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义军的军师,似乎是个仙女一样的女子。”
“——女子?”
“对。”
士兵道。
“据说有数次义军出现时,都曾有人瞧见一个文人打扮的女子在军中现身,被许多护卫严格守卫,地位很不一般的样子。”
“另外,义军之中似乎也有会冲锋的女将,与他们的大将像是母子兵。”
女人出现在军中,怎么听都像是神话故事。
不过绝境之中,不妨碍这些人对这种美好的幻想心怀向往。
亦有人喃喃道:“最近这是怎么了,先是什么李太后顾太后的,后面又是那个谢知秋,现在又有义军女军师女将,这年头厉害的女人还真是多啊。”
若是平常,大抵人人都会对这种话题有兴趣,但在这种生死关头,八人中弥漫着严肃的气氛,人人都在担忧自己的前程。
那士兵定了定神,又继续道——
“虽然朝廷这里被打得节节败退,但义军那里却节节胜利,甚至有传闻说,义军已经实际掌控了十二州中的几州,十分令辛国忌惮。”
“辛国迟迟未能攻进方国境内,便是因为义军阻拦,若是只有朝廷,只怕早败了,然后又要向辛国赔款上供。”
“相传义军治理之地,繁荣富饶,安定泰平,由于军纪严明、治安极佳,街上随处都可以见到外出做活的女子,其太平可想而知。”
他稍作停顿,又往后说——
“既是义军,多半会接纳没有去处的流民。”
“我们反正已经走投无路,无论真假,不如去碰碰运气。”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小姐, 上个月从各地寻来投奔我们的人,都已经安置妥当。不过,从各地逃难来的人比起半年前, 好像又增多了, 因为种种原因从朝廷军脱离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楼台之上, 雀儿怀里抱着大捧文书, 一本正经地向面前的女子汇报。
五年过去, 雀儿的模样变化不小。
她已经过了二十,由于常年在外奔波,皮肤略微黑了一些, 眼神也褪去当年的懵懂稚气, 稳重起来。
雀儿是自小跟在谢知秋身边的小丫鬟,也是识些字的,只是过去不以此为业, 学业便不大精。
而她跟谢知秋来到北方后,起先谢知秋身边很缺信得过的人,雀儿急于为小姐分忧, 便拼命动脑筋学习,小姐让她读的书,她纵然读得吃力, 还是使劲读。
久而久之,她做的事情越来越重要, 逐渐得到历练, 成了谢知秋的左膀右臂。
雀儿这几年已经拿回了自己的卖身契, 但她仍旧留在谢知秋身边,不像丫鬟, 更像是弟子,只是以前叫惯的称呼还是改不掉。
义军其他人都将谢知秋称作“大人”,唯有雀儿,仍旧唤着“小姐”。
而在她眼前的女子,正正襟坐于桌前。
清光从窗棂照入,桌上堆满如山般的案卷文书,这女子仍面不改色,唯毫笔握在手中,周身一派清冷凛然之气。
她听到雀儿的汇报,缓缓颔首,道:“好。刚来此地不久的人,虽允许他们从事劳作,但切忌立即让他们进入工坊、义塾、军队等核心之处。
“这些地方若要接纳新人,务必要查清底细。现在局势混乱,未必没有辛国或者朝廷的奸细混在流民之中,要格外谨慎小心。”
雀儿严肃应道:“是!”
那女子交代之时,并未抬头,反而专注地垂头书写,一转眼的功夫,又批完一份需过她手的文书。
此人,正是谢知秋。
雀儿站在一旁,没有立即离开,反而仰慕地看着自家小姐。
小姐如今的打扮,比在梁城时简单多了。
她并未像方国大部分女子那样做复杂的发髻,只用红绳束了个干净利落的马尾。
而且,小姐身上所着衣裳既非方国女子的裙衫,亦非北地少数民族之衣裳,而是上身素衫,下着红裙,裙长只盖到鞋上两寸——
这样的衣裳,在来到北地以前,雀儿前所未见。
据她所知,这是小姐来到北地后,觉得传统裙子裙长曳地,行动实在不便,于是特意让二小姐谢知满根据小姐所绘图纸做出来的。
小姐曾说,这是她还与姑爷交换时,在自己的“灵魂实质”上看到的衣服。
不得不承认,换了裙子以后,小姐外出看起来是便利了许多。
有时需要,这裙子下面还可以再穿骑装长裤,无论是美观性还是便捷性都颇为不错。
若在梁城,这等只顾方便、不顾礼制的奇装异服,必定要惹来非议。
但在遥远的北地,又是在小姐做主的地盘上,一切条条框框似乎都可以抛诸脑后,这样无人见过的裙子反而成了谢知秋的出门在外的标志性形象,引得城中崇拜她的女子争相效仿。
想到这里,雀儿不由望向窗外。
她们身处楼台之上,从高处往下看,可以瞧见熙熙攘攘的街道和人群。
在街上,来来往往的女子甚多。
她们有人穿汉族服饰,有人穿北人游牧民族之服,不过,其中起码有一半人都扎着马尾、穿着与小姐相似的长裙。
这样的装扮方便且易于活动,简直是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流行开来,当下已随处可见,不少女子都以与谢知秋相似为荣。
不过,她们虽模仿小姐,却大多不知道小姐的真实身份。
小姐为了避免惹来麻烦,是隐姓埋名在统领义军。
义军中值得信任的领袖人物自然都清楚她的身份,但她并未向义军辖地内的普通民众公布实际姓名。
辖地百姓只知小姐是义军之中地位极高的军师,几位大将都对她敬重有加,而且辖地内种种与别处相异的设施,大多出自她的手笔,将她说成是义军领地范围内的实际领导者,也并不言过其实。
百姓不知该如何称呼她,起先跟着义军之人喊她“大人”,后来则逐渐给她起了种种雅称。
二小姐知满知道小姐以前喜欢谢家后院的梅花树,特意在帮她做裙子时,将红梅纹样绣于长裙之上。
于是,百姓便根据她这裙子上的纹饰,将小姐换作“红梅仙子”或者“红梅夫人”。
大抵是小姐给了许多走投无路的人栖身之所,而她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相当有神秘感,许多受过她恩惠的人,似乎都对她相当崇敬,甚至将她塑造得如同九天仙女一般。
*
日头逐渐西斜。
谢知秋感到屋中的光线变化,眯了下眼,抬起头来。
随着义军逐渐壮大,在义军管理范围内的地带越来越多,谢知秋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姜凌与萧寻光平日里以打仗为主,工匠技术的发展与培养则大多交给萧寻初与知满,而除此之外的士农商之策,几乎全部都要由谢知秋来处理,各种大事小事的大方向,更是不能不过她的手。
尽管最初,来到北地、协助义军是谢知秋本人做出的选择,不过他们在短短五年内便走到今天的地步,仍然让谢知秋本人都感到惊讶——
谢知秋望着眼前成山的文书,心知今日是不可能看完了,索性站起来,松了松肩膀,然后走到窗边,从楼台之上往外看——
窗外是热闹的人群。
哪怕天色已昏,即将入夜,街上仍无丝毫清冷的迹象,反而有不少白日干活的人下了工出来闲逛,街道愈发喧嚷。
食肆、布坊、茶馆、各色手艺人……
能想到的铺面应有尽有,若非当地人的衣着打扮与关内有区别显著,往来语言也是辛汉与各类民族语交杂,这等繁荣程度,几乎能让人误以为是梁城。
然而此地名为云城,在谢知秋与义军到来之前,不过是个北临十二州、时常受到辛国军队骚扰、人迹罕至的边陲小城。
原本,此地受到辛军频繁的入侵掳掠,当地民众不堪重负。
而驻扎在当地的朝廷兵马竟在对阵辛国骑兵时竟落荒而逃,导致此地治安大为减退,更为混乱没落。
附近百里之内田地荒芜,家家户户被洗劫一空,没有任何行业在这里有机会发展,甚至到了连土生土长扎根于此的乡民都不得不离家背井、另寻出路的地步。
义军到来以后,凭借着火器彻底赶走了辛军。
他们发现当地的朝廷驻军已经弃城而逃,方国将领被辛军打得心生胆怯,不敢再靠近此地,亦不敢将云城已失之事向朝廷汇报,于是这里成了实际上的无主之处。
义军起先只是派人镇守此地,伪装成本地人组成的民兵,保护尚未离开的百姓安全,也防止辛国继续进军,占领云城。
但后来,经过多方考察与评估后,义军将此处定为自己的主要根据地,并在这里扎根发展。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句将云城当作根据地, 说来简单,其中经了多少周折,唯有谢知秋与一路陪她走来的义军自己清楚。
在来到云城之前, 义军与过去一样, 只隐藏在民间,伺机而动。
萧寻光统帅的这支义军, 在民间自发组成的军队中算是规模大的, 但与朝廷军相比, 还远远不足。
谢知秋来到北地后,私底下协助义军、为其在战场上出谋划策,明面上则帮助父亲与知满重新经商。
谢望麟年事已高, 实则觉得女儿当个国子监祭酒已经十分光宗耀祖, 并不理解她的辞官之举。
奈何谢知秋心意已决,她还召集谢家全族开会,向族中长辈阐明了对辛国局势的担忧, 以及皇室故步自封的弊端。
谢家在梁城根基深厚,又是书香门第,十分看重朝中官职, 因此谢知秋辞官一举,并不在族中长辈预期之中。
好在族中长辈皆是明理之人,当年先帝欲杀萧斩石, 不少长辈都曾死谏保萧斩石,虽看重家族声誉名利, 但危机当前, 他们仍会将家国至于个人安危之上。
谢知秋出于保险起见考虑, 并未将自己与义军的联系全盘托出,但谢家从她话中, 能觉察到她去北地,必定是一桩极为冒险的事。
谢家商议数天,终究决定支持谢知秋。
于是族中安排转移老幼女眷前往安全之所,有官职的谢家人留在梁城,尽可能稳住朝廷。
知满主动要跟着姐姐走,谢望麟前思后想,终是放心不下两个女儿,况且谢知秋说皇室对她有所忌惮,留在梁城说不定有危险,于是他终于下定决心举家迁往北地。
北方少数民族众多,被关内称为蛮夷之地,谢望麟知道自己的文玩生意在这里定然是做不起来的,便将重心放到布坊上。
知满离开时,将梁城的绣坊都托到谢家长辈手中,同时也将一些熟练的绣娘从梁城带到了北地。
那些梁城长大的姑娘大多不愿离开,但包括知满最得力的帮手燕子在内,有相当一部分绣娘是绣坊过去接纳的无家可归的姑娘。
她们本就如浮萍无依,绣坊就是唯一的家,又受过谢家姐妹的恩情,得知两人要走,皆表示愿意跟随。
起先他们的落脚之地,是离义军较近,但受辛军影响较小的一些富裕大城,谢家表面上只是普通富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