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胡太后笑得比周世宗更欢:“贵妃以后就不用来慈心宫给哀家请安了,好生照顾好肚子里头的孩子便是,生出了皇子,你可是大周朝的功臣。”
  陆贵妃低下头,含羞带怯:“太后娘娘,嫔妾如何能不顾规矩?即便是有了身孕,也得要来给您请安才是。”
  她心中暗自得意,果然母凭子贵,这还才一个来月,胡太后的口气全然不同了。
  “皇上,太后娘娘,贵妃娘娘。”
  一个太医走了进来,朝几人行了一礼:“适才我们几个商议了下,觉得贵妃娘娘这脉象很难定夺,毕竟日子还短,得继续看看才是。”
  “什么?”陆贵妃抬起头来,有些失落:“都迟了这么些日子,难道还不是喜脉?”
  “娘娘的体质与常人有异,这可不能单单就凭着有无月信能推断出来的。”那太医弯腰行了一礼:“还是再等等罢,我们太医院过几日就来给娘娘诊脉,若是喜脉,估计不用多久也能看得出来了。”
  第295章 立太子(一)
  “还要等几日?”胡太后的神色有些怅然若失:“哀家还以为很快就会有孙子抱了呢,贵妃的脉象究竟如何,怎么月信迟了这么久还不能诊断出来?”
  那太医低头答得恭敬:“毕竟贵妃娘娘身子不比当年,这脉象便更是复杂些,须得小心谨慎些,也不能单单就凭着月信未至,或者脉象滑沉来说有了身孕。微臣也曾听闻过这样一件事,城北有个媳妇子没了月信,请铃医把脉也说是滑脉,结果怀了十二多个月还未生,众人都说他怀的莫非是个菩萨,否则为何会迟迟没有动静?最后送到京城有名的回春堂来请大夫诊断,说这媳妇子根本就没有怀孕。”
  “竟有此事?”胡太后听得津津有味:“没有怀孕旁人看不出来?难道肚子没有鼓起来么?”
  “回娘娘话,这便是所谓的假孕,这媳妇子过门两年多了,肚子里头一直没动静,没少被婆婆埋怨咒骂,她自己极想怀上一个来将腰杆儿挺直了,想得太多,故此身子有了变化,月信索性不来了,就让人误以为是有了身孕,而且这媳妇子只道自己有了身孕,想着自己得多吃点才能让孩子长得好,故此进口好了许多,她那婆婆也赶着把好吃好喝的做了给她吃,那肚子是生生的吃出来的。”
  “哀家都是朝七十上头走的人了,可还是头一遭听到这样的事情!”胡太后啧啧称奇:“真是无奇不有啊!”
  “这是去年的事情,太后娘娘可以派人去京城北郊打听打听,那边人都知道!”那太医朝胡太后行了一礼,转过来向陆贵妃道:“娘娘,稍安勿躁,且等过半个月一个月再看看。”
  陆贵妃有些不快,可也只能点头:“那就等等罢。”
  那太医半弯着腰退了下去,出门就抬起胳膊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只觉得后背湿透。
  方才他们几个人在旁边房间议论了许久,贵妃娘娘这脉象看上去确实有喜脉的症状,可谁也不敢开口断言这一定就是喜脉——毕竟前车之鉴摆着呢。
  早几年贵妃娘娘也是月信未至,姜太医给她诊脉,误以为是喜脉,最后自己落了个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回京城。这次贵妃娘娘又说月信不至,自己可不能这样傻——皇宫里这么多年轻得宠的没有怀上,她四十来岁人了,宠爱也渐渐稀少了,如何在好些年肚子里头没动静以后忽然又怀上了?
  现儿皇上身子不好,太子又未立,指不定陆贵妃一门心思想着要生个小皇子来承继皇位呢?忧思竭虑朝思暮想,故此有了这假孕之症,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小百姓家生不出儿子挺不直腰杆,媳妇子都会有假孕之症,更别说这皇宫里头了。
  若是自己断定贵妃娘娘有了喜脉,到时候又与几年之前一般,那还不是又得往边疆发配?自己可不能这样傻,先模棱两可的拖着,等到两三个月能确定下来再说。
  几位太医都决意明哲保身,故此才会有这般一说,陆贵妃不知其中蹊跷,听了太医那躲躲闪闪的说辞,还以为自己可能真是因着想太多,才会有月信推迟的症状,心中当即便凉了一片,周世宗听在耳里,想到了几年前那件事,忽然心里头就结了个疙瘩,看起来陆贵妃又是因着想要生儿子生了幻觉。
  上回是这样,这回又是这样,每每让自己空欢喜,周世宗瞥了陆贵妃一眼,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沉着一张脸朝外头走了出去,陆贵妃有些慌神,赶紧追了上去:“皇上,皇上,你要去哪里?”
  胡太后叹息了一声:“贵妃,皇上今日还未去早朝,此刻自然是要去文英殿看奏折,你赶着过去还能替他批阅不成?。”
  陆贵妃打了个哆嗦,胡太后这话可说得有些重,替皇上批阅奏折,这可是干政,后妃干政会有什么下场?她唬得站在那里,一双脚再也挪动不了半步。
  “既然太医说了还看不准,但也没说你这个就是假孕,你且好生去将养着身子,过几日再让太医给你诊脉。”胡太后抓着掌事姑姑的胳膊慢慢悠悠的站了起来,一步步朝陆贵妃走近:“有些时候想太多也没啥好处,你都做到贵妃的分位上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唉……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思,可这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时候拔尖出挑未免是件什么好事,你是个明白人,自己去仔细想想罢。”
  胡太后这话,明着有所指,陆贵妃怔怔的站在那里,心中堵得慌,可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回答:“嫔妾记住了,多谢太后娘娘提点。”
  胡太后的云锦衣裳擦着陆贵妃的裙裾慢慢的爬了过去,就如一条冰冷的蛇爬过她绣着芙蓉花的鞋面,上边点缀的东珠不住的摇晃着,似乎就要从鞋面脱落。陆贵妃眼睁睁的看着胡太后的背影,咬了咬牙,心中痛恨,又无可奈何。
  “她究竟还是站在皇后那边的。”
  陆贵妃怒气冲冲的从清华宫走了出来,咬牙切齿,那妩媚的五官瞬间变了形状,有些狰狞可怕。
  “娘娘,你莫要担心,这一胎生了个小皇子出来,哪怕是太后娘娘再护着皇后,也动摇不了您的根基。”掌事姑姑凑了过来,谄媚讨好。
  “你倒是说得容易!”陆贵妃瞥了她一眼,心中有些慌神。
  “娘娘,退一万步说,即算是个小公主,那也比皇后娘娘要强得多,毕竟她可是一无所出,膝下两个皇子还是在给旁人做嫁衣,莫非您忘记了那两个小皇子对皇后娘娘的恨意?倘若您生的是公主,太子只得从两位皇子里选,无论是谁当上皇上,皇后娘娘以后会有好日子过?只怕他们第一日登基,第二日就要来清算旧账哪。”
  陆贵妃的脚步放慢了些,脸上渐渐的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倒也是。”
  她的手不由自主又摸上了腹部,那里一片平坦,没有半分隆起。
  真的只是假孕?她有些惆怅,不管怎么样,毕竟自己的亲生儿子能做皇上,这才是靠得住,那两个小兔崽子,谁知道以后他们会怎么样对自己?陆贵妃的手略微用劲了几分按了按肚子,总感觉自己的肚子好像是有些不同。
  该是有身孕了罢?
  只是一想到太医的诊断,她又有几分犹豫,难道真的是……
  眼睛望向前边的小径,枯黄的树叶蜷缩着身子不住的上下纷飞,有些凄凉之意,陆贵妃站在清华宫门口,回味着周世宗拂袖而去的那一刻,心里头五味陈杂,有些想落泪的感觉。
  陪伴了皇上二十多年,可他却一点也不念旧情,昔时他拥着她沉沉睡去时,总喜欢在她耳边念念叨叨:“淑芬,朕可真是喜欢你,这世间没有哪一个女子比得上你这般让朕动心。”
  再好听的话终究是一句话而已,现在的皇上,早已不是昔日的皇上。
  “快快快,速速给我准备文房四宝。”
  胡太后一回到慈心宫便急急忙忙吩咐宫女笔墨伺候,这事情再也等不得,她必须要与梁首辅好好商量一番,让他去联络老臣们逼着周世宗立太子。
  妇人不能干政,选个继承家产的,在民间只不过是寻常家事,而在皇室却是政事,即便她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她也只能在旁边委婉的提出自己的看法,没有权力压迫着他去做决定立谁,而朝中老臣们较之于她,更有说服力。
  上次已经召梁首辅进宫过一次,再将他召进来实在太惹眼了,只能暗地里派人将这信儿送出去,请他迅速行动了。
  “太后娘娘的密笺?”
  看到书桌上摆着的一封信,梁首辅有些愕然,什么紧急的事情太后娘娘竟然派了心腹出宫给他送信?他快步上前,一把抓起了那封信,上头的字迹很是熟悉,没错,这是太后娘娘的亲笔。
  将信函拆开,梁首辅抖了抖信纸,将它凑到了眼睛前边,眯缝着眼认认真真的看了下去,一边看着,脸色一边渐渐的变了。
  难怪太后娘娘要写信给自己呢,此事确实不能再推了。
  梁首辅将信笺拿在手里,身子慢慢的坐到了椅子上头,他想了又想,最终出声:“去,到这几位大人家送个信儿,就说我过几日要请他们来我府中赏菊。”
  站在门边的心腹抬腿走了进来:“老爷,是请哪几位大人过府相聚?”
  梁首辅将砚池拖过来几分,从笔架上将笔取下,侧着脑袋想了想,唰唰唰的开始写了起来,他写得很快,不一会儿那张纸上便有差不多十五六个名字:“去将送请柬到这些大人府上,就说老夫府上菊花开得甚好,他们都是爱菊之人,让他们一道过来赏菊。”
  “是。”心腹拿了信笺,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梁首辅摸了摸雪白的胡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唉,老夫到了这把年纪还要来操心这些事,若不是为大周着想,我早该致仕了。”
  第296章 立太子(二)
  深秋的天气不是很好,京城地处北方,还只是刚到九月下旬,就已经渐渐的冷了起来,路上的行人穿上了夹棉衣裳,宫里行走的宫女们,腰身看上去都要比夏日肥了几分。
  天气寒凉,周世宗又病倒了。
  清华宫里此刻已经烧上了银霜炭,可还是挡不住那深深寒意一般,尽管宫女内侍们在寝殿多站一会儿工夫,就觉得背上汗粘乎乎的贴着衣裳,可周世宗依旧还是感了风寒,一病不起,每日都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咳嗽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简直是撕心裂肺,听得人似乎肠子都被抓成了一团,越掐越紧,实在是难受。
  “皇上这身子,咳……”
  一个老内侍很忧愁的站在了门口,侧耳听着里边传来的阵阵咳嗽声,耷拉着眉毛,无奈的摇了摇头:“风寒风寒,这真是风寒么?”
  “干爹,太医说是风寒。”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小内侍犹豫着说了一句:“这……风寒没啥大事,吃点药就能好。”
  “你这孩子,还真信了?”老内侍叹息了一声:“也不过是说着让皇上心里舒服点,这哪里会是风寒的样子,分明就是……”
  话说到此处,他不敢再往后边说,垂眸默然,佝偻的后背越发低了些。
  看着老内侍那模样,小内侍心中明白周世宗这病大约是好不了的,他抓紧了手中的拂尘站在那里,头低望着自己的脚下,水磨地砖的缝隙里爬出了一只蚂蚁,几条纤细的腿爬行得很快,转眼就爬过了几块地砖,朝台阶下边爬了去。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只蚂蚁朝前边望了过去,忽然间见到了深紫色的一角衣裳,后边跟着有深红色的几袭长袍。
  “咦,首辅大人与平章政事府的几位大人来了,还有太师太傅……”小内侍的嘴巴张得很大,犹如木偶一般定定的站在那里,眼睛盯住了那群人从青石小径走了过来,还没摸得清头脑,老内侍已经小碎步跑上前去弯腰迎接:“各位大人安好。”
  梁首辅停住脚,皱着眉头问道:“皇上可曾好些了?”
  老内侍陪着笑脸道:“今儿好像比昨日要好多了。”
  寝殿那边传来了一阵咳嗽,梁首辅的眉头蹙紧了几分:“这般咳嗽还是好些了?唉,皇上可要保重龙体啊!”
  周世宗已经有四日没有上朝,大臣们的奏章堆积在文英殿,跟小山一般,梁首辅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将上回来府里头赏菊的各位大人们召集到一处商议:“这样下去可不行,方才文英殿管事的过来与我说,皇上桌子上的奏折已经堆了很高一层了。”
  “唉,又不能请太后娘娘或者皇后娘娘来代为批阅,这委实是一桩为难事儿。”
  “即便我们去请太后娘娘或者皇后娘娘,她们也不见得会出面,毕竟妇人不干政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有人摇头道:“两位娘娘可是极守规矩的。”
  “梁大人,上回你说的那事情……”江平章凑了个身子过来:“是不是可以向皇上提出来了?这是个好机会。”
  梁首辅点了点头:“择日不如撞日,这事情总要说的,不如就今日罢。”
  众人得了梁首辅这句话,都站起身来:“吾等愿随梁大人一起进宫觐见皇上。”
  当然,来清华宫之前,自然是要向胡太后禀报,众人都不知道皇上会是什么反应,而且胡太后这些日子里已经做足了功夫,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暗地里却行了不少事,做好了准备,就等那些老臣们去进谏之时将她查到的东西抖出来,里应外合将迎皇长子回宫的事情定下来。
  “我等欲来探望皇上,还请公公通传。”
  “请梁大人稍等。”
  面前站着的乃是首辅大人,自己如何能怠慢?老内侍慌忙弯着身子朝里边一溜小跑的走了去,轻手轻脚推开门,就闻着一阵中药的味道飘了过来。
  “皇上……醒着?”他小声问了一句门口站着的宫女,那宫女点了点头:“醒着,正在服药,太后娘娘亲自在喂呢。”
  “首辅梁大人和平章政事府江大人,还有几位大人过来探望皇上病情了。”老内侍朝宫女呶呶嘴:“他们咱家进来通传一声。”
  宫女将门拉开了几分:“公公你进来罢。”
  老内侍侧着身子朝里边挤了进来,走到床榻之前,朝周世宗与胡太后行了一礼:“皇上,梁大人,江大人他们进宫来探望您的病情了。”
  周世宗半靠着床榻,眼睛眯缝着,脸颊上两团胭脂红:“传他们进来。”
  他好些日子没上朝,是该跟老臣们见见面,听他们说说朝堂之事了。
  梁首辅等人走进寝殿,见着周世宗那如火苗烫红了的脸孔,不由得心中暗自吃了一惊,众人向周世宗行了礼,默默站在一旁,有些心上心下,皇上这样子,或许是好不了啦,这模样儿实在是没精神得很。
  “各位爱卿,朝中可有大事?”周世宗的声音极为虚浮。
  “皇上,事情有不少,只是您身子欠安,也只能压着。”梁首辅伸手摸了摸雪白的胡须,眼睛望向了胡太后,见她眉毛挑动,知她是要自己将事儿挑明白,也就下定了决心:“皇上,文英殿的奏折堆了许多,各部官员都等着皇上批复哪。”
  周世宗挣扎着喘息了一声:“朕这样子,哪里还能去文英殿批阅奏折?”
  “皇上,最近事情比较多,西北边塞来了急报,北狄人又开始来我大周打草谷了,边关战士奋起抵抗,可那些人却依旧如蚊虫一般,旋即刮一阵风般的来了,等着城内备好战马整装出征,他们又退了。”
  “什么?”周世宗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一只手猛的朝床榻板子上拍了下去:“朕这两年没发兵征讨北狄,他们竟然这般猖獗!快快快,快传镇国将军与兵部尚书进宫来与朕商讨着出兵西征之事!”
  “皇上!”大司马走到梁首辅身边,弯腰拱手道:“皇上,现在暂且还不能动兵。”
  “为何?”周世宗朝他扫了一眼:“难道我大周便任人宰割不成?”
  “皇上,早两年遇着灾荒,不少地方百姓没有粮食可吃,流离失所引发了受灾之地哄抢官仓之事,有些流民甚至占山为寇,抢掠过路行人客商的东西,军队为了平息暴动已经投入了不少人马粮草,而这两年国库比以前空虚,加上又有各种用途,此时国库已无大举西征之粮草储备,发兵不过几日便没有补给,这仗只怕难打。”
  周世宗好铺张浪费,去年他出去游玩,带着三宫六院的妃嫔一路游去了江南,只剩下胡太后与张皇后在宫中坐镇,光是出游这笔银子就花了数以百万两。一路上的官府都要耗尽财力进行接待,期间还有谎报数字中饱私囊之辈,这么层层的刮下来,周世宗出游一次的银子就多得让人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