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毒?”我说,“中毒死亡吗?”
“不好说。”胡科长说,“是前期出勘现场的派出所民警猜的。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刚到。”
我点点头,说:“他有什么依据呢?”
“封闭现场。”胡科长说,“租房的是一家三口,男的叫毛庭,四十岁,在城里做农民工。女的三十八岁,叫荣冬梅,无业,陪着孩子在城里读书。小孩叫毛远大,十三岁,读初一,在这附近不远的102中学读书。男的生性内向,没有什么矛盾关系,母子俩更是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了。”
“案发前的情况,调查过吗?”我问。
“刚才我在车上的时候,听侦查部门说了一点。”胡科长说,“昨天晚上八点多,毛庭下班回家。今早七点多,他的工友来地下室找他一起上班,敲半天门没人开门,所以绕到窗户那边看了看,发现一家人都躺在地上,于是踹门进入了。后来附近居民帮忙叫了120来,毛庭还有微弱的呼吸,送医院了,母子两人都死了。地面上有呕吐物。”
“地下储藏室还有窗户?”我也绕到楼房的另一侧看了看。
“这个地下储藏室不是真正的地下,就是比地平面低一些。”胡科长说,“所以有半扇窗户是在地平面以上的,看起来,就像是过去的监狱,只有墙顶才有那半扇窗户。安全起见,窗户外面都有防盗窗,别人是进不来的。事发的时候,现场窗户开了一条五厘米宽的缝。我们来之前,痕检部门已经看了,窗户无异常。”
话音刚落,程子砚拎着勘查箱从地下储藏室走了出来,看到林涛后,脸微微一红,小声说:“林科长好。”
她顿了顿,又说:“秦科长好。”
我微微点头,说:“里面怎么样?”
程子砚说:“地面痕迹看完了,除了120几个医生护士的足迹以外,剩下的就只有这一家三口的足迹。我们有充分的依据排除其他人进入过现场。当然,他们家看起来平时也没有其他人来。”
“那是,住在这里,确实不好意思请别人来。”林涛说,“晚上进来都有点恐怖的感觉。”
“你怎么进哪里都恐怖?”陈诗羽说。
“你怎么知道晚上不恐怖?”程子砚四下环顾,轻轻回了一句。
我挥挥手,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2
现场并没有林涛所说的那么恐怖,走进地下过道,过道里摆满了一些生活用品,几乎成了这里租户的储藏室,看起来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现场是在地下储藏室的尽头,这个住人的小屋子其实是由两间储藏室组成的。可能是房东回迁的时候分到了两间储藏室,所以他用砖头砌上了一间的门,然后将两间储藏室打通,一起出租。
两间储藏室合成了一个小套间,每间大约十五平方米大小。因为是地下储藏室,而且每间储藏室只有半扇窗户通往屋外,所以即便是大白天也显得极其昏暗。
根据报案人的描述,早晨七点,天才蒙蒙亮的时候,现场的两个顶灯都是开着的,因此报案人才可以在窗户外面把整个屋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现场的地面显然已经被程子砚他们处理完了,而且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足迹。结合报案人发现的时候,现场大门都是紧锁的,所以算是一个密闭的现场。既然是密闭的现场,意外事件的发生概率就高了许多,即便不是意外事件,也应该是自产自销。
因此,这样的现场就会让法医轻松不少。我们没有使用勘查踏板,而是戴上了鞋套,直接进入了现场。
为了使这两间地下储藏室看起来像住人的地方,房东特地装修了一下。除了地面选用了载体条件很好的瓷砖以外,墙壁也都贴满了瓷砖以保证储藏室的墙壁不会发霉。房顶也都用廉价的吊顶装修了,所以看起来室内环境还算是不错的。
连通入口的那间储藏室里摆着一张床和一张餐桌,以及几把椅子。从床上的被套花色来看,这应该是夫妻二人平时居住的地方。里间的储藏室里,用一扇玻璃门把储藏室一分为二。靠两个储藏室通道的部分放着一张小床,而里面的另一部分则同样被玻璃隔断平均分为两部分,靠近带有窗户的墙壁的一半是一个小小的厨房,而另一半则是洗澡间加卫生间。
厨房和卫生间共用一扇玻璃推拉门。如果洗澡的时候,门是拉向卫生间这边,那么厨房则是对外面敞开的;如果洗完了澡,打开卫生间的门,玻璃门则关闭了厨房的通道。
通往外界的窗户,被玻璃隔断,一分为二,一部分是厨房通往外界,一部分是孩子的卧室通往外界。现场的窗户外面有密实的防盗网,但是铝合金推拉窗的两边都拉开了近五厘米的窗缝以保证通气,毕竟天气已经不是很冷了。
我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发现这里毕竟是个地下室,这个屋子即便是打开了一些窗缝,依旧保持了非常高的封闭度。因为四周瓷砖墙都可以看到一些附壁的水珠,这是通风不足而使得空气水分没有被蒸发所致。可想而知,屋子里的空气湿度是非常高的。
死者母子俩一横一竖地躺在里间的床边,头边都有一些呕吐物。现场情况就是这样简单,死者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损伤,现场也没有任何翻乱的痕迹。当然,这样的现场,又没钱又不好偷,小偷是不会来的。
要说有疑点,唯一就是女死者是全身赤裸的。
毛庭是在外间被发现的。外间的餐桌上摆着几个菜,几副碗筷,还有一瓶白酒和一个酒杯。桌脚边也有一摊呕吐物。根据120同志的笔录,毛庭是倒在餐桌的旁边,没有了意识。看起来,应该是正在进食的时候,突然倒地的。听120医生说,毛庭的生命体征非常不稳定,现在还不能确定能不能挽救他的生命。
“看起来是个意外事件啊。”我说,“所有人都有呕吐,不能排除是食物中毒。”
我让韩法医拿了几个物证袋,把桌子上所有的剩余食物、酒以及餐具都提取了。
“不会是一氧化碳中毒吗?”林涛走进了厨房,细细地看着挂在墙壁上的热水器。
“热水器是连接罐装液化气的。”程子砚说,“以前的老式煤气已经不用了。而且,这家人已经住在这里快两年了,除非是热水器突然发生故障,不然不会说以前没事现在有事。”
“而且尸体的尸斑不具备樱红色的特征。”胡科长说,“因为碳氧血红蛋白是樱红色的,所以在一氧化碳中毒的案例中,尸体多见尸斑樱红色的特征。”
我点点头,说:“那也不完全是绝对的。”
说完,我也走到林涛身边,看了看热水器。
热水器很新,应该是两年前这户人住进来的时候新装的。热水器采用了墙排的模式,由一根直径二十厘米的大管子连通到墙壁上的孔眼,将产生的废气排出屋外。这应该是一种很安全的使用热水器的方式。而且,热水器的一旁,还有一个白色的探头,上面写着一氧化碳探测器。看起来,这个热水器是新的款型,附带了可以检测一氧化碳并且超标报警的功能。
我搬了一个凳子到厨房,站在上面细看了这个探测器。探测器上印着一排字:一氧化碳超标时,本探测器持续蜂鸣,并亮起红灯。
显然,它并没有报警。
我从板凳上跳了下来,说:“看起来,是食物中毒的可能性大了。”
胡科长点点头,转脸向屋外的侦查员说:“根据痕迹检验,并没有发现外人侵入的迹象。死者也没有损伤痕迹。不过,既然考虑是食物中毒,建议还是要解剖并且提取胃内容物和肝脏,会同现场提取的食物一起来进行检验。另外,你们现在要重点调查死者这些食物的来源,如果可以排除投毒的情况,应该是场意外。”
“希望伤者能够救回来。”我说,“如果他的意识能恢复,也能帮助我们搞清楚。”
从现场出来,已经接近中午了。
“我们去解剖,你们还去吗?”胡科长微笑着问我们。
我看了看手表,说:“现在参加解剖,就有可能耽误下午的班了。这个现场是我们没接到指令就自己来蹭的,还是不耽误上班比较好。”
“好的。”胡科长哈哈一笑,说,“以现在的情况看,基本可以排除是一起命案了,一般的非正常死亡事件而已。”
“一年也有几百起这样的非正常死亡,你们是够辛苦的。”我说。
分手后,我们走出了现场。韩亮早已把他的tt停在了现场小区的外面。我们一股脑儿又挤了进去。
韩亮刚才似乎在车里还在玩着《贪吃蛇》。
“刚看完现场和尸体,进你的车,不介意吧?”我开玩笑似的说。
“我像是那么讲究的人吗?”韩亮一边把他的那部老手机揣进衣服的内侧口袋,一边系着安全带说。
“不像。”林涛嬉笑着看着他揣起老手机的动作,说,“但是像一个恋旧的人。”
韩亮有些尴尬,按着一键点火,发动了车子。
随着汽车发动机的轰鸣,我的手机和陈诗羽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不好,我们发现血迹的那个地方,后面的山上发现了一具尸体!”陈诗羽接完电话,说,“我同学今天调休,他刚才找了几个朋友,在血迹附近撒网寻找的,结果找出了另一个案子。”
“dna室传来消息,地面、墙壁和纱布上的血迹都是杜洲的。”我有些着急,“你同学能确定发现的尸体不是杜洲吗?”
陈诗羽摇摇头,说:“死者是个女的。”
韩亮踩着刹车,回头看着我,等着我的决定。
我坐在后座上,咬着嘴唇想了想,说:“走,虽然可能联系不大,但我们还是去看看具体情况吧,以防万一。师父那边,我来打电话请假。另外,你同学报警了吧?”
我们沿着刚才的路,重新回到了发现血迹的现场,然后步行通过巷道,来到了神仙山公园的门口。
市局勘查b组显然已经出动了,另一辆现场勘查车已经停在了公园的门口。
走到神仙山的山脚下,我似乎就闻见了一股腐臭的味道。现在仍是初春,高度腐败的尸体并不常见。但是因为多年法医工作的磨炼,我对腐臭的气味非常敏感。所以,我在山脚下,几乎就可以判断我们马上要面对的,将是一具腐败的尸体。
随后赶到的大宝并没有带上曲小蓉,听说死者是一名女性,也算是放心不少。我们都在祈祷这一起案件和杜洲的失踪没有关系。毕竟,一旦有了关系,杜洲可能就是下一个受害人,或者杜洲就是凶手。
神仙山的半山腰,拉起了警戒带,周围站着很多民警。这里植被茂密,看起来平时人迹罕至。因为灌木的阻挡,民警们都歪歪斜斜地站着。
陈诗羽的同学此时已经卸去了单警装备,他穿着警服,牵着一条德国牧羊犬站在灌木丛中,作为报案人接受接警民警的询问。
这种警察询问警察的情况倒是不多见,我饶有兴趣地走到一旁旁听。
“喂,你用警犬办私事?”陈诗羽很是惊讶,蹲在德国牧羊犬的旁边逗它。
“这是我自己的狗。”同学见到接警民警一脸惊讶,赶紧解释道,“我是学警犬技术的,结果分配到派出所工作,就只好自己养一条过过瘾了。”
“土狗也能帮你找线索?”陈诗羽掩嘴笑道。
德国牧羊犬像是能听懂陈诗羽的讥讽,扭过脑袋不看她。
同学一脸无奈:“谁说是土狗?这狗是我精心调教出来的,敢和警犬基地的任何一只犬比试。”
“是它发现的吗?”我问道。
同学点点头,说:“早上我下了夜班,就发现了那摊血。大师姐说是要在周围找,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帮手,就牵着它出来了。结果它一路狂奔,就直接找到了这里。”
我扭头看到市局勘查b组的但法医正在检验尸体,说:“这里经常有人来吗?”
“几乎没有。”辖区民警说,“这个公园本来就缺乏维护,来的人很少。即便有人来,也都会是在山脚下那个广场乘乘凉、聊聊天什么的,很少有人会爬山。”
“现场有什么痕迹吗?进出口什么的。”我问痕检员。
痕检员摇摇头,指着地面说:“这里都没路,天气干燥,泥土也留不下足迹。我们看了周围的灌木,确实是有折断的迹象。但是并不能确定是死者自己走过来折断的,还是被人抛尸这里的时候折断的。所以,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点点头,走进中心现场,询问正在专心工作的但法医:“但哥,尸体看起来怎么样?”
不用但法医叙述,我已经被扑面而来的腐臭味熏得够呛。尸体全身肿胀,表面呈现出墨绿色,有不少腐败液体流了出来。尸体的面部被凌乱的长发覆盖,而且因为腐败液体的浸润,头发牢牢地粘在脸上,看不清死者的面容。不用看也知道,此时死者的眼球和舌头,肯定都因为腐败气体的作用被顶得突出来。死者的身材应该很瘦弱,但是此时,只看得出膨胀得非常厉害。虽然此时的温度还比较低,但已经有少量的苍蝇在周围盘旋。尸体的下面,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爬来爬去。苍蝇一般在八摄氏度到四十摄氏度的环境里出现,现在已经有十几摄氏度的空气温度了。但是因为气温不稳定,所以苍蝇数量少,也没有发现大量的蛆虫附着尸体,无法根据蛆虫的长度来判断死亡时间。
“这个季节,都已经巨人观了。”但法医说,“看起来应该死亡七天以上了。”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腐败得还是很厉害的。”但法医吐了一口痰,说,“臭得很。不过我大概看了关键部位,没有发现明显损伤的存在。”
“看衣着,像是个流浪的,或者精神病患者。”林涛皱着眉头站在一边说。
死者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腐败液体浸润,皱巴巴地粘在尸体上,呈现出黑绿色、潮湿的样子。但是我们还是能看出死者的衣着是比较完整的,没有明显的撕裂痕迹。
“死者上身是棉毛衫、旧毛线衣和一件旧外套;下身是棉质平角内裤、棉毛裤和一条旧裤子。赤足,无袜子和鞋子。”但法医说,“但是所有的衣服穿着都是整齐的。而且,我看了内衣里面,也没有泥土的黏附,不符合野外侵犯后人为穿上衣服。总体来说,衣着是正常的。”
“没有穿文胸,而且衣服都很劣质。”我说,“还真是挺像流浪人员的衣着。”
“可惜现在因为尸体腐败的因素,无法判断之前的衣服是否干净了。”林涛说,“如果衣服不干净,就能肯定了。”
“死因毫无头绪吗?”我问,“会不会是饥饿、寒冷导致的死亡?”
“没有反常脱衣现象,没有依据显示冻死。”但法医说,“而且现在天也不是很冷,死者还穿了这么多衣服。但是会不会是迷路了以后饿死,倒是不能排除。”
“也就是说,还得进一步解剖来看。”我说。
但法医点点头,说:“欸,对了,这么一个非正常死亡事件,你们怎么来了?”
我笑了笑,说:“我们最近在办一起失踪案件,在离这个现场不远处,有一摊血迹,是失踪人员的血迹。我们害怕这起案件和失踪案有着某种关系,所以过来看看。”
“现在看起来,死者是个弱女子,身上也没有伤。”但法医说,“所以和失踪案有关的可能性不大了。”
“下一步怎么办?”我问。
“尸体马上要拖回去解剖检验。”但法医说,“首先得搞清楚死者的死因。如果不是命案的话,就要把特征交给办案单位去找尸源了。看看失踪人员dna库里有没有线索。”
我看了看手表,转头对我们小组其他几个人说:“反正假已经请了,不如一起去看看?”
“必须的。”大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