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要找谁,请尽管吩咐,奴才这就给您去传过来。”几个内侍态度恭谨:“太子殿下,您这般身份,实在不适合贸然行动。”
  崔大郎站在那里,脸色有些不好看,只不过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去,将崔郡公一家传到文英殿来,孤要在那里见他们。”
  “是,太子殿下,奴才这就去传话。”
  一个内侍行了一礼,弯腰弓背的朝前边一溜小跑追了过去,崔大郎看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这才转身往回走:“去文英殿。”
  “太子殿下,这是昨日各地送上来的奏折。”
  才迈步进了文英殿,掌笔内侍就抱来了一叠奏折,今日是册立大典,朝会暂停,而昨日送过来的奏折却还是要及时批复的,见着崔大郎来了文英殿,掌笔内侍赶紧将那些奏折呈了上来:“有几份是盖了加急印章的,奴才将它们放到了最上边。”
  “好。”
  崔大郎坐了下来,伸手拿起第一份奏折看了看,是户部转过来的折子,说的是冬季修水利的问题。冬季正是农闲时分,又不在汛期,是最好加固河堤,检查河道的时候了,恳请皇上能拨些专款用来解决这问题。
  “修,当然要修。”崔大郎毫不犹豫挥笔批复:“着户部评估要用多少银子,从国库开支里拨出。”
  “太子殿下,崔郡公来了。”
  才批了几份奏折,就听着外边有脚步声,崔大郎停下笔,眼睛望向门口,一颗心忍不住砰砰乱跳。
  她来了?
  第一个踏入文英殿大门的是传旨意的内侍,深绿色的常服,半弯着腰显得有些背部佝偻,抬起头来的时候就能看到他一张白净的脸,眉头微微分开,有些女相。他的身后跟着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崔老实,一个是崔大娘。
  崔大郎睁大了眼睛望着门口,一心想见着那个想见到的人,为何她还没出现?这般姗姗来迟是为什么?
  “大……太子殿下……”崔老实与崔大娘走到文英殿中央,两人看了一眼坐在案几后边的崔大郎,作势准备要跪拜,崔大郎赶紧从案几后边走了过来,一把扶住了两人,眼睛微红:“爹,娘!”
  “太子殿下,快莫要再这样喊!”崔老实紧张得全身都有些发抖,万一被这房间里的那些人听到了去告诉皇上,皇上会不会生气啊?分明是他的儿子,却叫别人做爹娘,怎么想都会觉得会心里不舒服吧?
  “爹,娘,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我的爹娘。”崔大郎放开手,掀起紫袍下摆,朝两人跪倒在地拜绿一拜:“今日见着爹娘在太庙向儿子下跪,心中实在不安,在这里向二老赔罪。”
  “太子殿下,万万使不得!”崔老实与崔大娘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全身打颤:“太子殿下,你身份高贵,如何能向我们跪拜!快些起来吧!”
  文英殿里伺候着的人见着崔大郎跪下来,唬了一跳,又见着崔老实与崔大娘也跪下来,更是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几个人望了望,赶紧也跟着跪了下来——主子都跪下来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还能站着?
  一时间,文英殿里的人个个都矮了几个头,齐齐整整的跪倒在那里,大殿里一片安静。
  第334章 观大典(五)
  “太子殿下, 你起来吧。”
  崔老实眨巴眨巴眼睛, 眼泪水已经从眼角掉了出来,他身边的崔大娘更是难受得一个劲的在抽泣, 拿了衣袖拼命的擦着眼泪,脸上的脂粉被擦去了许多,一块白一块红一块黄的凑到了一起,好像是糊坏了的墙。
  旁边的那些内侍们也苦苦劝着崔大郎:“太子殿下, 若是此事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知晓,奴才们可都是要受罚的。奴才们知道太子殿下心善,恳请太子殿□□恤下奴才们,快些站起身来罢。”
  “爹, 娘, 你们起来。”崔大郎一手抓住一个,慢慢的站了起来。
  “哎哎,好。”崔老实与崔大娘听着旁边那些内侍们的苦苦哀求,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们,赶紧顺势站了起来,两人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崔大郎,见他穿着锦衣, 戴着高峨冠冕,一副器宇轩昂的模样,两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好好好,大郎,这样真好。”
  “爹娘, 今日让你们受罪了。”崔大郎将眼中泪水拭去,让内侍们搬来椅子让两人坐下:“我却未想到会这般折腾两老,实在是想得不周到。”
  “没事没事,太子殿下,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好事,青山坳的人都羡慕我们能来观礼哪。”崔大娘笑着端起了茶盏,一双手却还在打颤,茶盏盖子发出了轻微的触碰之声。
  “秀珍呢,怎么她没有跟着来文英殿?”
  这话在喉间盘旋良久,最终脱口而出。
  他一心想见到她,可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这让他心里有几分难受,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跟着崔老实过来,难道她没有猜出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啊,她那么冰雪聪明,她连兰如青的身份都能一眼看穿,难道就不能明白自己其实就是她的阿瑾?
  今日册立大典在前坪致谢时他特地将自己的名字咬得很重,就是要她听得清楚,她面前这个大周太子殿下,就是江州城的那个兰懐瑾,一样的名字她还会听不出来?更何况自己特地邀请她来参加册立大典,还给她送上了合身的衣裳,这些未必她不会去想?
  为何没有跟着崔老实他们一块来文英殿,这是崔大郎现在最想要知道的事情。
  手里抓紧了茶盏,眼睛盯住了坐在那边的老夫妻,他知道崔老实与崔大娘是不会骗人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去骗,他们说出来的话必然是真话,假不了。
  “秀珍说还要去田庄那边看看,芝兰堂才装好,要安排江州那边发货过来,事情多得很,她就不过来了。”崔大娘见着崔老实捧着茶盏坐在那里,一副茫然的样子,只能替卢秀珍解释:“唉,京城也有田庄和花铺,秀珍可真是忙坏了,瞧着她那身子瘦津津的,我看着都心疼哪,她也太拼命了些。”
  “爹,娘,那你们搬到京城来住哇,这样就能多照顾秀珍些了。”崔大郎听着也有些着急,没想到卢秀珍竟然这样拼,家里不是有田有地还盖上了青砖大瓦房,她有必要这般拼么?有吃有穿,而且还挺滋润,她又何必!
  “唉,家里还有田地哇,上次皇上说要赐我们一千亩地,还不知道要划江州城哪一块给我们哪,等着田契到了手,我们还有的是忙哩。”崔大娘摇了摇头:“我们也想过要来京城哩,可还是放不下家里,昨儿和你……”崔大娘本想习惯的说上一句你爹,忽然醒悟现在这两个字不能再乱用了,即便崔大郎客气,称呼自己和崔老实为爹娘,自己也不能托大将崔老实喊成“你爹”了,她将手指了指崔老实:“昨儿我和他商量了下,打算将家里安顿好以后就和他搬到京城来,家里那边让三郎四郎五郎管着。”
  “也行。”崔大郎想了想,点了点头:“有爹娘帮着她,她也能轻松一点。”
  原来她只是忙,崔大郎心情忽然好了许多,嘴角浮现出笑容来——自己要想个法子让她不那么忙才好,这样她就能轻松了。
  卢秀珍从太庙那边出来四处看了看,决定回芝兰堂去。
  站在华表那里,回头看了看远处的乾门桥,心里似乎压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怎么也搬不开,太庙金黄色的琉璃瓦被阳光照着,灿灿的发着金光,似乎全是用金子做成的一样。翘角飞檐上蹲着小小的石兽,还有蝙蝠倒挂着在屋檐下,嘴角微微张开似乎要吸纳天地灵气——若是放在以前,她会很开心的仔细揣摩,去领略古代建筑的精美,可现在她却一点心情也没有,沉沉的只是充满着忧郁。
  她早就已经向皇室提出和离了,等于她与他已经没关系了,在太庙前坪发现他的身份时,自己也毫不犹豫做出了决定,方才他的贴身内侍追了过来时,她也即刻借口田庄事情多赶紧开溜了,可为什么现在又觉得很惆怅伤感呢。
  阿瑾,阿瑾。
  她轻轻念出了他的名字,只觉得满口余香。
  这个名字可真是好听,念出来的时候琅琅上口,很顺耳。
  卢秀珍恋恋不舍望了一眼皇宫,毅然转身——不管怎么样,不属于她的,她也不能去强求,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为其志也。以后他做他的大周太子,她在她的田庄劳动,各自走自己的路,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
  她走得很快,脚步匆匆,长长的披帛垂落在地面也不管不顾,一心只想快些离开这让她觉得不安的地方。裙袂在脚边翩跹,就如上下纷飞的彩蝶,上边的宝石碎片映着阳光,点点细碎的光亮在青石地砖上晃动。
  “那不是崔郡公家的小姐吗?”停在太庙一侧的马车辘辘的开了出来,坐在车里的人掀开侧窗软帘正在与自己熟悉的人挥手离别,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快速前行的身影上,淡淡的银灰颜色被日光照得极淡,就如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很快便消逝在宣武门那边。
  一双双眼睛瞪得溜圆,伴着倒抽凉气之声:“这位小姐委实也太不知礼了些!怎么能就这样走出宣武门去?难道府里没备马车不成?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这位崔郡公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瞧着他们一家三口那样子,实在不像是出身高门贵户。”有位夫人啧啧惊叹:“为何就排到第一位站着呢?真是蹊跷,也不晓得这次册立大典究竟是哪些人操持的,这分明就是失误。”
  “这世间之事,谁又能说得明白?”有人故作深沉,一只手撑着侧窗,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若是这位崔郡公是新晋的爵爷,又刚刚在京城买了宅子田地,那以后咱们可就有热闹看了。”
  “可不是?”有人笑着附和:“以后府中有游宴可别忘记请这位崔郡公,他这三等爵也够得上在游宴里露面哪。”
  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侧窗软帘放了下来,拉车的马咴咴几声,随着鞭子的抽打,迈开蹄子朝前边不紧不慢的走了去。马车厢壁上包着的各色锦缎在日光下闪闪的发亮,不住的刺着人的眼睛。
  崔老实与崔大娘被崔大郎留着在宫里用了午膳,两人一直局促不安,当宫女们替他们分汤切肉的时候,两个都涨红了脸跟宫女抢汤匙:“我们自己来,姑娘你别客气了。”
  宫女们嗤嗤笑道:“崔郡公,郡公夫人,照顾你们是应该的。”
  崔老实将脑袋低了下来,崔大娘索性站起来将碗抢了过来:“闺女你去照顾太子殿下就是了,我们自己来。”
  她力气大,一把就将汤匙夺了过来,宫女们无奈只能松手,崔大娘没有拿得稳,咣当一声汤匙落到了汤盅里头,汤汁四溅,飞到了桌边众人的衣裳上头,崔大娘更是慌了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
  崔大郎看得心里发酸:“你们都退下罢,这里有孤在就行了。”
  说实在话,他也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有人站在旁边伺候着,虽然到皇宫这里久了他还是不习惯,总觉得有被人偷窥的感觉,他还是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大家开开心心的吃饭,即使像以前那样没有足够多的凳子只能有两个人站着他也还是依旧喜欢。
  宫女们不敢违背崔大郎的意思,垂手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一家三口。
  “爹,娘,这里没有外人了,你们随意吃。”
  崔老实与崔大娘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好好,这样才感觉舒服。”
  “娘,现在是冬季,正是农闲时候了,怎么秀珍还要忙田庄里的事情呢?”崔大郎心中挂记着卢秀珍,吃饭都有些不安心:“开花铺倒是不分时节,这田庄冬天应该没什么好忙的啊。”
  “唉,秀珍现在有两个田庄,一个田庄她拿了在种蔬菜,秀珍说这冬天的新鲜青菜最好卖,另外一个说是要围起来做苗圃啥的,现在正在修围墙哩。”
  “冬天能有什么青菜?”崔大郎有些奇怪:“会不会白忙活了?”
  “唉,我们也不晓得哩。”崔大娘一脸愁容:“只不过听她说好像已经种出来一些了,就是找不着买家,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要卖起来也为难,送到市场去卖人家拼命给砍价不说,还要随手剥去不少菜叶子,看着都心疼。”
  “哦,这样,爹,娘,你们别着急,让我来想想法子。”
  他一定要帮秀珍解决这个问题,他不能让秀珍辛辛苦苦忙了这么久还得不到回报。京城对于秀珍来说是陌生的,他可以让京城主动亲近她。
  第335章 好利市(一)
  “卢姑娘, 你看看, 这些菜长得真是好。”
  崔大虎领着卢秀珍朝大棚那边走了过去,将一块丝绸掀开, 露出了里边绿油油的菜蔬:“说真话,我还没想到这些菜蔬在冬天都能长出来,卢姑娘你可真是厉害,怎么会想着用这法子来种菜的。”
  “我也只不过是在瞎想, 冬天冷人就要多穿些衣裳好避寒,这菜蔬若是也能穿上衣裳,自然也不会畏惧寒冷了。”卢秀珍笑着弯下腰去看了看大棚里边的菜蔬,点了点头:“唔, 长势很不错, 明日咱们就割一茬去集市里头卖。”
  “卢姑娘,卖多少钱合适?”崔大虎蹲下身子看了看,那些菜蔬真是水灵,绿得青青翠翠,上头还粘着水珠子,就像翡翠盘子上滚动着珍珠儿一样。
  “这些反季节的菜蔬卖贵一点,一百文两百文一斤都行, 大白菜那些可以便宜些,一斤卖个三文也就差不多了。”卢秀珍想了想:“明日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好。”崔大虎点了点头,有些兴奋,这是他第一次出门做点小生意,着实新鲜。
  以前是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闲的时候就去江州城找点零散事情做,辛苦好几日,到手不过几百文钱,现在听着卢秀珍说那些菜蔬竟然能卖到一两百文钱一斤,崔大虎心里头还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如何有人会这般舍得花钱买呢?
  卢秀珍也看出来崔大虎眼中的不相信,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京城里有钱人家多,她就不相信没有人愿意出钱买这种反季节的菜。明日去市场只是暂且弄个试点,若是集市买东西的人里头没有什么富贵人家的管事,她便准备采用发传单做宣传广告的形式来推销自己新款菜蔬。
  第二日一早,卢秀珍便来到了田庄,庄子里的人此时已经采摘了一部分菜蔬,按照她的要求洗得干干净净,成垛儿的码放在板车上头,水珠子从菜叶上滴滴答答的落下,将那菜衬得更是绿秧秧的一片,看着就觉得鲜嫩嫩的。
  卖相真心不错,卢秀珍笑着点头:“走了,咱们去试试。”
  庄户们围在板车旁边,眼巴巴的看着卢秀珍:“主家,三四十文钱一斤也卖吧,也有不少钱了。”
  这些菜当季卖也不过三五文钱一斤,主家真是敢喊价,不过是挨了一两个季节,这菜价便涨到一两百文了,能卖这般高价固然好,可是卖不出去也只能降价卖不是?能出手总比囤在家里好。
  “你们放心便是了,我心里有数。”
  卢秀珍跟庄户们想的可不同,哪怕是卖不掉,她也宁可拉回来让大家分了吃掉——如果将菜价给降低了,那岂不是将这菜的档次给拉低了?这些反季节菜蔬是供应给大户人家吃用的,她的顾客群体已经很清楚的定性,怎么能因为卖不出去就将这菜蔬的价格给降下来呢?
  几辆板车从田庄里辘辘而出,菜蔬上边盖着一块布,一边走,水珠子不住的滴落,在路上形成了两道暗黑色的痕迹。
  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几辆板车这才到了京城东市,此刻早市的摊位已经被占得差不多了,卢秀珍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里边的一块地方,将板车停住。崔大虎将板车上盖着的布揭开,露出一车车鲜嫩的菜蔬,看得周围的人都直了眼。
  来东市卖青菜的,一般都是自己挑着篮子过来的散户,即便有些菜贩,守在城门口收集那些乡下人篮子里的菜,也最多不过是几篮子码得扎扎实实,像卢秀珍这种用板车拉过来卖菜蔬的根本就没见过,更别提这车上很多菜蔬是夏秋季节才能见到的。
  “这位大哥,你们这菜是怎么种出来的哇?”旁边几个卖菜的指着那一车菜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这时节咋会还有这种菜呐?”
  崔大虎摸了摸脑袋:“嗯……那是我们主家种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他伸手指了指卢秀珍:“你们去问问她。”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板车那边站着一个灵秀的姑娘,正在搬动车上的菜蔬,当下更是个个睁大了眼睛:“她?”
  一个年轻姑娘?真是让人想不到!
  卢秀珍却是没什么时间与他们多说话,她正在思索着怎么样才能将顾客吸引到这里来卖菜——没想到东市竟然开得这般早,她来迟了些,没有占到好位置,只能想想办法才是:“大虎哥,麻烦你带几个人搬些菜跟我走。”
  崔大虎有些没摸得清门路:“去哪里?”
  “你跟我走便是。”卢秀珍从车上扯下一块布,卷在手中,领着崔大虎几人朝东市门口走了过去,走到入口的那地方,她不住打量,终于找到了一块狭窄得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站着的地方。
  卢秀珍将那块布抖了抖,朝着旁边两个卖东西的人笑了笑:“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将菜放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