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撑着身下的座椅刚要起身,双腿忽然猛地无力,又跌坐回去。
  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苦笑,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发个烧就虚弱成这样。晃了晃昏沉的头,向后靠向椅背,喘着气。
  沉重的眼皮盖在眼球上烫得脑子都跟着疼。陆江南抬起手,大掌盖在脸上,揉了揉太阳穴。
  又晕又难受。
  从得到消息飞去四川到现在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疲惫地闭上眼,沉沉呼出一口热气,掌心灼烫。
  颜瑜希心惊胆战地躲在植被后面僵立着不知有多久,久到她的左腿开始隐隐作痛,几欲摔倒。
  她蹙着眉,小心翼翼地扒开繁密的叶子,看向陆江南的方向。
  看到眼前的景象,她微微一愣。他是……睡着了?颜瑜希抿紧唇,心跳速率加快。
  已经耗了很长时间,再过一会儿说不定巡查的护士就会发现她,到那个时候就糟了。
  再次看了眼仰躺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的男人,她咬紧牙,抬步踏出植被的遮蔽范围。
  四周很安静,安静到她将自己的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
  颜亦炀的病房就在拐角处,而这一路,她必然是暴露在陆江南的视野之中的。他真的睡着了还好,如果中途醒来……
  她只能跑了。
  不是她怕他,而是不想自己的生活再次被打扰。而且过惯了简单懒散的生活,现在很是讨厌各种麻烦。
  她屏息,蹑手蹑脚,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以手掩面好似睡着了的男人。一滴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离拐角越来越近,也离陆江南越来越近。而此时,她的心跳声已经大到震耳欲聋的地步。
  眼看着颜亦炀的病房近在眼前,她只要再往前跨一步,拐进拐角就能消失在陆江南的视线范围内。忽然,躺着的男人动了一下。
  颜瑜希脊背一僵。
  男人遮盖在脸上的手臂垂落,人也坐了起来。一双深邃如黑曜石一般好看迷人的双眼缓缓睁开,直直看向走廊里、他面前唯一的人。
  只是,那双总是明亮闪耀的眼睛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视线有些涣散。
  颜瑜希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寒了个彻底。入坠冰川。僵立在原地不敢动。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陆江南慢慢坐直,与她的视线相撞,相顾无言。
  颜瑜希咬紧了下唇,没有说话,就这么一动不动安静地与他对视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秒,又或许是几分钟。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陆江南摇晃着想要站起身,可貌似腿上无力,试了几次还是没有站起来。
  颜瑜希眉头微蹙。
  陆江南自嘲一笑。发白的嘴唇虚弱地弯着,脸色红的不正常,满脸病容。
  尽管这样,恍惚的视线却是从未从颜瑜希的脸上挪开过。
  颜瑜希抿紧唇,也看着他的眼睛。他凝着她,忽然,就在一瞬间,眼泪渐渐漫上眼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泪水越蓄越多,眨眼间,那张尽管病态却依然俊美的脸已被眼泪肆虐,一片狼藉。
  他看着她,泣不成声:“瑜希……你是来看我了对不对?”陆江南不停地抽泣着,好像怎么也止不住,“你舍不得我是不是?”
  颜瑜希眉头紧皱,看着陆江南这个样子微微有些不解。
  陆江南忽而扯出一抹笑,僵硬又难看。那双眼一瞬失去所有颜色,生无可恋。声音沙哑:“谢谢你,专程来跟我告别。”
  嘴角的弧度大了些:“对不起瑜希,让你这三年来躺在黑暗冰冷的地底。”
  他似是终于脱力了一般靠坐回座椅,闭了闭眼:“你再等等我,我会亲自去四川把你接回家。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颜瑜希眉间的不解之色更重了些。
  陆江南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很多零碎的话,她听不懂的话。
  捏了捏拳,她上前一步:“你……”
  忽然,走廊另一边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颜瑜希转过头。
  身着白色护士服的护士正在挨个病房查房。
  她暗叫不好,最后看了眼仍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陆江南,咬了咬牙,拐过拐角。路过亦炀的病房她停顿了一下,从房门的玻璃往里面看了眼。
  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
  “陆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护士的惊呼忽然在身后响起。
  颜瑜希捏紧拳,连忙拉紧遮住半张脸的丝巾,推开一旁安全通道的门跑了进去。
  ***
  陆江北顶着一张比锅底还黑的脸看着门口那个披着夜色回来的女人,冷冷勾唇:
  “你行啊?竟然能找回来没走丢。”斜斜勾了勾嘴角,“我就出去办个事儿的功夫也能让你溜了。”
  颜瑜希没看他,一边往屋里进一边把自己身上用来遮挡脸的丝巾扯下来。
  陆江北一挑眉:“怎么?姐弟相聚以后,有了新宠就把我抛弃了?”他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哎,未免太无情了吧?”
  颜瑜希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口喝光。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水渍,看了眼陆江北:“我没看到亦炀。”
  陆江北微微有些意外:“你不是从我这套出来他的具体病房了吗?”
  颜瑜希一噎,斜了他一眼。
  她就知道,这个老狐狸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把亦炀的病房信息透露给她。敢情她这点自作聪明的小心思他都知道!
  “出了点意外,我就回来了。”颜瑜希说道。
  陆江北双手插兜,笑得玩味:“你这么落荒而逃的,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碰见了什么不该碰见的人。”
  颜瑜希身体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倒水:“你想多了。”
  陆江北眉尾微抖,笑意加深:“还没忘记他?”
  颜瑜希抬起脸,眸色暗沉,表情不怎么好:“早忘了。”
  “我还没说是谁呢。”陆江北笑得很坏,让人看着想把他上扬的嘴角拽下来。
  颜瑜希一噎,眼神已经非常不友好了。
  陆江北连忙举手告饶:“好好好,我不逗你了。”
  他无奈摇头:“咱换个话题。”
  颜瑜希收回视线,没有说话。站起身,往自己房间走:“没兴趣。”
  “关于亦炀的你也没兴趣?”
  女人脚步一顿,转过身。
  陆江北还是那个漫不经心的样子,见她看向他,耸了耸肩:“明天亦炀出院,你要去他家看他吗?”
  “明天出院?”颜瑜希微微惊讶,“可是……不是说他伤得很重……”
  陆江北笑意未减:“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别着急,等我把消息摸实了再行动。”他走上前,弹了弹她的脑门儿,无奈地叹气,“你就是关心则乱。你说你以前也不是没混过娱乐圈,这点儿招数还不懂?”
  颜瑜希眉头蹙的很紧,疑惑道:“你是说……他受伤的新闻,是在刻意夸大?”
  陆江北点头,算是默认。
  “借此多造点话题和热度,博得同情,圈了一波路人粉也算因祸得福。”说着他还笑着撞了撞她的肩,“这些套路你不是最熟悉?”
  颜瑜希“啧”了一声,白了他一眼。
  知道亦炀伤得不重,颜瑜希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以后整个人便开始疲惫起来。
  她眨了眨沉重的眼皮:“那我安心睡觉了,明天一早你就带我去看亦炀。”
  “好。”陆江北笑着道。
  颜瑜希摆了摆手就进了房间。一边走心里还一边疑惑。
  夸大宣传……
  这招数跟涛哥还真是像。
  想起涛哥,颜瑜希表情又是一滞。不知道那个死胖子,现在在哪了……
  在房间自带的浴室里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了一身的寒气和疲惫。
  清清爽爽地坐在床上。颜瑜希手里拿着干毛巾,一边搓着半湿的头发一边发呆。视线凝在左腿狰狞的伤疤上。
  她伸出手,摸了摸凹凸不平的伤疤,内心很平静。
  她在最痛苦的那段时间总是安慰自己三年前的一切是一场噩梦,一场醒来了就不存在的噩梦。
  可每次看到腿上的伤疤,便会被无情地拉回现实。
  这斑驳的伤疤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过往那些记忆,有多真实。
  细细感受着手心下的凸起,她叹了口气。
  从最初的不愿面对到现在的心如止水。这之间,经历过什么,或许只有她自己晓得。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
  她曾想过,过去的便都让它过去好了。人没必要执着于过往。应该着眼于未来。
  可直到今天,直到一个小时以前。
  阔别三年之久再次与陆江南相遇。颜瑜希承认,她做不到心如止水。
  但并不是陆江北所说的那种不能忘记。
  尘封许久的记忆猛然间被翻起,她细细感受,喷薄而出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是爱吗?
  好像不是。
  是恨吗?
  好像也不是。
  那是一种融合了爱与恨、痛与悔的情感,一种浓烈到无法忽视的情感。
  她不知道陆江南是怎么了。为什么神色恍惚,为什么看着她会哭,为什么会说出那样颠三倒四的话。
  但她站在他面前时,却感受到了,自己的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为他的眼泪或心疼或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