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你找我过来,不就是想劝服我替你做事?现儿我答应你了, 你却又不相信?优柔寡断可不是不能成大事的。”卢秀珍双眉微舒, 星眸灿灿:“国公爷, 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 到您面前耍花样, 我还有活路吗?既然我来了这里, 自然是已经考量过了,我这话也不是冲口而出,随心而语。”
  张国公盯住了卢秀珍, 这小村姑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国公爷,当然你也可以不相信我,若你以为我是陆大人派过来刺探张府动静的,您尽可以朝我下手。只不过现儿皇上颁发圣旨着令我培植嘉禾,我要是有个什么意外,皇上肯定不会轻易将这事放过,究竟谁与这事情有关系,朝堂里多的是聪明人,国公爷觉得可以统统瞒过不成?”
  卢秀珍一只手端着茶盏,一只手拿着茶盏盖子,尾指翘起,就如一朵兰花。
  幸得前世看过一些古装电视剧,里头刻画了一些高手过招之时的场景,一定要保持镇定,不能让对手看出你的心虚!尽管卢秀珍此刻心中有些忐忑,可她还是极力的保持着镇定,捏着茶盏盖子的手指有些发软,故此她才翘起尾指,默默的念叨着我竖兰花指啦,兰花兰花兰花花!
  果然这一招很有作用,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尾指上,她感觉自己的手势不住的在变幻,忽而是兰花,忽而又成了一只蝴蝶,正当她努力的在分辨自己手指形状的时候,就听到击掌之声。
  “好好好,卢姑娘果然是有胆色!”
  张国公抚掌赞了一句,眼中的严厉渐渐放得柔和了些:“卢姑娘,我相信你。”
  卢秀珍暗暗吐了一口气,这位张国公还真是疑神疑鬼,人家开门见山提出来要与他合作,他非得拿乔做致的,要等着交战几个回合才表态。
  “张国公,我想我也只有与你合作才会有出路吧,这不是你相不相信我的问题。”卢秀珍冲着他微微一笑:“听说与陆大人交好的国师大人已经入了诏狱,能给他出主意能为他做担保的人已经不见了。”
  “……”张国公有几分无语,这小村姑可真是做足了功夫,这朝野之事也查了个七七八八,连国师入狱都知道。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更何况我觉得皇后娘娘的威权不能被削弱。”卢秀珍嘴角含笑,目光流转:“我听说过皇后娘娘心地仁慈为人和善,有她辅助皇上治理天下,自然要比奸妃当道好得多,从天下苍生福祉来说,我也是要站在皇后娘娘这一边的。而且我可要说清楚,我与国公爷合作,只限于透露陆大人的一些举动,若是要我去做杀人诬陷什么的坏事,那可是万万不能。”
  “自然不会让你去做这等事情,卢姑娘请放心,绝不会有此事发生。卢姑娘你能有这般见地,真真不错。”张鸣镝由衷的赞叹了一句,就连一个村姑都这般倾慕他的皇后妹妹,这天下民心所向就不用多说了。
  张国公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鸣镝究竟还是心软,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让卢秀珍去做呢?必要时期会有特别的手段,一味的温和怎么能压得住那些蠢蠢欲动心怀不轨之人!
  “威慑敌人,树立威信不在于杀人取胜,务必让人心服口服。”卢秀珍朝着张国公甜甜一笑:“国公爷觉得呢?”
  张国公无奈,点了点头:“卢姑娘说得不错。”
  还能怎么样?儿子都已经替他表态,而且倘若他说让卢秀珍去做这样的事情,她就不会给自己做事了。不管怎么说,能掌握陆思尧的动态总是好的,她能提供陆思尧的一些信息已经算是不错。
  “现在,让咱们来聊一个比较实际的话题。”见张国公父子都被她说动,卢秀珍准备反客为主,来说说她的铺面问题。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与张国公说了那么多话,其实全部是废话,真正重要的,那是到京城开分号的问题,张国公承诺要进献给皇上一个铺面,会有多大,具体位置是什么,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是哪一家了。
  张国公父子两人愣了愣:“卢姑娘,什么实际话题?”
  这小村姑坐在那里,气场很足,仿佛这书房是她家的一般,丝毫没有我来做客我要收敛的那种谨小慎微,淡定从容的态度几乎要将他们两人镇住。
  “国公爷不是说要将东大街一个铺面进献给皇上,让他来赐给我吗?方才我去东大街转了转,那边确实繁华异常,人来人往看得我眼花缭乱。细细数了一下,一刻钟里从东大街口子经过的人差不多有一千八百人之众,其中男子一千三百人,女子五百余人,老者一百二十人,幼者二百六十人,成年至三十者五百人,三十至五十上下者将近一千人……”
  “等等,等等,你这是在作甚?”张国公伸手制止了她:“你这是想要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东大街很是繁华,才一刻钟便有如此多的人经过,一个时辰就差不多有七千余人,若这七千人里十之有一买了东西,平均每人五两,也就是说一个时辰成交能有三千五百两,而我特地去东大街转了转,里边卖的东西都很昂贵,五两银子该是最低额,不少人一出手便是上百两乃至上千,唔,这般好地盘,国公爷真舍得给我?”
  张国公被卢秀珍这段话绕得头晕脑转,他瞪眼望着卢秀珍,缓缓道:“卢姑娘,你不必怀疑,不过是一家铺面而已,我说出的话就自然要作数,更何况还是在皇上面前说过的话,如何能收回来?”
  “这样,极好。”卢秀珍笑着点头:“还请国公爷快些做好移交手续,通知那间铺子赶紧清货,我也好将铺面装修,到时候赶着在十一月能开业,腊月能做一笔好生意。”
  张国公瞪着卢秀珍,顷刻间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有必要这样着急?
  东大街的铺面是他家里的产业,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很少靠着租金过日子,一般是夫人让管事的去开铺面,到年底收账,要将铺面收回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只是那铺面里的存货什么的,总不能那般快清理掉,现儿已经是八月末,九月清货,十月装修,十一月开业,这也太紧了些。
  “父亲,既然已经与皇上说过了,自然是要尽快搬出,否则皇上问起来也不好交代。”张鸣镝站起身来冲张国公拱了拱手:“我这就去与母亲说。”
  张国公想了想,点了点头:“去罢。”
  “国公爷,既然这般爽快,那我便等着哪日再来府上交割了。”卢秀珍也站了起来,冲着张国公笑了笑:“我现儿还要去庆丰楼赴宴呢,就不陪国公爷说话了。”
  从从容容来,从从容容去,卢秀珍轻快得如一片云彩,转瞬就不见了身影。
  “此女不可小觑。”张国公盯着卢秀珍的背影,一个字一个字说得艰难。
  张鸣镝点了点头:“这等女子,即便是高门贵户里都少见。”
  “若是她被陆思尧所用,我们便不能留她。”张国公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这样的人远远胜过陆思尧身边的那些所谓谋士。”
  “父亲,不过是一个村姑而已,我看她也只是惦记着挣钱,对我们并不构成威胁。”张鸣镝一惊,心中有一种浓浓的怜惜之意:“更何况她已经说明她支持我们,站在皇后娘娘那一边,一片忠心,何必对她如此防范!”
  “鸣镝,小心为上!”张国公站起身来:“我去与你母亲说铺面的事情,你便不用去了。”
  “是。”张鸣镝低头。
  外边一片阳光灿烂,张鸣镝走出阴暗的书房,只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表舅父。”
  循声望了过去,就见一个穿着银灰色衣裳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俊眉星目,笑得璨璨有神。
  “懐瑾。”张鸣镝快步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崔大郎一番:“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是。”崔大郎谦恭一笑,瞅着四下无人,凑近了几分:“表舅父,方才……好像卢姑娘过来了?”
  “卢姑娘?”张鸣镝讶异的望向了崔大郎。
  第280章 双丝网(一)
  八月末的秋风已经有些寒意, 拂面而来,吹动着长裳下摆, 不住的上下纷飞。
  崔大郎站在树下,俊目盯住了张鸣镝,心中有几分焦急。
  “你……认识那位叫卢秀珍的姑娘?”张鸣镝看了崔大郎好一阵子,从他那紧张的神色来看, 皇长子外甥与这位卢姑娘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关系。
  “方才她来过府上了, 是不是?我看着她走到书院这边来了,是姨祖父找她有事情?”崔大郎有些忐忑,他这外祖父手腕狠辣, 从今春在江南种谷上动手便能看得出来,是不是秀珍种出了好的种谷让他觉得生气, 想要找她来……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冷。
  “唔,方才卢姑娘是来过。懐瑾,你与卢姑娘有交情?”
  张鸣镝小心翼翼的试探, 想要知道皇长子外甥与这卢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母亲曾经找他说过, 若是皇长子殿下能重返皇宫, 那便将芫蓉许配给他:“他们两人郎才女貌, 又家世相合, 再说这是亲上加亲,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合适的了,你父亲似乎有些不愿意,你得好好劝劝他,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张家出过一个皇后,难道就不能出第二个?这史上一门几皇后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
  母亲说此话的时候特别认真,似乎已经考虑过很久,她抓住他的手,再三叮嘱:“芫蓉是我最疼爱的孙女,我要将她嫁入这天下最如意的人家。你想想,若是她嫁给了懐瑾,夫君是自己的表兄,婆母是自己的亲姑姑,难道还不会疼爱她?以后她母仪天下与她表兄携手共享江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其实,从张鸣镝内心说来,他并不愿意自己宠爱的女儿嫁入宫中,不管姑姑表兄有多宠爱,皇上三宫六院总是不能少的,芫蓉自小便娇生惯养,心高气傲,如何能允许还有别的女人能分享自己的夫君?
  昔日夫人在脚她学《女诫》时,芫蓉竟然将那书扔到多宝阁上不再打开,不肯再跟着她念那些规矩条文。当夫人问及她时,她不屑一顾道:“夫君不顾夫妻之道肆意纳妾,还要我去尽心侍奉他,天下哪有这般道理?这样的女诫我却是不屑念的。”
  帝皇之家,何止是三妻四妾,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她要是事事计较,岂不是时时受气?张鸣镝觉得母亲的考量有些不妥当,最好的法子是给芫蓉找一家风清廉,祖训四十无子方才纳妾的那种,这才能让芫蓉顺心如意。
  可是母亲一门心思就想着这事,张鸣镝觉得他现在跟母亲说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
  此刻见着崔大郎的神情,张鸣镝忽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他从面前这少年脸上,看到了说不出的温情。
  “表舅父,不瞒你说,我与卢姑娘有深交,不管你们找她来有什么事情,只希望你们不要伤害她,若是你们伤害了她,那我是……”崔大郎咬了咬牙:“我是一刻也在此处待不下去了,我会回到卢姑娘身边,好好陪伴着她,不让她再受伤害。”
  “懐瑾!”
  张鸣镝大吃了一惊,这是外甥对自己的警告?若是他们对卢姑娘有不利之举,他就会和自己翻脸?
  “表舅父,我是说真的,你们不能动卢姑娘,哪怕是她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能动。”
  站在面前的少年郎眼神清澈如水,带着一点点焦虑忧愁的神色,看得张鸣镝心中一动,他不会看错,他的皇长子外甥,对那个卢姑娘有着深深的眷恋。
  “懐瑾,你与卢姑娘,有……男女之情?”张鸣镝犹豫着问出了一句话,他多么希望对方会摇头否认,可崔大郎让他失望了。
  “是。”崔大郎点了点头,笑容满面:“表舅父,她是不是很好?”
  “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可是她与你并不相配。”张鸣镝有些着急,慌忙劝阻:“懐瑾,这话你与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与你姨祖父说,他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表舅父,我特地来找你,也是想绕过姨祖父与你来说说。”
  在张国公府呆了些日子,崔大郎与张国公张鸣镝接触得不算少,他敏感的看出来他的这位外祖父可不是心慈手软的角色,倒是舅父张鸣镝心善,平日与他交流所读书籍时,说出的话来都是特别仁义。
  故此他特地在这里候着张鸣镝,而避开了张国公。
  “你找我来说也没有作用,毕竟婚事上头我不能给你做主。”张鸣镝只觉为难,皇长子外甥是信得过他才来找他,可他却无能为力。
  “表舅父,我并不是说让你给我做主婚事,我只是希望你能帮我保护好卢姑娘,如果姨祖父有想要对她不利,请尽量劝阻他,或者是告诉我,我来与姨祖父说。”崔大郎说得很是真诚,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了张鸣镝:“表舅父,请帮帮懐瑾。”
  “这个,你倒是不必担心。”张鸣镝伸出了手,想按在崔大郎肩膀上,可又有几分犹豫,思索再三,还是将手掌按了下去:“懐瑾,卢姑娘不是个寻常女子,她已经自己将问题解决了,我们张府也不会对她不利。”
  “真的吗?”崔大郎眼睛一亮,唇边笑容灿烂:“唉,秀珍哪里需要我担心?我这是多虑了,只不过……还是请表舅父给我留心,我不能让秀珍有半点闪失。”
  “懐瑾,表舅父须得提醒你一句,卢姑娘的身家地位与你相差太多。”
  “身家地位?”崔大郎不以为然的一笑:“莫非表舅父觉得我比秀珍高贵?我是从青山坳里出来的农家子,她是从桃花村里走出的村姑,我们俩相配得很。”
  “可你真实的身份与她却是天差地别。”张鸣镝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懐瑾,离你回宫可能不会要太长时间,到时候你是大周的皇长子,她依旧还只是一个村姑,你觉得你们两人还会相配吗?”
  “为何不相配?我觉得我们很配,即便说我们不配,那也是我配不上她。她辛勤劳动养活我养父母全家,现在家里住上了青砖大瓦房,在江州城里有了自己的花铺,每个月能挣不少银子,让家中衣食无忧,这份能耐,我望尘莫及,哪里能配得上她!”
  崔大郎是真心觉得自己配不上卢秀珍,至少他在青山坳住了十九年,也没能改变家里穷苦的状况,而卢秀珍只去了大半年,整个家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没能力,就连秀珍的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懐瑾,你不能这样妄自菲薄,你是成大事之人,如何要从这细小方面来说?她做的不过是一些琐碎事情罢了,怎么能与你的家国大业相提并论?”
  “表舅父,细节便能决定成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养父母家贫,我尚且都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更别说要治理天下,我觉得表舅父你们最好还是不要想着将我推上储君之位,到时候莫弄得民不聊生,那便不好了。”崔大郎的语气很是真诚:“我不是有两个弟弟吗?他们自幼生长在皇宫,肯定从小便被教着如何治理天下,就从他们两个里边挑一个做太子便成,我还是跟秀珍一块儿去种田好了。”
  张鸣镝惊诧的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长子外甥说他想要去种田?他宁可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而去田间耕作?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张鸣镝觉得他完全不能理解崔大郎的思想。
  “表舅父,我要说的都说了,至于姨祖父与表舅父准备怎么做,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会坚持我要做的事情,只要你们不伤害秀珍,我可以照着你们教我的去做,但只要是事情不利于秀珍,我会放弃一切也要守在她的身边。”
  “包括……”张鸣镝深深的望着崔大郎:“皇位?”
  “是。”崔大郎坚定的点了点头:“皇位与秀珍比起来,完全没有什么分量。”
  做皇上有什么好?每日里要操心天下这么多事情,他就是连自己的家都当不好,还能当好皇上治理好天下?只怕百姓会因着他做了皇上而受苦!再说了,能和自己的心上人融融泄泄的生活在一起,做自己爱做的事情,种田种花种树,生几个娃娃将他们抚养成人,世上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事情了。
  那冠冕之重,不是随意就能承受得起的。
  即便让他去承受,那也得要有自己心爱的人在身边,两人一起勉励一起前行。
  有了秀珍,他什么都不怕,即便是要他试着去治理天下,他也愿意。可若是没有了她,他的人生便毫无意义,哪怕摆了皇上的冠冕在面前,他也丝毫不会动心。
  第281章 双丝网(二)
  “卢姑娘, 请请请。”
  陆思尧将手伸得长长,把卢秀珍迎了进来。
  平素他很少有这样的举动, 只不过是一个小小村姑罢了,如何让他这朝廷一品大员做出这般低的姿态来?可此一时彼一时也,卢秀珍是皇上眼中的红人,自己可不能怠慢了她。
  皇上赏赐了一个小小田庄给她, 让她培植嘉禾, 以后他还得靠着她的嘉禾维持自己的地位呢。若是这一次江南种谷没有丰产,那他肯定会被皇上兴师问罪,每每思及至此, 陆思尧便觉额头上汗涔涔一片。
  这几年的运程怎么越来越差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