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国师在大狱里蹲着,否则还真是想找他来卜上一卦, 看什么时候能时来运转, 重新获得皇上的欢心。
  卢秀珍笑着坐了下来,来大周这么久了,她也懂了些所谓的规矩, 陆思尧请她坐着的方位是上座, 那是主人与最尊贵的客人坐的两个位置里的一个, 其余分左首右首还有下首, 就看人的身份地位来划分了, 尊卑很是清楚。
  陆思尧将自己迎到上座, 这说明自己在他心里,可是上宾,卢秀珍心中暗暗思量, 自己今日还得趁机谋划些东西,也不枉自己来京城走一遭。
  伙计们将菜肴送了上来,桌子上摆得满满的,陆思尧为卢秀珍斟上一杯庆丰楼有名的梨花白:“卢姑娘,来来来,我敬你。”
  卢秀珍端起酒盏站起身来,浅浅一笑:“陆大人,你这份心意我是领了,只是我却没有酒量,不能与陆大人开怀畅饮,还请陆大人见谅。”她将酒盏朝桌子旁边坐着的几位官员晃了晃:“各位大人,小女子借花献佛,敬各位一杯,祝陆大人与各位大人步步高升,日子跟那芝麻开花一样越来越好。”
  众人一愣,这小村姑还蛮知道礼节的嘛,当即举杯痛饮,酒量浅的,脸上已经有了一抹红色。
  “陆大人,农业乃国之根本,皇上会越来越倚仗您的。”卢秀珍给陆思尧满上一杯酒,笑意盈盈道:“要是我能将嘉禾培植出来,陆大人将它呈送给皇上,那以后陆大人便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了。”
  陆思尧听着心里很是高兴:“卢姑娘,这就要靠你出力了。”
  “我肯定是会尽力的,只是……”卢秀珍转脸望向陆思尧:“这一百亩的农庄,却让我有些为难。”
  “这又是为何?”陆思尧吃了一惊,白得了一百亩,她还会为难?
  “这一百亩的地要买种谷,要扎大棚,要买最轻薄的丝绸,没有银子怎么能做到?陆大人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以前穷得几乎要喝西北风,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稍微有所好转,拿了这一百亩地我也没办法种啊。”
  陆思尧明白了,这小村姑是在问他要银子呢。
  上次青山坳才种了六亩地,她就毫不犹豫要走了三百两银子,现在皇上赐下一百亩地……陆思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小村姑可真是心狠手辣,仿佛跟见过大世面一般,几百两银子说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陆大人,怎么了?可是天气转冷,衣裳穿得不够?”卢秀珍注意到了陆思尧的变化,笑得很是体贴:“现儿已经快到深秋,陆大人一定要注意添好衣裳哟。”
  陆思尧咬咬牙:“卢姑娘,你那田庄里要预备多少银子才能开耕?”
  “陆大人,你可不能觉得我是在故意问你索要银子,为何江南种谷就我一家种出,肯定是有原因的。陆大总管应该将我种地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向陆大人报告了罢?光只是育秧的那个大棚,我买来的轻软丝绸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哪。”
  卢秀珍心中暗自盘算,怎么样也得要将京城分号的装修费用给弄出来才行,张国公给的铺面,陆思尧赞助装修,自己就只要带人带货过来,不花本钱的生意才好做,至少能减少成本,增加利润。
  “唔……”陆思尧摸了摸胡须,这小村姑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肯定是她舍了本钱这才会有种谷丰收,她田庄的收成好,自己的路才好走嘛。
  “陆大人,你也别担心我会要太多银子,我是个实诚人,不会狮子大开口的,这一百亩的田庄,陆大人给我批两千银子也就够了。”卢秀珍笑吟吟的望向陆思尧:“我想大司农部应该有自己的一些专款罢?这个总不会要从陆大人自己身上割肉,用不着心疼。”
  “可是……这两千两银子也实在太多了。”陆思尧伸手揉了揉脑袋,官邸里是有专款银子,可这都等于是他的私产,每一年年终的时候,他便会着令手下官员算账,账面上罗列出各种名义花掉了银子,可实则那些银两大部分都跑到了他自己的荷包。
  “陆大人,与张国公东大街的一间铺面相比,这两千两银子算不得什么吧?一亩地才到二十两,光只是买丝绸沤肥料也就差不多了。”
  卢秀珍要得很是坦然,这些当官的大老爷们根本就不知道如何种田,随便她怎么扯也听不懂,她将这嘉禾的重要性强调下,他们就会六神无主:“陆大人,你且算上一算,今年我这田里的庄稼亩产多了八十余斤,江州一郡有多少农田?京畿有多少,大周有多少,这样增产下来,一年所多余的产值,岂止两千?更何况是年年会有增产,难道这两千银子会花得冤枉?”
  陆思尧若是提出打点折扣,自己也是可以接受的,比方说五折下来也有一千两,装修个铺面该是绰绰有余,指不定还能有银子剩下来,到京城里租个小宅子,将六丫也带过来顺便学点厨艺。
  卢秀珍心里头打着小九九,脸上却是笑容恬淡,似乎很不在意,可耳朵却竖得高高,想听听陆思尧的回复。
  “这样吧,两千就两千,只要卢姑娘你肯尽心尽力就好。”
  陆思尧掂量了下,反正不是从自己腰包里掏银子,国库里的钱他心疼个啥,还能上奏皇上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大力支持卢秀珍培植嘉禾,皇上定然会十分开心,自己还能趁机问问皇上能不能到户部去支些银子作为培植嘉禾的专款,只要皇上开了口,自己便是要个五千一万也没问题,说到底还是赚了。
  “呀呀呀,陆大人这般爽快,小女子定当尽心竭力才是!”卢秀珍笑着端起酒盏,微微喝了一口,这梨花白可真是好喝,清冽甘甜,就如前世喝的饮料一般,甜丝丝的,顺着喉咙口就下去了。
  她不是不能喝酒,只是她并不想跟这群官员们一道喝酒,中国的酒文化博大精深,若是她说自己能喝酒,那指不定会被灌得烂醉如泥,还是保持着清醒比较好。
  庆丰楼的午宴吃得十分称心如意,饭菜好吃是不消说的,最重要的是得了两千两银子,为了不让这事情拖得太久,卢秀珍借故说过一日就要回家,希望能早些拿到银子,陆思尧倒也没说多话,让她下午来官邸将这事情给办了。
  这次进京还真来得值,这么转了一圈,就成了个小富姐回去——京城有铺面有田庄,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只可惜此时不比前世,房地产还没炒起来,否则她这放在京城近郊的田庄,拿了来改个小区什么的,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因着皇庄和张国公府的铺面房契还没拿到,卢秀珍在京城住了一个晚上,本来她想要去住客栈,但是李尚工热情相邀,遂住到了他家。
  李尚工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都已经娶了妻,长女出嫁了,还有一个次女待字闺中,跟卢秀珍年纪相仿,见着同龄人,李家小女很是高兴:“卢姑娘,我早就听我爹提到你,他总是夸你聪明能干,又生得美,今日见了果然如此。”
  卢秀珍笑了笑:“那是你爹夸我呢,哪有这般好?”
  李家婶子很客气的端了果盘上来,里头搁着瓜子花生之类,放下果盘,又赶着去端了茶盏出来:“卢姑娘,喝茶,喝茶。”
  李尚工去青山坳这一段时间,本以为是在那穷乡僻壤过苦日子,可万万没想到短短的几个月里拿回不少银子,李尚工还很满意的说:“吃得好,住得好,若不是离家远了些,可真是个好地方。”
  离家是远了些,可毕竟还是有收获,怎么着这几个月拿回的银子快抵得上在京城一年外边接的活计,听着自家汉子说,这是稳定的有,只要芝兰堂生意一直好,每个月都会有银子进账。
  这位卢姑娘可真是家里的贵人,李家婶子笑着望向卢秀珍,只觉得她全身上下金灿灿的,仿佛是金子打成的一样。
  “这次卢姑娘觐见皇上,皇上可有赏赐?我家汉子要不要再去青山坳?”李家婶子笑着拉家常,也想知道自家这银子还有没有得挣。
  “李大叔以后就不用去青山坳了。”
  “啊?”李家婶子有些失望,可接下来卢秀珍的话又让她高兴了起来:“皇上赐了我一个皇庄,虽说只有一百亩地,可还是需得人手帮忙的,皇上说了,我若是还需要尚工大叔们帮忙,可以去尚工局请调人手,李大叔跟我处得熟了,到时候我自然还要请他。”
  李家婶子的脸色亮堂了起来:“好嘞好嘞,这事儿好说。”
  第282章 双丝网(三)
  沉沉的灯光有些昏暗, 屋子里的两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似乎已经靠着椅子睡着了,忽然间,左首那人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 伸手推开窗户看了看外边, 见着下弦月冷清如钩,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老爷,怎么就这样将东大街一间铺面给送出去了?”
  张国公夫人的话里有些埋怨, 她半垂着眼眸坐在那里,一双手藏在云锦衣裳之内, 暗暗的在挠着掌心, 有些不快。
  家里不缺钱,家里京城的铺面有三四十间,这些都不假, 可这并不意味着要拱手让出一间铺面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张国公夫人心中很是不爽。
  特别是东大街的铺面。
  东大街乃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 接待的人差不多都是有些家底的, 东西时新又能卖起价格, 在那里的商铺没有一家不挣钱的, 虽说这铺面都是交给管事打理,可张国公夫人每年年底看账簿子的时候,心中自然有一杆秤。
  特别是东大街的几个铺面不仅地段好, 而且还宽敞,后边都自带小院,即便自家不开铺子挣钱,就是租出去也能挣上一千多两银子,可现儿就这样拱手让人了,张国公夫人有几分肉痛。
  这么一大家子人,每年得要多少银子才能糊得住!家里几个孙子孙女的婚嫁便是个大头,每人平均下来算至少也得八万的才能勉强将这婚事给办妥当——国公府的这块牌子可不能砸了,京城的普通百姓给自家孩子成亲,二三十两银子就能包了圆,可国公府的公子小姐若是三千五千的打发了,那以后国公府就成了旁人的笑柄,怎么着也要尽着最好的来,免得被人耻笑。
  可是,没有银子终究不成,东大街一间铺面,每年进账差不多都有两三千,张国公夫人一想到这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长着翅膀飞走了,心中肉痛不已。
  “就是想在皇上面前做好人,拿朱雀街的也就罢了,何苦要拿东大街的铺面!”
  张国公夫人碎碎念了一句,朱雀街那边有五六间铺面,最挣钱的,每年不过四五百两,为啥就一定要拿东大街的呢?
  “妇道人家毕竟见识浅!皇上那时问起我来,我还要用朱雀街搪塞不成?皇上这是故意来寻我的碴子,我还能自己赶着送上去让皇上定个不敬的罪过?”张国公没有回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头发长见识短,她又如何知道自己的用意,卢秀珍这小村姑,能够收拢过来已经是张家的福气,这是安插在陆思尧身边的一枚好棋子。
  今日在御花园,即便他不自己站出去接话,皇上少不得要问到自己身上来,不如自己伶俐点早些站出去。张国公的目光落在了花园的一角,那边立着一块太湖石,黑黝黝的耸立,就如那儿站着一个人似的。
  皇上年纪小的时候对自己并无成见,先皇那时候委任顾命大臣,皇上还只是个小孩子,他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他应召进了清华宫,那时候的太子,今日的皇上赶着走上来拉住了他的手:“张伯伯,我好害怕。”
  那时候他还亲昵的喊自己张伯伯,完全是将自己当成亲近的人看待,是什么时候跟自己生分了呢?张国公的眼睛眯了眯,或许是因着那个除夕夜罢。
  先皇过世以后的第三个除夕,皇上恢复了在畅春园宴请群臣的规矩,他应邀前往,然而就在畅春园门口被胡太后宫里的一个掌事姑姑给拦下:“张国公,太后娘娘有请。”
  他没有怀疑,跟着那掌事姑姑走进了一间僻静的偏殿,那掌事姑姑行礼退下,房间里只余下他一个人,胡太后并没有来。
  站在那里等了一阵子,他觉得有几分蹊跷,围着屋子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对,这只是一间僻静的偏殿,简单的陈设着桌椅,窗户边有个半人高的花瓶,里头插着从御花园折来的腊梅,一点点淡黄色的花朵点缀着棕灰色的树枝,显得生机勃勃。
  “太后娘娘!”
  好半日没动静,他没有忍住,低声喊了一句,可依旧是静悄悄的一片,没有半点声响,他提高了嗓音又喊了一声:“太后娘娘千岁,臣张祁峰觐见太后娘娘!”
  有些奇怪,他一步步退向门口,当身子靠着门的时候,感觉到有一股推力在朝前边顶。
  转过身,他颤抖着手拉开门,外边站着的不是他想象里的那张脸,而是一袭玄色的衣裳,中间深红腰封,长长流苏垂地,发出细碎的簌簌之声。
  这是家祭的着装,正统庄严。
  “皇上!”
  他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尔竟敢在此间私会太后!”年轻的脸庞上一双眉毛皱到了一处,眼中有着熊熊怒火。
  “皇上息怒,方才是有人将微臣引至此间,微臣并未与太后娘娘私会!”他浑身颤栗磕头如蒜,一颗心悬在了半空里,晃晃悠悠落不了地。
  “哼,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周世宗脸上如有浓霜:“你……居心叵测!”
  他闭上了眼睛,皇上究竟是从何得知他当年与太后娘娘的那一点儿女私情?昔日他确实对于待字闺中的太后娘娘深深眷恋,可这已经是当年的一点过往,现在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对太后娘娘有什么想法,为何皇上偏偏要追究这事?
  他匍匐在地,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究竟是谁在背后动手?扳倒了他对谁最有好处?他眼睛盯住了地面的水磨砖石,汗珠子从额头一滴滴落下,很快面前就有一滩水渍。
  “皇上!”
  怒喝之音传来,他双手贴地,一颗心慢慢落地,胡太后赶了过来。
  “皇上你这究竟是何意?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股肱之臣,这事传了出去,岂不是会被天下人耻笑!”胡太后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周世宗的手,脸上有薄薄怒意:“皇上,你这般做,是想要朝哀家身上泼脏水了?”
  “母后……”周世宗垂下头来,似乎有些愧颜。
  “皇上,你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哀家与张国公,清清白白,没有什么好捕风捉影去恶意揣测的。”胡太后低头看了看跪倒在地的他,朗声道:“张国公,你且起来,你自己与皇上说,哀家与你可有私情?”
  他当然是否定,可他也明白周世宗不会相信。
  肯定是背后有人煽风点火,或许将当年他们之间那一点小暧昧都找了出来,一一向周世宗做了密报。
  为了先皇的嘱托,也为了让太后娘娘能更轻松一些,他各种努力,只盼能对得住先皇能为皇上效力,可万万没想到在皇上眼里,他却是别有用心——或许甚至胡太后执意要皇上立自己长女为皇后,在皇上看来,必然是他们两人之间有私情,故此才会有张皇后。
  皇上对他的猜忌,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尽管他各种小心提防,可还是防不住皇上那颗猜忌敏感的心。张国公的手掌按在窗棂,一颗心沉沉,没有半分轻松。
  若是说谁要对他下手,想来想去,也只有陆思尧。
  他一直用各种手段笼络他人,朝堂中与他有嫌隙的大臣并不多,更何况没有利益冲突,谁会在背后毁谤?将他毁掉,对谁最为不利?张氏族人,另外还有……张皇后。
  虽然皇上没有再追究这件事情,可心里头埋着一根刺,不是轻易便能拔去的,以后这么些年里,他一直小心翼翼,尽量做到揣摩圣意,可毕竟还是难以让皇上转变观念。
  今日即便是他不出来,皇上肯定也会指着他出来的。
  张国公的手紧紧的捏住了窗户上一个雕花,心里头充满着郁闷,可耳边依旧只听见夫人的絮絮叨叨:“明日那个卢姑娘过来,可否与她商量下,换一间铺面,她一个乡下人又怎么知道里头的门门道道,在京城有一间商铺已经够让她欢喜的了。”
  乡下人?
  张国公猛的转过身来,双目直视夫人:“怎么你越来越有些拎不清了?不过是一间铺面而已,这般计较,与那市侩愚妇有何差异!”
  张国公夫人吃了一惊,打住了话头,有些茫然的望向张国公。
  她也只不过是在为家里打算而已,不知为何他要这般恼怒?那个姓卢的姑娘不过是个乡下人,随便糊弄一下也就够了,未必她还敢跟堂堂国公府来较真?更别说她实打实到手一间商铺,想来嘴巴都会笑开裂了,还会想着计较是哪个地段的不成?
  “你不要弄巧成拙,将房契给我,明日我亲自交到她手上。”
  张国公一字一顿,说得十分重。
  “老爷!”张国公夫人睁大了眼睛。
  “毋庸多问,明日让老大媳妇清楚东大街一间铺面的房契给我。”
  张国公府现在名义上是张鸣镝夫人打理中馈,可是遇到大事总要请示张国公夫人,这铺面的事情自然得让张国公夫人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