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欠她的,不过别再有下次了。”他按按自己胸口,一坐直身体,背就发疼。
“我会转达。”她只转达,至于杨如心还想不想报仇,她做不了主。将水囊放下,她又道,“药还剩一帖,早上记得喝了,下午再请大夫过来看看,给你开帖新的。我一会再送瓶伤药给你,你让你替你换药吧。”
叮嘱几句她走出帐篷,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解了一夜烦闷,她忽觉乏力。霍引从对面树上跃下,他在树上坐了一夜。
“他怎样了?”他迎面而来。
“昨晚发了一夜烧,今晨才退。大夫只说烧能退便好说,别的等今日他看过再说。”俞眉远一边踱着步,一边说话,“你不用担心,他答应我不追究此事。”
“不追究?”霍引狐疑,魏眠曦从来都不是宽容的人,“你与他……”
“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你别猜了。”俞眉远打了个哈欠,“只不过他这模样,恐怕要耽搁几天了。”
“我知道,已经吩咐下去在这里多呆几日,等他无碍了给他雇辆马车。”霍引早做了安排。
“嗯。杨姐姐呢?”俞眉远又问。
“在马车里呆了一夜,青娆正陪着她。”霍引见她不问原因,便道,“她的事……”
“魏眠曦告诉我了。”俞眉远叹口气,转头望向他,“小霍哥哥,你……算了,没事。”
欲言又止。
本想要他多陪陪杨如心,只是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口。杨如心的伤口,可不是一个完美的妆容或几声赞美就能治好的,若杨如心走不出来,旁人的推波助澜只会雪上加霜。
她以为只是区区五岁之差的问题,不料竟是这么深的痛。
而同样的痛,她曾经受过,便明白,有些痛只能靠时间遗忘,永远无法抚平。
……
“我回来了。”回到自己的马车前,她招呼了一句,掀帘进去。
青娆见到她如获大赦,忙扑过来:“姑娘,你没事吗?霍大哥说你留在魏将军那边帮忙,什么忙能要你帮一夜?担心死我了。”
“没事。我有些累,你帮我打点水来我洗漱。”俞眉远安抚一句,目光转到杨如心身上。
杨如心正面无表情趴在窗口发呆,整个人僵得如同石像。
“杨姐姐。”青娆离开,俞眉远才开口唤她。
“魏眠曦没事了吧?”杨如心一动不动地问道。
“目前看来无碍。”俞眉远往里挪了挪,坐到她身边,见到她神色一松,便料她也已牵挂了一夜。
“抱歉,连累你们了。”她头往下,搁到自己手臂上,声音闷闷传出。
俞眉远伸手拍拍她望头:“没事,已经解决了,你别多想。”
“呵……我拜入我师父门下时,曾立誓行医济世,尽一切能力救人,可昨天我竟杀人。师父常说,医者仁心,眼中当只有生命,不论好坏对错,须一视同人,但我没能做到。”她掩了脸轻道。
“杨姐姐,想不想喝酒?”俞眉远揽过她肩头,忽道。
“喝酒?”杨如心转头疑惑,“小霍不许喝酒。”
“循规蹈矩的人生活久了,偶尔也不守规矩一次,没什么。咱们是人,又不是画上的菩萨。”俞眉远不多劝她,只从自己车厢角落的小箱里翻了坛酒出来。
这时候任何言语都不如一场酩酊大醉来得痛快。
“悄悄的喝。”她压低声音,摆了两只茶碗出来,“我刚出江湖那年酿的千山醉,藏了很久。”
她说着满斟两碗,其中一碗递给杨如心,又举起自己的碗:“先干为敬。”
言罢,满饮此碗。
第二碗,她又斟满,再干。
“第二碗……杨姐姐,对不起……”她道歉。
杨如心皱眉饮了两口,闻言奇道:“好端端的,你道什么歉?”
“没什么。”俞眉远不解释。
青娆打好水,又取了些吃食回来时,车里两人已经歪倒。杨如心是醉的,俞眉远是困的。
千山醉,真是好酒。
……
魏眠曦的伤势到第四日才算稳定,这其中还有杨如心的功劳。杨如心虽没再去找过他,却熟知他的伤情,第二天就提笔写了张方子,由霍引亲自抓了药回来,再让俞眉远送去给他。魏眠曦并不疑心,只是邓维不放心,盯着俞眉远亲自煎药,又亲自试了药,才放心让她把药端去给魏眠曦喝。
杨如心医术高明,她的方子自然不是民间寻常大夫可比的,魏眠曦的伤势一日好过一日,第四日时已能如常行走。
他们的行程已经无法再耽搁,霍引替魏眠曦雇了辆马车,一行人这才上路。由始至终,魏眠曦被刺之事,都没让其他人知道过。
因耽误了四天时间,这次上路诸人便马不停蹄地赶路,比先前累了数倍。
俞眉远歇了乱七八糟的心思,赶路时专心躲在车里写她的札记。这札记是她第一次离京去东平府里保留下来的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就记下这地方的风土人情与趣闻,到如今已有厚厚一叠,一个檀木盒都装不下了。
杨如心一心研读医书,不再多想,心倒也渐渐平静;霍引仍忙前忙后,每每歇下之时,众人早已都睡去;魏眠曦的马车跟在最后,他极少出来,目光从窗中望出时,看的最多的,也就是前面俞眉远的马车……
各人均忙着自己的事,无力再顾其他。
这一路上虽不算完全太平,倒也比预料得好太多,除了些不长眼的山匪外,并没有遇到大的危险,大抵是有了霍引的名号,又是北三省几大门派联合押的镖,再来就是赈灾的银两,反倒叫绿林中人收了心思。
八月下旬,他们终于把前面耽误的行程给补上,几人已经到了赤潼关前的白雪岭。
白雪岭是赤潼关这一带最大的山麓,山势险峻又绵延千里,到这里本要转走水路,奈何今年大水,漕运河道被毁,他们只能改道白雪岭。
翻过白雪岭就是赤潼关了,然而这白雪岭却是他们这趟跋涉中最为艰巨的一段路。
“在这里歇上两日,被足精力,第三日上路。”霍引下令众人在白雪岭下唯一的白雪镇里停下。
过了白雪镇,就再无别的城镇,这是白雪岭前最后的补给所在。
山下的城镇很小,镇里没什么可逛的,镇上民风淳朴,人倒是很热情。
杨如心老毛病发作,每到一个地方就要采买药材,如今她买的药材已经堆了半个马车,到这白雪镇仍旧不肯放过。
“姑娘,我身上不爽利,就不陪你们去了。”青娆见她们又要采买,便苦了脸。她今天癸水驾到,腹中闷闷,再加上连日赶路,此时动都不想动。
“那你好好歇着,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俞眉远不勉强她。
杨如心已经先下了马车,正在催促她,她不好耽搁,说罢便要走。
“等会。”青娆叫住了她,“姑娘,这几天我闲着无事编了些络子和手绳,你可有要挂的东西?拿来我给你结上去。”
俞眉远摇摇头,正要拒绝,忽然想起一物,便从荷包里摸出了件东西递给她。
“帮我将这平安扣打进绳里,我想戴在手上。”
她给青娆的,是昙欢随身的平安扣。
玉名龙影,霍铮所有。
☆、第140章 龙影
白雪镇不大,俞眉远和杨如心两人逛了一整圈,时间还早。杨如心心血来潮,拉着俞眉远找镇民借了厨房。
“杨姐姐,你想做点心?”俞眉远看着她采买回来的食材,有些惊讶。
“嗯,上回你教我做的那个蛮好,我想再做些。”杨如心蹲到地上往外翻东西,头也不抬道。这段时间在外奔波,霍引是最忙的一个人,顿顿饭都是随意对付,熬得人都瘦了不少,她想着之前在云谷俞眉远教的那点心他颇喜欢,便想再做一次。
俞眉远想了想,记起那事来。上回做的糕点她是送给心仪的人,那不就是霍引?这次还要做,莫非还是为了霍引?
心里虽已想到,但杨如心没明说,她也不戳穿,只高高兴兴道:“好呀,我教你做些别的吧。这儿的大枣好,我们用枣泥做馅儿。”
杨如心一想,大枣为温补之物,夏伏天吃更能驱寒,刚巧对霍引的症,便点了头。
两人便煮枣揉泥,和面捏形,直忙到午后,中饭也没顾上吃。俞眉远这人精细,想着既是她要赠予霍引之物,便绞尽脑汁想了新奇花样出来,把小糕点捏作花形,蒸熟后放入冰凉的井水里隔碗湃着,最后拿红漆食盒装了,才算完事。
“你这玲珑心肝到底怎么生的?能叫你想出这样的精致东西来。”杨如心看着食盒里的小糕点爱不释手,嘴里直夸俞眉远。叫她号脉引针没问题,但要叫她把吃食做成这精致模样,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学了半天都没学成,最后还是俞眉远亲自帮她捏了形状。
“这里要是有冰就好了,拿冰镇着,更爽口。”俞眉远拿井水洗手,一边回头道。
盒里那糕点拿糯米做成的,冰完之后口感弹牙,是以前她在俞府最喜欢的夏日点心。
“你这人,该讲究的不讲究,倒是在这些事情上讲究到了极致。”杨如心一边叹道,一边盖上食盒。
俞眉远洗好手,拎起早上采买东西,打算回去,闻言不由道:“我不知道什么该讲究,什么不该讲究,自己觉得痛快就好了。”
“孩子脾气。”杨如心笑了她一句,跟着她出门。
时候不早,她们要赶回扎营的地方。
……
扎营的地方并不远,就在镇尾白雪岭山下。
山下是片偌大的草场,紧挨着个小湖,湖水是山上溪水流下汇聚而成,今年夏季多雨,这小湖水位涨得格外高,霍引领着几个人去湖边放马饮水,看到湖鱼成群,便找了树枝削成鱼叉捕鱼。
俞眉远和杨如心一回来,杨如心就拎着食盒去找霍引,俞眉远则被青娆叫进了马车。
“姑娘,平安扣给你编好了,来试试大小。”青娆拉起她的手,把手中编好的绳结套进她手腕上。
俞眉远定眼一看,手上的绳串编的是金刚结与攒心梅花,梅心正中镶的就是她那枚平安扣。青娆用了蓝白二色线,戴在她手上十分清爽。
“好巧的手,不枉我这么疼你。”俞眉远很高兴,掐了青娆的脸蛋夸道。
戴好绳串,她闲不住,又跳下马车。这地方视野开阔,风景颇佳,她又在车上闷了大半个月,这次难得休整,自然不愿乖乖呆在车上。
听说湖里有鱼可抓,俞眉远拎着裙裾飞奔而去。
到湖边时,霍引已经不在,只剩吴涯和其他几人站在浅水区里拿着树枝削的鱼叉叉鱼。俞眉远看了眼他们的收获,网兜里已经装了十来尾活蹦乱跳的鱼。她玩心大起,站在湖边的大石上,也不下水,只拿了吴涯的鱼叉隔空往水里扔去。
她眼力好,又有弓术底子,试了几次之后便摸到门路,一扔一个准。
“好准头!”吴涯与旁人看得眼发直,纷纷停了手里动作,只看她扎鱼,每刺中一只鱼,便喝一声彩。
俞眉远玩得满大汗,霍引拎着食盒从远处走来时,她正站在石头上抹汗,脸颊红得像朝霞。
“四娘,过来一下。”霍引在她背后唤了一声。
俞眉远扭头看到他,应了一声便抛下鱼叉,从石上跳下,朝他奔去。
霍引见她跟来,一声不吭转身朝远处行去。俞眉远叫了他两声,发现他不理人,便跑到他身边仰头望去。
总是对她笑的小霍哥哥今天脸色不虞,似乎在生气。
……
霍引走到山边稀疏的树林里才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