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已是第二天清晨。
  他的姿势从坐变成了侧躺,嗓子又干又疼,脖颈很酸,慢慢活动了两下才有所缓解,“虞白棠,你要去拍戏了吗?”
  话一出口,两人都被嗓音中的沙哑吓了一跳。
  虞白棠微微蹙眉,递给他一杯温水,“待会儿我叫剧组的医生过来给你开点药,小柒买的早餐在桌上,你记得吃。”
  “我先走了。”
  上午有场重要的爆破戏,场地是昨天晚上通宵赶工搭建的,因为成本高且具一定危险性,大部分时间虞白棠和饰演子勉的男演员以及其他群演都在按导演要求一遍遍练习走位,熟悉每个爆破点的位置,争取一次过。
  中午十二点,胡导盯着显示器里回放的画面,半晌后终于点了点头,场记赶紧打板,“风起湘兰第一零八场三镜一次!”
  话音落下,各处机器开始运作。
  “妖邪奸猾,重伤不走,竟附在死物身上等我们离开再吸人精气,还好师兄仔细,否则又白跑一趟。”
  子勉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好困,咱们这个点回去又要被师妹说了。”
  “开春家里几个小的又长高了,裤子短出一截,看着怪笑人的。刚好附近有家成衣铺,买件新的给他们捎回去。”提起文秀,祝雪晴温润的眼眸中也浸了丝笑意,像一汪春水,惹得街头巷尾的姑娘们一直盯着他瞧。
  有跟祝家相熟的就大着胆子打招呼,“祝小公子,好久不见呀!”
  祝雪晴回以一笑。
  子勉被当成透明人也不恼,笑着接上方才的话,“好啊,再给师妹和小晏买两根花头绳,看她们还有啥话说。”
  两人说说笑笑走进店里,跟掌柜比划身高胖瘦。
  衣服取到一半,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柜台连同地面齐齐一震,灰尘簌簌掉落。
  “又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
  掌柜睁大眼睛,肉眼可见的慌乱,把最后两件衣服往祝雪晴怀里一丢,卷了银票向外跑。
  隔壁几家商铺的老板和他一样,整条街到处都是尖叫声和纷乱的脚步声。
  子勉紧张道,“师兄我们也走吧!”
  祝雪晴点头,就在他们随人群向避难点移动时,祝雪晴看到一个倒在地上的孩子。
  他的膝盖流血了,两只手抱着腿嚎啕大哭,路过的人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祝雪晴脚步一顿,朝那边跑了过去!
  ”
  “师兄——!”
  子勉想拉住他,却拉了个空,待看清身后的情形时几乎肝胆俱裂。
  是一支军队。
  为首的军官骑在枣红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城百姓,他身后是一群手持枪械的士兵,挨家挨户闯进去,见好东西就抢,拿不走的干脆砸烂。
  “卡!”胡导出声叫停,“化妆师补妆,十五分钟后拍下一场!”
  玄一门掌门还在世时,祝雪晴便不止一次听他说这世道乱了,真正碰上入侵者还是第一次,眼中划过一道暗芒。
  他低下头,沉默地抱起孩子挤入人群。孩童响亮的哭闹声吸引了军官注意,他稍稍抬手,右侧的副官拉开保险栓,砰砰开了两枪,血腥味弥漫开来。
  子勉跟祝雪晴跑了很久很久,等意识到不对已经晚了。
  祝雪晴后心中了一弹,血浸透了后背整块衣料。
  温暖的春日,他的手凉得像冰,唇瓣失了血色,叫住语无伦次说要去找医生的子勉嘱咐了许多事,每个人都考虑到了,唯独没考虑他自己。
  子勉的泪霎时滚落下来,用力攥住祝雪晴的手,“师兄……我都记得了……你等我,我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
  “听说西洋人会打针输血,我去找他们,他们一定能救你!”
  “来不及了……”祝雪晴叹息一声,漂亮的眼睛逐渐失了光彩。
  遗憾吗?
  当然遗憾,他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做。
  后悔吗?
  祝雪晴想,答案是否定的。
  或许连日的准备有了效果,不管先前多紧张,当虞白棠站在镜头前的那刻起,他就是祝雪晴。
  他喜欢体验不同的人生,喜欢赋予角色生命带来的成就满足感。
  上午的拍摄告一段落,扮演子勉的男演员半天没出戏,抓着虞白棠的手不松开。
  虞白棠睁眼坐起来,不等出声提醒,男演员背后一凉,像被野兽盯上了。
  他触电似的跟虞白棠拉开距离,连声道歉,“虞老师对不起,我刚刚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看了眼四周,一切正常,所以……应该是错觉吧?
  虞白棠笑笑说,“没关系。”
  脸上蹭了不少灰,沾了血的戏服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虞白棠回到休息室,闭着眼叫化妆师帮忙卸妆。
  只听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脸上的力道变了,由熟练变得生疏,断断续续,像一片羽毛在脸颊点来点去。
  虞白棠睁开眼,见一个戴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弯腰站在他跟前,两人之间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先是皱眉,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才认出他是简燃,“总裁转行当助理了?”
  简燃背过身打了个喷嚏,捏着卸妆棉的样子像在绣花,“你愿意收,我自然没有意见。”
  “快闭眼,妆还没卸完呢,慢了导演发现扣我工资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