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探究而会意地抬头望了那丫头一眼,示意自己听见了。
她最后再抚了抚鬓边,柔顺地道:“我好了,我们出去吧。”
两个婆子早已等不及了,守着她终于动身,忙忙跟上去。
一行人很快到了闹事地点,隔着一段距离,杨晟见到施表妹弱柳扶风般行来,一喜,便要迎上去:“柔柔。”
沐二夫人不客气地棒打鸳鸯,果断截住道:“好了,你见也见到了,该走了罢!”
杨晟回过神来,他说话是算话的,也就停下了脚步,向沐二夫人拱了拱手:“二伯母,得罪啦,小侄改日再上门赔礼。”
沐二夫人厌恶地扭过头去:“不必了。”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沐元瑜也松了口气,准备着要告辞跟着一道走了,不料惊/变忽生,只见前方施表妹脚步蹒跚着扑过来,凄怆着喊了一声:“杨郎,救我!”
沐元瑜睁大了眼:“……”
公允地说,施表妹这一声不是作态,是发自内心的惨呼,因为她一直被关着,沐二夫人先前去见她刚问出来她有了身孕,随后没说两句就被打断,怒气冲冲地走了,施表妹并不确切知道沐二夫人打算怎么处置她,但丫头的私语给了她提示,没有她争取沐二夫人支持的余地了,不趁着杨晟上门跟他走,可能就没机会了。
这个“机会”不是指脱身的机会,沐二夫人再生气,不可能把她治死在奉国将军府里,这一点施表妹是有把握的,她所面临的最坏结果,无非是被落胎送回施家去。
施表妹不能承受这个。
当然杨晟可以再去找她,但对她来说,从奉国将军府里跟杨晟走,与从施家里走跟了杨晟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不能把沐二夫人拖入局中作为后盾,她拿什么去对抗沐芷芳?
这是施表妹此时要冒更加惹怒沐二夫人的风险喊出来的原因,只要杨晟是从奉国将军府里把她带走,沐二夫人就脱不了干系,至于其后的事,再慢慢想法回转就是。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婆子反应过来,忙赶上去一边一个扯住了她。
施表妹也不勉力挣扎,只是眼泪涟涟地哭求:“杨郎,你快带我走吧,姑母……我肚子里的孩子……呜,不能……”
她有意说得含糊不清,但足够杨晟脑补了,当即变了色,重新大步过去,沐元瑜再要阻拦,不妨沐二夫人把她一扯,冷道:“你小孩子家,这样事掺和什么,不怕脏了你的眼。”
她怕沐元瑜再跟杨晟动起手来,拳脚无眼,横竖场面已经烂成这样了,不如由着这对狗男女作去,不信他们真能翻了天去。
这一句话功夫,施表妹已经倚到了杨晟怀里,两个婆子要拦,都叫他搡了开去,沐元瑜从沐二夫人背后伸头望了一眼——呃,是挺伤眼的。
但杨晟吃这一套,施表妹求着他把她带走,他不多考虑就应了,还挺有理地向沐二夫人道:“不想二伯母如此狠心,竟要伤害柔柔腹中的骨肉,既然这样,小侄也不得不无礼了,这就带了柔柔走。”
沐二夫人冷笑一声,转目向绿琦:“你现在去,拿着信物去找世子的护卫,让他们过来在二门外守好了,老爷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出这道门一步。”
针锋相对的意味十分明确。
绿琦应声而去。
杨晟脚步一动,想拦,沐元瑜出声警告:“二姐夫,你拦下她,我就亲自去。”
杨晟只得停住。为个外室而向世子小舅子动手,他还没有色令智昏到这个地步。
倒是沐二夫人并不领情,反把她往身后又推了一把,没好气道:“你安生些,不需你强出头。”
沐元瑜:“……”
她已经在尽力补救了,但仍旧森森地感受到了被迁怒的恶意。
沐二夫人与沐二老爷及沐大沐二不同,她嫁进来晚,当时已经过了争爵那段岁月,沐二夫人知道有这回事,但没切身体验过,对滇宁王府的敌意便不那么重。沐元瑜以前来找沐元茂,沐二夫人只是开头有些谨慎的冷淡,后来就是个正常亲戚家长辈的样子了,对她比别人都和气些。
但这会儿被杨晟一搅合,说不得以前那些水磨工夫全都白费了,一想沐元瑜就有点心痛。
顶着上一辈间夺爵的恩怨来攻略这一府人,她容易嘛。
有个脑袋里塞满女色废料的姐夫真的太讨厌了,回去必须狠狠告他一状。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施表妹眼见如此,焦急地嘤嘤嘤起来:“杨郎,我自知卑贱之人,一条性命并不足惜,可我们的孩子——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救一救我,快带我走吧……”
现在不走,再等下去沐二老爷回来,就更没机会了。施表妹急得也是豁出去了,一边哭一边拿了杨晟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肚子上向他求恳,试图勾起他的父爱。
她要真是个大肚子还罢了,偏偏月份很浅,腹部平坦一如常人,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有孕,这画面就——
沐二夫人一时面上简直火辣,禁不住拿眼角余光去瞄了眼身侧的沐大奶奶,正看到沐大奶奶低了下头去,嘴角似乎有个细微的抽动。
兄长家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小贱人!
素日看着她安静贤淑,不想全是假的,早知如此,她绝不会心软把这种货色领进家门。
沐二夫人恶心又憋屈,又更觉颜面无光,不由叱骂施表妹道:“你也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姑娘,怎地如此不知廉耻,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你——你怎好意思!”
施表妹先没吭声,但沐大奶奶在侧,沐二夫人很疑心她在看笑话,沐大奶奶起先是打着帮忙侍奉婆母的名义跑出来的,当时沐二夫人被杨晟到来的消息惊呆了,没顾得上她,这时候再要撵她走也晚了,该看的笑话差不多叫她看了个全,当着继子媳妇的面,沐二夫人心情十分焦躁,禁不住又逮着施表妹连着骂了几句。
此时沐元瑜的护卫们已经在二门外集结,影影绰绰看得见些人影,施表妹走又走不掉,被堵在里面还得劈头盖脸地挨骂,终于撑不住了,回了句嘴:“姑母一味只是骂我,我知道我错了,但姑母不想一想,这错事难道是我一个人能办到的不成?怎地只管说我不是。”
沐二夫人火气正旺,听她竟敢分辩,怒道:“你还有脸说,你要再蘸,家里又不是不许,好好找个人家,堂堂正正进门去有哪里不好,偏要走这下流道,你以为能耐,却不知那边二丫头是个什么性子,你就算有命挣进那门去,恐怕没命出来!”
她是气极了没留神,沐元瑜神智还算冷静,听出不对来了:施表妹的话乍听像是这□□事非她一人能犯,杨晟也有责任,但带入当下情形,她正有求于杨晟要离开沐府,又怎么会在这时候把杨晟拉出来一同背锅,说他的不是?
这里面,似乎有些什么别的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有阵子没开文,我把榜单计算时间给忘了。。还以为是中午十二点,所以算着以为明天照常十点半更就行,结果忽然一下想起来不对,改成零点了,我得在这之前够三万字,所以明天的这章提前一点发了哈(*  ̄3)(e ̄ *)
☆、第 11 章
沐元瑜心下有了点疑惑,但所知太少,便暂且仍旧做壁上观。
施表妹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让沐二夫人训得灰头土脸也没再度回嘴,只是又去跟杨晟哀求,然而杨晟又有什么办法?拦他的要是一群丫头婆子他还能闯一闯,但并不是,他来的又匆忙,没带多少人,真混战的话根本没有一点胜算。
看美人儿梨花带雨,到底心疼,只得拿些话去哄,又给承诺,保证会对她负责。
施表妹听来听去,只听出来了一点:她的诉求没戏。
当此危难时,施表妹面上哭得似乎都已经站不稳了,没主意没依靠恐慌无比的可怜样子,实则心底已经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
如同杨晟先前不敢伤到沐元瑜一样,沐元瑜的人也未必敢真伤了杨晟,两家怎么吵怎么闹都没事,真见了血就不一样了——如她,要不是连累到了沐元茂受伤,以她已怀有杨晟骨肉的优势,又何至于被逼到这个没有转圜的余地?
杨晟如果真不计后果地带着她往外闯,有很大几率是能闯出去的,但虽然如此,杨晟仍然不愿意为她冒这一点风险。
施表妹并不太失望,她不是春闺少女,作为已经嫁过并且死过一回丈夫的人,她能攀上杨晟已是意外之喜,难道还指望被当做掌中珠宝?
杨晟这样的男人,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他最离不得的是女人,最不上心的也是女人。
这没什么,他要不是这样的人,她也没有机会跟他在一起。
现在她看出来了,给她悄悄递话的丫头没有说错,沐二夫人确实已对她深恶痛绝,她在现下再去求沐二夫人没有一点用处,而杨晟也靠不住,似乎她只能耗在这里,等待一个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
不。
她不甘心。
一定还有办法。
施表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掠过,她自动屏蔽了那些人溢于言表的鄙夷表情,以一种冷静到可怕的空茫状态去寻找还能助她一臂之力的人事物。
——找到了。
施表妹从杨晟怀里出来,踉跄着扑向沐大奶奶,泪流满面地道:“大嫂子,求你替我向姑母说句话罢,求她发发慈悲,饶我一条生路,我永远记着大嫂子和姑母的恩德!”
沐大奶奶:“……”
她表情有瞬间的扭曲,伸着手要扶不扶,“这是怎么说,你有身子的人,别伤着了。”
施表妹没等她的搀扶,很有自觉地自己站稳了,哭道:“怪我一念之差,如今都不知道有没有缘分留下这个孩子。大嫂子,我在府上叨扰这么久,蒙嫂子不弃,一直很照顾我,我有今日,也多赖嫂子不嫌弃,如今只求嫂子最后再疼我一回。”
沐大奶奶眼中闪过尖锐的厉芒——她小看了这没皮没脸的小贱人!
什么“我有今日”,得了她的好处,竟还敢反过来要挟她!
“二娘,你一时糊涂,做出这样了不得的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能帮你的,”沐大奶奶语带机锋地道,“都早已帮过了。”
——蠢货,你以为谁让人去通知的杨晟?杨晟现在若没有来,你肚子里的孽种都差不多该下来了!
施表妹却不放弃,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大嫂子,求你最后再帮我一回,以后我再也不敢来烦扰,绝不会给嫂子添更多的心事。”
沐大奶奶几乎要冷笑出声:“二娘这话说的我都不懂了,我犯得着添什么心事?你是急得发晕了罢。”
心事?她确实是有的,但她的心事是怎么来的,不正拜这不要脸的小贱人所赐,她的丈夫常年在卫所里,一月回来不过几天,居然都能叫这小贱人差点勾搭上——这春秋大梦还是少做,老实滚去沐芷芳那个母老虎手底下受活罪罢!
她二人的哑谜打得沐二夫人终于听出来不对了,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轮转,想问句什么,未及出口,忽觉衣襟紧了紧,却是叫沐元瑜轻轻扯了一下。
沐二夫人低头,沐元瑜冲她眨眨眼。
现在问,反而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听这两人不自觉地继续往下对嘴,才更方便琢磨出更多信息。
就在这个小动作间,施表妹擦了下泪,她哭到现在了,不论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实在也都累得流不出泪来了,这一下擦过,她一双眼眸便只是红通通的,把沐大奶奶望着,轻轻地道:“大嫂子真要对我如此绝情吗?”
沐大奶奶大怒,谁都不会对曾经向自己丈夫暗送秋波的女人有好感,她现在这么当面对施表妹说话已是十分忍耐了,不想她毫不识趣知耻,竟一句句倒着逼到她头上来,她凭什么?!
不错,她是干了点不好让沐二夫人知道的事,但难道施贱人就好意思往外说吗?这一副有恃无恐捏着她把柄的狂妄模样,简直让她想吐。
就算让沐二夫人知道又怎么样,她根本从没怎么在乎过这个大不过她十岁的年轻婆母,这顶糟烂污的盖子揭开,她完全承受得起后果,可这小贱人的梦就该全碎了!
想一想那个画面,沐大奶奶居然兴奋起来,对啊,并不只有嫁祸江东这一条路,让这小贱人怀着孽胎梦碎当场岂不是更加好看,更加解恨!
至于她心底顺带着的另一层算计,虽则因此有点半途而废,但事情进化到这一步,差不多也够了。
于是沐大奶奶呼吸微微急促,居然笑了,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二娘,你绕来绕去,饶了这么大个弯子,把太太都听糊涂了,这儿又没外人,何不有话直说呢?你这么不依不饶地拉扯着我,无非是因为是我让人引你识得的杨家妹夫吧?用不着你遮掩了,我自己跟太太认罪,罚我什么,我都领着。”
沐二夫人同沐元瑜:“……”
沐元瑜还好一些,不是她自家事,她的惊讶仍属于旁观者,沐二夫人就直接是头脑一嗡了:“你——二娘怎么得罪了你,你这样害她?!”
沐大奶奶冷笑:“太太心里还是娘家人好,一说就是我害她,何不问问您这位好侄女,她是干了什么,让我这样对她!”
施表妹的脸白得几乎没有人色,出口的声音抖得不像样:“……大嫂子,你别生气,是我情急冒撞了,你别恼,我给你赔罪。”
晚了。
沐大奶奶已经自曝其短,怎么可能还及时收手放过她?跟着就道:“你不肯说,这也正常,我都不好意思替你说——”
她忽然转目望向了杨晟,以一种近乎怜悯的态度笑道,“杨家妹夫,你以为你是第一个捡到她鸳鸯绣帕的的男人吗?不,我的丈夫才是——或者,也不一定,这是我知道的,二娘一手好绣工,可惜记性不大好,到底‘不小心’在外面丢了多少个,就只有问二娘自己了。”
沐大奶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一点也不激动,因为她的情绪在这个揭盖子的过程中已经发泄了出去,她多少个夜里辗转反侧,偶一睡着,没过多久又从噩梦里惊醒,这些她担的惊受的怕,对丈夫的怨与对施表妹的恨,在今日终于能做出个了结,她整个人神清气爽。
沐二夫人就很不好了,眼前发晕地问:“有这种事?你何不早告诉我?!”
沐大奶奶与她相对而立,讥诮笑道:“我怎么告诉太太呢?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太太乐见其成的事?”
想一想,娘家大归的侄女,和已成年无法掌控的原配所出嫡长继子,是不是看上去很般配?若能凑到一起,既解决了侄女的下半生,又在继子身边有了个自己人,沐二夫人哪怕不主动成就,但施表妹自己出力做成了,她难道还可能反对吗?
沐二夫人想辩解,然而陡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力,她还能说什么?就算说清楚了又有什么意思?这个长媳从头到尾声色不露,如果不是施表妹被逼急了先拉扯上她,也许直到施表妹到杨家去被沐芷芳虐死了,她都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段冤孽。
在场的下人们起初以看热闹为主,没想到峰回路转出这么一段,都懵了,但最懵的是杨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种在情场纵横多年的浪子别的也许泛泛,对情/事还是极有心得的,都不用沐大奶奶再提出什么细节证据,光看施表妹的反应就看出来她确实有鬼,一时脸都有点绿了,并且觉得自己的脑袋更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