说没有。明蕙说那就好。她并不觉得完全是虫子的原因,可他这样说,她便只好这样信。
林宁山又开始了一局。他的眼睛注视着气球,每一镖都快狠且准。他的气势根本不像是投入了十块钱的本钱,而像是投入了十万甚至一百万。他更适合出现在射击场上,而不是投飞镖的摊位。
这次十二镖全中,摊主让他也去挑一个玩具。
林宁山扭头看了看明蕙,又看了看明蕙想要的一等奖,说他还要再来一局。
摊主再次提醒,第二局要是没有全中,玩具也没有了。
林宁山指出了这规则的不合理,但他并没继续和摊主就此事纠缠,让明蕙再拿十块给摊主。
摊主看着手里的钱,心里不禁感叹,这对夫妻实在是太好胜了。他们也不太像是缺一个千元手机的人。在这种地方争强好胜是小孩子的专利。不过既然男人送钱送到他手上,他也不好不要。
摊主最后不幸地发现,这对夫妻不是给他送钱的,而是管他要钱的。
林宁山把得来的手机交到明蕙手上,明蕙知道林宁山不会用这个价位的手机,也没推辞,对着林宁山说谢谢。林宁山没忍住说:“其实最开始我眼前确实有虫子飞。”
明蕙很配合地说:“这儿的小飞虫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