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泉集团的人拿走的,”沈之珩刻意忽略他愈发过分的目光,轻轻地别过脸,说道,“他们发现了你的存在,他们建立起酒店,是打算用源源不断的灵魂供奉你的存在,但是你的力量过于强大,他们不得不封印你,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镜子不再出现。”
“有趣,有趣。”
镜泽不禁轻轻地拍掌,偌大的宴会厅之内顿时鸦雀无声。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沈之珩,说道:“你都猜对了,只可惜,我之前说过,你永远都出不去了。”
“事情还没有完,你不需要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坐下。”
沈之珩仍然气定神闲,他保持着原有的轻松姿态,只是挑起眼皮,眼尾上扬成漂亮的弧线,看着镜泽,说道:“接下来,才是我要说明的重点。”
镜泽竟然听话地坐下,他丝毫不担心沈之珩会在冥府酒店里掀起什么风浪。
看待他的模样,犹如看待一只困在铁笼之中的小兽,特别新鲜。
沈之珩将手中的纸钱揉在手上,说道:“其实天泉集团差一点就成功了,当你影响到第一个死者的时候,他们就开始着手对付你,一共是七天,他们同你对峙了七天,我不知道他们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但是冥府酒店的时间一直困在了七天之内,你一直处在循环的时间之中,不是吗?”
原本镜泽的脸上一直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戏谑,但是随着沈之珩的诉说,他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变得深沉严肃,一双点漆似的眼眸黑得发亮。
镜泽:“那又如何?”
沈之珩把揉皱的纸钱撕成了七份,取出其中一份纸钱碎片,说道:“这间酒店之中的时间和人物,对你而言如同积木般,你可以随意地转移他们。”
他把其中六块纸钱的碎片聚拢在一起:“你将之前时间线中的死亡人物都挪到了这一天,但是毕竟他们的成为鬼的顺序有前有后,所以我判断,天泉集团封印你的方法,正是用了那七个可怜的人类,第一天死亡的是前台小姐,所以是他们先迎接我们,以此类推,我们接下来遇见的是投资失败的富商,因爱而死的黑衣胶皮人……”
“你因为捉弄他们的生命而愉悦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也落入了人类的陷阱,他们虽然因为心中的欲望而死亡,但是他们生成的怨念也同样困住了你。”
镜泽的双眸愈发深邃,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额头,笑着说道:“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对我如此了解。”
正在努力推理分析的沈之珩闻言一顿,下意识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对你自己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吗?”
“如果是你的关心,那么我坦诚接受,”镜泽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说道,“因为你所说的一切,我已经全部知晓了。”
说的也是……
沈之珩轻咳一声,掩盖了自己小小的尴尬。
“作为礼尚往来,也作为你对我如此关注的答谢,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镜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红色浓稠的酒浆摇晃,在白桌布上溅出如血般的斑点,说道,“比如说,你们并不是第一次进入这间酒店。”
“我知道,”沈之珩并没有显露出惊讶的神色,他取出了手中的日记本,大大方方地放在了桌上,说道,“往复不断的七天轮回不仅影响到了你,同样也影响到了我们,七天的轮回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时间轮回,而是我们的记忆会在七天后再次消除,但是你是永远清醒的存在,所以这间酒店的设施在日复一日的轮回中逐渐破旧,但我们却是永远不变的。”
“我猜,我们大概率先是经历了原本的时间线后,再经历了一次提前的时间线,最后你将七天之内枉死的灵魂一步步地往前挪,一直到了今天,我是指,我们经历的这一天。”
也就是系统标注的第一天。
坐在位置上的青年慢慢地站起身,逐步附身靠近了镜泽,属于人类的双眼中跳跃着荧荧烛火,他看着眼前酷似人类的鬼魂,说道:“因为你想要我们的灵魂,来冲破这个禁锢着你的牢笼。”
“秘密就在于这场婚礼。”
这次轮到沈之珩居高临下地看着镜泽,他精致白皙的下颌角边缘都镶嵌上了烛火的金边,柔软的嘴唇里说出的却是让镜泽越发惊讶的话语。
“最重要的第七天,天泉集团找来了一对真正的冥婚夫妻,”沈之珩看向宴会厅最中央的白骨骷髅,“本来就是最诡异的习俗,自然是封印步骤之中最重要的部分。”
“那你认为我会怎么做?”镜泽好整以暇地发问,并没有被揭穿秘密而感到恼羞成怒。
“自然是用一名玩家替换掉最关键的那名新娘。”
沈之珩想起影厅中的售票员,他因为痴迷电影《白骨新娘》,对进行冥婚的那位尸体自然是异常着迷。
他取出附带在系统空间内的镜子碎片,对着镜泽说道:“这镜子碎片其实就是你定位我的坐标,你的目的就是让那群供你驱使的伥鬼来让我一步步进入你的圈套,让我成为这场冥婚的替代品。”
“不不不。”
镜泽用食指轻轻地摇晃,柔顺乌黑的期间长发倒映出一络络金色流光,更加衬托出他俊美邪异的五官,以及狭长双眸中闪动的情意。
“我怎么舍得让你嫁给那个死鬼,你只需要当我的新娘。”
沈之珩的脸都气绿了。
他很想上去扯住这个鬼的脖子使劲摇晃,并且贴着他的耳朵大喊道:“你到底懂不懂目前的情况啊!你的阴谋被我全部看穿了啊啊啊!”
很可惜,沈之珩没有这个胆量。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坐在他对面的镜泽却十分开心,他看着沈之珩脸上生动的表情,并不存在的心脏似乎也在跟着跳跃。
鬼的神情很愉悦,说道:“我就喜欢看你生气的表情,可惜每次轮回,你都太冷静了,这样可爱的神态总是不能常见。”
沈之珩搞不明白镜泽的脑回路,他发现自己能够更正常人类交流,更能够用言语和表情欺骗、迷惑具有正常思维的生物,可是面对镜泽这种满脑子都是奇怪玩意儿的鬼,他的每一次出击都打在了棉花上。
镜泽用手指夹起晶莹剔透的镜子碎片,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沈之珩的手心。
修长苍白的手指裹住沈之珩的手掌,慢慢地合拢,直到碎片的尖锐边缘硌到了沈之珩的皮肉。
沈之珩的眉心因为疼痛不自觉地一皱。
镜泽停止了动作,他虚掩着沈之珩的手掌,漆黑的双眸直视着沈之珩,语气异常珍贵:“这可是你费尽心思从我身上取下的碎片。”
沈之珩的手不经意地一颤,干巴巴地说道:“我之前那么勇的吗?”
镜泽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手掌,眼睛微眯,弧度优美的眼尾勾勒出愉悦的笑意,说道:“每次你都很努力,有一次的轮回,你差点杀死了我,可惜最后失败了。”
手心的碎片似乎正在隐隐发烫。
沈之珩挣脱了镜泽手掌的禁锢,说道:“但是你也没有成功对吗?问题是什么呢?”
镜泽眼眸一闪,说道:“因为每一次的人选都不太合适,除了你,其他的人类都太愚蠢了,我又舍不得你去。”
“不过,”他侧头,看着身材高大的白骨骷髅,眼眸之中聚气深沉的浓雾,“你倒是对他非常在乎,每次你都会阻止他进入陷阱之中,只是这一次,我将他带到了这场婚礼之上。”
他贴近了沈之珩,几乎是用气声低声道:“这一次,你输了。”
沈之珩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他苦恼地叹气,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自言自语了一句话。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可镜泽敏锐的听觉还是捕捉到了沈之后的话语——
我能相信你吗?
他要相信谁?
冥府酒店的主人镜泽罕见地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握。
“你要相信谁?”镜泽看着他。
沈之珩微微一笑,拿起手中的那本日记本,说道:“当然是相信我自己。”
他话音刚落,手中的日记本瞬间换成了一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舞台之上的周石弗。
嘭!嘭!嘭!嘭!
连续而剧烈的枪声响起。
一颗颗子弹毫不留情地打在周石弗的身上。
沈之珩特意瞄准了他身上每一寸的白骨关节,几乎打完弹匣中所有的子弹,周石弗只剩下一堆破碎的骨头散落在地上。
一旁的死鬼新郎被吓了一大跳,丢下手中的那截白骨,跑到了舞台的角落里,但被沈之珩的最后一颗子弹直接送走了。
死鬼化成了一道烟雾。
镜泽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他愣愣地看着沈之珩下手如此无情狠辣。
竟然会为了阻止仪式的形成,杀死了自己的队友。
“你很果决。”
镜泽称赞了一番沈之珩,而后他挥了挥手,那七零八落的碎骨慢慢地抖动爬行,每节骨块都在飘出氤氲的烟雾,汇聚成一个模糊的白骨人影,随后消失在了空中。
“很可惜,他并不会死亡,下一次婚宴开始的时候,他照样会成为仪式的替代品。”
沈之珩收起枪,说道:“我知道,冥府酒店所有的时间线只能存在同一个鬼魂,但我还是暂时阻止了你的阴谋。”
镜泽并没有任何愠色,他佯装苦恼地说道:“没关系,我只要再等七天就行了。”
“不,”沈之珩摇摇头,说道,“这次不一样了,我还有个帮手。”
镜泽不经意地看了眼一旁的丫丫,说道:“她?”
丫丫吓得钻进了桌子底下。
沈之后伸出双手,朝着镌刻着复杂花纹的天花板,平日里冷静理智的面容呈现出一种可怕的虔诚和偏执,说道:“当然是我心中最敬重的神祇,伟大的欺诈之神。”
挂在他胸前的阿帕忒徽章骤然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在见到那刺眼光芒的一瞬间,镜泽就立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力量。
它冲破了这个世界的结界,蛮横无比地撕开了冥府酒店的一部分,肆意展示着自己的存在。
镜泽感到了愤怒。
他未曾预料到,沈之珩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同伴。
并且,他还是那么信任它。
偌大的宴会厅霎时变得阴暗,目之所及的所有物品,纸花、鬼魂、座椅、吊灯、蜡烛等等,皆是化作袅袅黑雾,汇聚成一道道漩涡状的黑雾气,裹挟着可怖的力量冲击向那不请自来的神祇。
沈之珩的脸庞被这道亮光照亮,整个人都沐浴在欺诈之神的光辉中。
他睁圆了眼睛,想要看清他所崇拜神祇的真实面容。
很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
[迷茫的孩子,你召唤了我,依照约定,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什么都可以?”
[任何要求都可以,我是至高无上的神祇。]
沈之珩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似乎在思考提出什么愿望。
翻涌的浓郁黑雾不断压迫着洒落的白光,一张张惊恐的人脸在犹如波涛的黑雾中,若隐若现,不乏沈之珩熟悉的面容,他们还维持着生前的面容。
痛苦、扭曲、嫉妒、悲伤、惊恐。
躲在桌子下的丫丫突然尖叫了一声,本就是灵魂的她也被拖入了黑雾之中。
”救救我,救救我,警察叔叔!”
丫丫的脸上滴落下一缕缕乌黑的铁锈,她伸出纤细的双手,想要抓住沈之珩。
沈之珩不由地伸出手。
未等两人的手掌相触,丫丫就被强行融入了黑雾之中。
她哭泣的、湿漉漉的脸庞只在黑雾上方显露了一瞬,下一秒就被其他死者的面容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