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时候,顾云瑶心里开始忐忑难安,今日这份感觉又回来了,她看着天外,想着绝对和天气无关。
  再有几天就是春猎了,上辈子太子就是在春猎之时摔下山涧而亡,再后来,朝臣们围绕谁继续继承储君之位,闹得不可开交,更有甚者分成几个派系,隆宝也是在那时候病重,当查出其实太子是真的被人陷害的,有可能就是他几个皇儿当中的人,那些皇子们,为了得到无上的地位,不惜引起内斗。
  隆宝心力憔悴,他这个人虽然在位期间做过许多昏庸无能之事,却是最怕见到孩子们互相反目成仇的结果。
  顾云瑶不想这天下落在楚荀的手里,落在他的手里,谢钰可能又会重蹈覆辙将来的老路——一旦得知他真实的身份,新帝肯定要摘除这个危害。
  最得势的必属梁世帆了。
  他以后权势滔天,比阎钰山在新帝心中的地位还要高。
  顾云瑶起身,剩下的一些绿植也不准备搬了,桃枝还奇怪,她已经走到梢间里拿出一把纸伞。
  伞面撑开,豆大的雨珠在上面跳得欢腾,桃枝见她就要冲进雨里,忙拉了拉她:“姐儿,您要去哪?”
  这件事解释起来其实有点麻烦,她也不打算说得太明白,交代夏柳赶紧去备一辆马车,她要赶去纪府一趟。关乎人命,关乎天下苍生,她得赶紧见到纪凉州才行。
  ……
  一处酒庐里面,谢禾源刚刚叫店小二暖了一壶酒,今日叫来他的两个得意学生,为了彼此培养培养感情。
  左边坐着谢钰,他一身深蓝色直裰,眉眼平静、沉稳,那双细白的手,刚刚执起杯盏,谢禾源便劝他先停了盏:“你身子尚未好全,还是别喝酒了,喝茶水吧。”
  他的美目转了一转,亲眼看见恩师替他将酒水换成茶水,杯盏推到他的面前,也不再拒绝了,谢钰谢过恩师,指骨微曲,执起杯盏慢慢饮尽清亮的茶水。
  口齿微抿,有些苦涩。
  对面坐着的正是如今官居正一品的新任都督大人。
  八、九个月前,谁也不会想到发生这样的事,茶水不醉人,人却自醉,谢钰又执起茶壶,茶水连成一线从壶口里慢慢流淌,很快杯盏被重新满上。
  纪凉州习惯穿武人的劲衣了,一身玄色显得他英气逼人,他一直在默默喝酒,谢禾源早已知晓这个学生酒量很好,也就不顾忌地在他杯盏里不停添上新的,很快夹了花生米慢慢嚼进嘴里,谢禾源吃完以后才执起酒盏,想与他碰杯。
  纪凉州的官职比他还要高了,那着实是厉害,虽然在大孟朝中,武将不如文官的地位,但他如今是正一品的左军都督,说什么都要敬畏三分,谢禾源微微一笑,碰杯:“今次你立了大功,皇上加了你的官职,这是你自身努力才得的结果,但切忌骄傲,我们身为朝廷命官,就是为了替民分忧。若不是你想到了一个奇袭的妙计,在敌营里藏匿长达七月之久,不与任何人商量,如何能叫兵部尚书都被骗了过去?不仅是他,我等也都被你骗了,还有也先族的那些首领们,必是都很糊涂呢。”
  真所谓文可安/邦,武可治国。别的武将未必有他这么好的头脑,纪凉州是真的深藏不露,连谢禾源都不敢再小看他了。
  至于谢钰,谢禾源也有安排,确实想叫他出去历练一番,原本也打算和皇上提这件事了,公主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言,和皇后娘娘闹了半宿,谢钰被委任到地方为官的事暂且被打消。可能京中其他一些官职空缺下来,谢禾源就会叫他填补上去。最近已经让他开始跟着经筵讲官学习了。
  谢钰也要恭喜一下纪凉州才行,特特将杯盏满上茶水,只能以茶代酒,他站起来,敬上:“恭喜师弟了。”
  纪凉州也站起来与他碰杯:“谢师哥。”
  两个人一同举杯饮尽。
  雨声在酒庐外下得不停,屋檐下已经形成了一道道雨帘,地上也汇集出一条条水流。
  谢钰看了一眼天色,摇摇头,也不知道这天还要下多久,看来他和他的两个门生都要在这里继续坐到雨停或者雨小为止。
  顾云瑶出府的事情不敢声张,天色黑得太快,已经分不出白天还是黑夜。
  到得纪府门口,她撑着一把伞,脚踩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浸湿了湘裙和鞋面。
  纪府的门被叩响,守卫很快出来开门,一见是被叫过“夫人”的那位女子,还有些诧异。
  桃枝本想跟着她一起留下,但顾云瑶临时想到,桃枝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得留在顾府里面装成是她,睡在床榻上,夏柳则负责帮忙打掩护。
  两个人只好和车夫一起回去。
  顾云瑶被迎进纪府里面,管事也被惊动了,看到是那个“夫人”,不敢轻慢了她,赶紧叫婆子下去奉茶上来。
  也不知道“夫人”喜欢喝什么茶,就准备了老爷喜欢的洞庭碧螺春。闻到碧螺春味道的时候,顾云瑶还有些诧异,果然影响可能是相互的,谢钰让她喜欢了碧螺春的味道,纪凉州便也误以为她喜欢,所以跟着效仿起来。
  进到屋里以后,身体暖和了许多,原本管事是想领她入正堂的,但看“夫人”全身快湿透了,就叫人赶紧点个炭盆子给“夫人”烤烤火,先叫她进入老爷的房里去了。
  纪凉州的屋中,她是第一次进来,摆设很简单,几张桌椅,床也很质朴,用了一种深色的床帐,唯独博古架上其他什么也没放,只放了他一直以来的木雕作品。
  那木雕看着甚是眼熟,顾云瑶拿起其中一个,是雕的一个小人的模样,栩栩如生,竟是个女娃娃。
  她突然觉得这个女娃娃越看越熟悉,不是她穿过的衣服,还有梳过的发髻吗?
  依次排列的还有其他娃娃,都比她手上的大一套,越来越大,有些脸很模糊,但大致能识得清那就是她。
  模糊的那几张脸,正好就是他离开京城的那五年。
  顾云瑶这才察觉出,原来他也是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考中举人了。
  当年她与他遇见的时候,他才不过十五岁左右大。
  顾云瑶拿着那些小木雕,都有些舍不得放手,一个个在指尖里摩挲,反复来反复去,也不知道纪凉州在雕这些的时候,是想着什么心思。
  她嘴角不禁弯起一个弧度。身体正好有点冷,搬出一个绣凳,靠近炭盆边坐下。
  顾云瑶看得太入迷了,不小心把桌上的茶水翻倒,将胸襟都染湿了一片。
  她看看屋外,一时半会儿雨不见有衰颓的情势,便重新坐下来。反正炭盆就在脚边,一会儿就能烤干净。
  手心里还握着其中一个木雕小娃娃,顾云瑶被火烤得困意袭来,眼睛慢慢地就闭上了。全身暖融融的,好像还做了一个美梦。
  纪凉州回来的时候,管事已经将顾云瑶前来拜会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净,雨势早已小了,他喝得有点多,但是不显醉。
  第259章
  才踏进屋中, 竟是热气扑来,纪凉州折身关上门, 凝眸一看, 桌前竟然趴了一个人影。
  再走近一看, 顾云瑶酣睡时的模样, 近在眼前, 长睫跟着呼吸,轻轻在颤。唇若粉樱,肤如凝脂,仿佛轻轻一碰,就能从内到外地碎了。
  纪凉州摇摇头, 可能是喝多了,眼睛开始有些昏花,小姑娘怎么可能出现在他的房中?
  但如果真的是梦的话……
  纪凉州走向前,伸手,慢慢在她的唇上一按。
  的确很软, 也很嫩,还有点水润的滑感。
  她的睫毛仍是轻轻颤一颤,只觉得有点痒, 没有清醒,浅吟了一声,纪凉州分不清这个是梦, 还是真实, 如果单单是梦的话, 为什么触感如此细腻,忍不住又伸手一按,熟睡的那张脸,仍然没有醒。
  就当做是梦好了。
  纪凉州慢慢低下头,唇在她的唇角上微微一碰,四瓣绵软触到了一起。他深深望她一眼,倾身向前,随即热辣的酒味扑进她的鼻间,顾云瑶终于醒了,睁开眼睛,纪凉州的俊脸离她居然那么近,她从来没有这么近地观察过他,他的眉毛确实很浓,睫毛也都和眉毛一样,根根浓黑。
  俊脸逼近以后,她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竟然不小心睡着了。
  纪凉州还喝酒了!
  她想和他说话,他的唇已经痴缠了上来。雨水清新的气息混着酒味一起,扑面袭来,等到有所意识的时候,身子已经被他圈在怀里,他的双臂抵在桌上,牢固不可摧,顾云瑶的双肩一颤,耳根早就红成了一片。
  那种陌生又熟悉,狂野又热情的气息,充斥在他的全身。
  纪凉州犹自未觉,仍以为是在梦中,小姑娘的唇,有种甜甜的味道,如同灌了蜜似的,饱尝千遍好像都不足够。
  他还想再深入一点。
  难得的一个美梦,只有在梦当中,小姑娘才会变得主动,也变得百般顺从,他望着她,眼底有点迷离,顾云瑶的脸容娇色一片,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应付了。
  他生得那么高大,挡在身前,像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双臂撑在她身体的两侧,按在桌角,顾云瑶想躲,不仅躲开他压下来的唇,还想躲开他变得越来越迷离的视线,他的身体好像是滚烫的,连唇也很热,顾云瑶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就像是被火炙烤了一下,她心中突然慌乱得难以形容。
  顾云瑶赶紧出声:“纪、纪大人,你……喝多了。”
  是啊,他是喝多了,连眼前的人,说话都那么真实。
  不仅活灵活现,她的身体也是温热的,大概是真的小姑娘出现在面前。
  纪凉州的动作突然一滞,酒也因此醒了七分,顾云瑶不清楚他发生了什么事,伸出手掌在他的面前晃了晃,随即他一把抓住她的掌心,很轻柔温和的动作,瞬时之间,她被拉进他的怀里。
  纪凉州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也许是酒气混乱了心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顾云瑶听到他在问:“真的是你?”
  那还有假?
  难道,他以为他在做梦吗?
  那就好解释他刚刚的所作所为了。
  原来那位英明神武的纪大人,也会有喝醉酒的时候。这么一来,她感觉更近了他一步,毕竟在顾云瑶的心里,纪凉州可是那个杀伐果决、有勇有谋的大人物,他可以以一人之力,摧毁一个敌营,也可以千杯不倒。
  顾云瑶总觉得她误会了什么,也快要忘了,其实纪凉州曾经也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她有些哭笑不得,在他放开自己的时候,对他莞尔一笑:“当然是我啊,你摸摸看,哪有梦里的人身体是热的?”
  顾云瑶拾起他的手,试图让他摸摸自己的脸,如同以前为了应证她不是在做梦,纪凉州的做法一样——捉住她的手,去摸摸他冒出的青色胡渣。
  换来的却是纪凉州当机立断的反应:“先不要靠近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顾云瑶的心被刺了一下。居然觉得疼。
  纪凉州盯了她片刻,赶紧松开小姑娘,她身体的热度好像隔着衣料传到了他的身上,誉王曾经说过,女子的名节很重要,小姑娘浑身都很香,让他忍不住想尝尝看。
  而且抱住她的时候他发现,顾云瑶的胸襟居然全湿了,隐约勾勒出春光无限。
  纪凉州顿时酒醒了大半,沿着床边坐下来。手也安分地背到了身后,腰杆也挺得笔直。
  顾云瑶看着他这么古怪的动作,还以为他是在卫所里做什么特训,随即又听纪凉州说:“你靠近我,我怕会做出什么事来,让你讨厌。”
  说到会对她做出什么讨厌的事来,顾云瑶的脸一下红了。
  耳根也是红通通的,顾云瑶也赶紧规矩地坐在绣凳上面。炭盆子就在脚边,但那不够,火光之下,他似乎仍然看得到她胸前的风光。
  纪凉州又抱了一层被褥给她,正当她不解的时候,纪凉州想了想,还是将房中屏风上挂着的一件玉狐毛披风取下,罩在她的身上以替代被褥。
  屋外的雨早已经停了,天色骤然漆黑一片,不知是什么时辰,院子里寂寂无声,不知道哪里有水洼,水洼里三两只青蛙突然叫了起来。
  “呱呱呱——”几声喧嚣,刺破了黑夜寂寂。
  顾云瑶才发现胸前还没有烤干,脸霍地低了下去,都不敢再看纪凉州。
  他还在帮她拢紧玉狐毛领的披风,手指在火光的照耀下,根根葱白如玉。
  顾云瑶听到自己的声音,小得微不可闻:“谢谢你。”
  他的手掌落在她的头上,摸了摸,没有说什么。安分地回到床边,重新坐好,手还是背在身后。
  顾云瑶见此情景,不知怎么,嘴角微不可觉地扬起一个弧度,沉默地笑了。
  她才想起了今日前来的正事,赶紧道:“纪大人,马上就是皇家一年一度的春猎活动了,虽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不信,但是……说不定六皇子那边,在谋划什么,他们会有异动,太子可能有危险!”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未卜先知也好,还是对时局动荡的不安定也好,这么大胆的说出来,统共四次,一次对表哥,一次对祖母和父亲两人,一次对谢钰,还有一次就是对纪凉州。
  而蔺绍安的表现就是觉得她杞人忧天,虽然最后也不知道到底相信了没有,看她表情那么认真,可能察觉出她不是闹着玩。
  至于祖母和父亲两个人,只是一次提醒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