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停了。
晓师弟平日是最爱粘着夜光的。宫展眉轻声道:夜光师弟无论去哪里,晓晓他总是要跟着。我们都说这是随了名字了夜光师弟的名字,是前任长白宗主取的,语出屈子《天问》:夜光何德,死则又育这夜光是月亮的意思。而晓,就是太阳。这是我们长白的一对儿太阳和月亮呀
曲遥突然顿住了。
太阳,月亮。
他脑中突然嗡!的一声,他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三个字!亭瞳馆,亭瞳馆这亭瞳二字,澹台观止是讲过的,是确实讲过的
所以我直到现在依旧不肯相信。宫展眉颤了颤继续说道:晓晓是那么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他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下流鄙薄的恶事?!况且那之后,我找遍了整个长白山,都没有他的影子,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还有一种可能。
曲遥突然用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宫展眉。
宫展眉看向曲遥,那青年的眼神凝如墨色,似乎藏着无边无际的沉痛。
还有一种可能,戚晓,已经死了。
他死在了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死后的尸首,被人藏起来了。
曲遥轻声说。
宫展眉转过脸,呼吸猛地加重,她死死盯住曲遥,眼神像是只被惹怒的狮子,半晌之后,她咬牙看向曲遥问道:
说,关于这件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曲遥顿了顿,开始讲述他们在山下的遭遇。宫展眉听着曲遥的描述,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直到最后,她再也坐不下去了
宫展眉浑身哆嗦着拉住曲遥的衣袖,无比绝望地问曲遥道:你说你山下遇见的那间纸做的戏楼叫什么名字?
亭瞳馆。
曲遥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
宫展眉听罢,忽然抱住膝盖,她再忍不住心痛,死死咬住嘴唇泪流满面颤声哭道:日生东方,冰满池塘,以涸沍之寒质承亭瞳之晓光亭瞳亭瞳那是晓师弟的字啊!!!
宫展眉哭着说道,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划在她心脏上的伤疤。
亭瞳就是戚晓啊!!!晓师弟的字,是在他刚上长白山时,夜光师弟亲自取的啊!!!
那是曲遥今生听到的最悲伤的语调。
亭瞳,那是太阳的意思,太阳初生,即作拂晓。
那么一切线索都串联在了一起,一切都呼之欲出。
他死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人害的他?说!宫展眉哭着问向曲遥。
不知道,可我们知道他临终时的死法。曲遥道:因为那只小穿山甲精所做的阵法中,少女们所呈的姿态必是它想复活之人的姿态所以戚晓应该是在活着的状态下被人锁进了棺材里,之后被人扔进了水中
宫展眉听到此处,她猛地晃了晃身子,忽然止住了泪水,宫展眉颤抖着,眼神失去了焦距,半晌之后似才恢复了神智。
她的神情变得极为可怕,甚至可以说是难以置信,她艰难地看向窗外,颤颤巍巍地移步至窗前,看向了白头峰外的天池。
月亮此刻被乌云所遮盖了,夜色中的天池漆黑一片,像一个无底的黑洞。
天池依旧是那样平静,平静的没有一丝波纹。
这是北境圣泉,这是天上之水。这水是那样神圣干净,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玷污,白日里的天池那样圣洁美好,让人觉得也许喝了这泉水便能羽化临仙。
可夜晚的天池,却是那样令人恐惧。
它漆黑一片,那样深邃幽暗,仿佛一个巨大的魔窟,吸纳着无数疯狂者沦陷堕入其中。
宫师姐?曲遥颤了颤,来到了那女子身边,担心她出现什么异样。可那女子似乎在一瞬间恢复了所有的冷然和淡定,她面不改色看向天池,对着曲遥轻轻开口。
本月十五夜晚,白头峰相聚。宫展眉的眼神不再空洞,末了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为何?曲遥问道。
随我下天池一遭。你不是要找戚晓么?晓师弟现在应该在天池之底。宫展眉轻声道。
曲遥脑中嗡!的一声,他看向这天池,他突然觉得脊背生寒,头皮发麻,心底最深处泛起了无边的恐惧。
你是说曲遥不可置信地看向宫展眉,一切可怕的猜想似乎在那一瞬间全部得到了证实。
戚晓,该是被我师父装进腐生寒铁棺中扔进了天池里。
当做诱饵,去祭祀天池底下那头水怪!
宫展眉盯着眼前的天池,紧紧握着拳头,女子清秀柔美的脸似是在极度紧绷下已然变形,宫展眉喘息着,颤抖着沉声说道。
戚晓和夜光师弟的事,来龙去脉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宫展眉面无表情看着天池道:如果真的和我猜想的一样,那么这幕后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宫展眉虽法力卑微,但这口气,我必须替我的两个师弟来出!这个说法,我纵使粉身碎骨,也要给我两个死难的弟弟讨回来!
这句话,是从宫展眉牙缝里挤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宝贝已经猜到戚晓和亭瞳是一个人了,鼓鼓掌。
不愧是久历沙场的老手啊6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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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肃慎秘史,醋意横生
那天夜晚,曲遥已经记不清他和宁静舟是如何回到那弟子阁中的,只记得一路上他的眼神都在躲避那天池。那一顷波平如镜再也不像曲遥刚刚见到它时那样平静,此刻的天池像是一口巨大而诡异的井,井内无数妖魔魍魉舒展着翅膀,磨着獠牙,一个个妄图破井而出。
宫展眉那一番话还在曲遥耳边不停回响,就在半个时辰前,曲遥从那白头峰宫夜光处出来时,神情还是恍惚的。
天池,从来没有你们以为的那样平静,与其说这是一座湖,不如说这是一个封印着上古之国和凶兽的笼子。宫展眉看向窗外,叹息一声,话锋一转道:你们知道肃慎古国么?
曲遥文盲一个,这四个字分开之后曲遥都认识,连起来曲遥就不知道了,于是他立刻把眼光移到了宁静舟身上。
肃慎?宁静舟听罢愣了愣:那是起源于先秦的上古之国?
宫展眉点了点头道:肃慎古国,本就建立在白山四周。这天池,便是上古时期肃慎国的圣地与祭坛。上古时期的肃慎一度威震中原,此国好杀戮夺权,又极擅巫卜之术,势力直炎黄。在当时,连三皇五帝提起这个北地之国都要胆颤。就是这样一个古国,后来却是一夕之间湮灭了。肃慎的灭亡,都是其自食其果。
他们做了什么?曲遥颦眉问道。
那肃慎之国想要逐鹿中原,争霸天下,为了壮大实力,他们捕捉并豢养上古凶兽,并且罔顾人伦,悖逆天道,强迫他国俘来的女子与凶□□媾,妄图培育那种没有意识的,可控性更强的混血后代。宫展眉说至此处,微微顿了一顿。
曲遥只觉浑身一凛,一股恶寒冲上脊梁。
然而肃慎之国的算盘打错了,人类与凶兽的后代反而力量更强,它们并不能为肃慎驱使,反而将肃慎国主与大祭司反杀,肃慎也因此灭国。而那些凶兽却依旧留在人间为非作歹故而千年以前的长白山,是一个魔鬼与凶兽便野,渺无人烟的死亡之地。宫展眉叹息道。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曲遥感慨。
所以说,我长白宗的建宗历史,与你蓬莱多有类似。宫展眉讽刺地笑笑:长白宗初代宗主,便是将这些上古遗留的凶兽一只只斩尽杀绝,这才有了如今的长白山。其中一部分凶兽因害怕宗主之威能,逃入天池之底,长白宗主便潜入天池之中,将那些凶兽一网打尽,最终封印在天池之中。
为什么不杀掉它们?宁静舟皱眉道。
因为杀不死。宫展眉道:那些怪兽本就诞生于人类的私欲,故而仅凭人力是无法杀灭的,能杀灭它们的只有天道。初代宗主无法杀死它们,所以只能将它们和肃慎国曾经的祭坛一并封印在天池之中。所以天池的水底,不仅有封印着的水怪,还沉有一部分肃慎古国的遗址。
曲遥和宁静舟猛地一滞,二人对视一眼,这个故事似曾相识,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想起了东海之中的海堕。
曲遥猛地有点反胃要知道他当时听沈清河介绍天池时,觉得这天池无比高洁纯净,还偷偷喝了几口现在可好,关于天池的一切幻想尽数破灭了一想到这水不仅是水怪的洗澡水,还有可能泡着什么腐尸之类的,曲遥就有点想吐
这些水怪,便是传闻中的天池水怪。宫展眉继续说道:天池水怪,你们二位应该早有耳闻。寻常人只道捕风捉影,把这当成茶余饭后的乐子,却是不知道这是真实存在的。
可这与贵派宗主有什么关系?宁静舟颤声问道:他怎么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戚晓是他的弟子啊!
宫展眉叹息一声,紧握双拳颤声道:因为师父他想要重振长白,故而才会觊觎起天池之底这些水怪的力量。
肃慎当年之所以没能顺利驱使这些凶兽,也是因为他们没有找对人牲。宫展眉轻声道:重新唤醒那些凶兽需要用人牲活祭,只是这人需得心甘情愿将己身血肉供养祭祀给那些水底的凶兽你们想,自古人牲都是战俘或是奴隶,他们被活活扔进水中,都是万分恐惧,甚至想要逃跑,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所以这些凶兽,自上古时期起,便一直沉入水底,从未被唤醒过。
所以你师父他是要用戚晓的肉身强行唤醒那些凶兽么?宁静舟问道。
如今看来,怕是这样。宫展眉沉声道:可此事中确实有许多疑问,人牲究竟为什么会是戚晓师弟?晓师弟虽为我长白弟子,但资质和修为都不算出类拔萃若真是做人牲长白的四位护法弟子也许会比戚晓更适合而且直到现在,天池之底都还什么动静也无,可想而知祭祀是失败了可若是师父他明知由晓师弟做人牲不一定成功,为什么又一定要牺牲他?
曲遥皱了皱眉头,这里面的确有很多东西解释不清。
总之,本月十五,我们下一趟天池,一切便都可揭晓了。宫展眉沉声道:每逢初一十五,月为满月,是月光最为明亮的时刻,也是水下封印最为薄弱的时刻,那时天池水下的肃慎古国会因朔月显出入口,我们便可一探究竟。这几日就请诸位在长白好好修养吧而且后日,便是夜光师弟大婚了,希望在这之前一切顺利吧。
啊?啥?曲遥愣了愣,好像完全:宫夜光都已经这样了还要大婚?和谁啊?
宫展眉看向宫夜光沉睡的脸,抿了抿唇,眼里流露出一股无奈和心疼的心绪来。
那又有什么办法?冯绮云那女人之前便像魔怔了一般,全长白都知道她非我师弟不嫁。如今已经到了这部田地,却倒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宫展眉摇摇头,无奈叹息。
曲遥震惊地看了一眼宫夜光,这人此时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不吵不闹。曲遥摇摇头,若是在平常,有人哭着喊着嫁给一个又瘫又傻的人,曲遥绝对会觉得这个人脑子不好使。但他现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即便宫夜光傻了残了,还有人追在屁股后面要死要活的爱着
尼玛他曲遥要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但凡看见个男人生成这般天仙下凡的样子他也往上扑啊!别说是瘫了,就是要他给宫夜光天天擦屁股他也值了!
这位冯姑娘是何许人也啊?曲遥多问了一嘴。
冯绮云么?宫展眉提起这个姑娘,似是十分头疼,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冯绮云原本是前代掌铃护法的私生女,一直养在山下,也随了母亲姓氏,后来母亲去世后才被接到宗内这姑娘当年因着母亲早逝,又被坏人欺负,差点丢了性命。先代掌铃尊者觉得有愧于这个女儿,便对其宠溺有加,要星星不给月亮这个姑娘迷恋夜光师弟已是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步,甚是已是有点变态了
宫展眉说至此处,已是有点难以继续说下去:这姑娘当年干过最疯癫的事儿,就是收集宫师弟用过的各种东西无论碗筷被褥,或是被咬了一口的馒头只要沾着过夜光师弟的手,她都要偷着捡去藏起来。当年为了偷宫夜光当年晾晒在白头峰外杆子上的袴巾她差点掉下悬崖摔死
曲遥和宁静舟一阵静默。
宫师弟不喜见她,但她从未放弃过。宫展眉摇摇头:她为了能嫁给夜光师弟,是怎样的招数都用在她爹身上了,甚至一度以性命要挟她爹。但当时夜光师弟是默认的下任宗主继承人选,她爹也不好厚着脸皮强逼着夜光师弟娶他女儿,这事情便搁置了。在这段时日里,他爹也不是没给她说过亲,挑的男子也都是仙宗之内的青年才俊,可冯绮云就是谁也看不上,不嫁夜光师弟这辈子便要守活寡
曲遥心中暗暗佩服了一下子这位坚韧不拔的大姐。
那真是恭喜她了,有情人嗯终成眷属。曲遥真的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僵硬着祝福。他心想这姑娘憋了这么久终于抱得美人归,那这人新婚之夜不得把这宫夜光吃了
如今掌铃尊者也已经过世,冯绮云原本没了爹,嫁给宫师弟的机会更加渺茫,却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宫展眉叹息一声:罢了罢了,各人有各人所求,也终究有各人的命数。
掌铃尊者死了?曲遥微微眯了眯眼睛,只觉得有一种极诡异的预感从心头略过道:你们掌铃护法是怎么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