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涉及战事,一不小心就会生死相隔。
萧寻光思及此处,不由郑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搁了一盏灯笼,手艺十分精巧,竹条镂空制成兔子望月的形状,一旁还有秋叶之景,似乎隐隐寓意谢知秋的名字,不像是外面卖的,倒像是自家弟弟的手笔。
萧寻光出声问道:“那是要给谢小姐的?”
马上就到中秋了,届时也会有灯会。
虽说中秋的气氛不像上元节,但年轻男女碰面互相赠个灯也是常事,这两个人感情又正是浓稠的时候,多半会相约见面。
萧寻初果然没有否认,道:“是。”
萧寻光顿时有种拆散有情之人的罪孽深重之感。
他张了张嘴,艰难地道:“抱歉,寻初。”
萧寻初失笑:“怎么说得好像我和谢知秋再也不会见面了一样,就算分别一段时间,也不意味着一定有缘无分吧。”
当然,至此一别,再无缘相见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而且很大。
萧寻初望了一眼那盏花灯。
谢知秋有她的才能能做到的事。
而他也有他的。
世俗观念认为,男人本就该以大志为重,不该将小情小爱至于理想之上。
萧寻初却不会这样解释。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想要保护的人。
他知道自己留在梁城很难做到什么,唯有换一种方式守护这里的山川河海,才能保护生活在这里的谢知秋。
不过……
萧寻初迟疑了一下,忽而道:“其实我觉得,事情未必不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什么意思?”
“谢知秋最近在朝中的情况,一直不是很好,即使是她,也有些吃力。而且,我有时候也会见她流露出犹豫的神情,像是在权衡什么似的。”
说到这里,萧寻初顿了一下,才言:“……说不定最后鱼与熊掌兼得的,不是我,而是哥哥你。”
*
从皇宫回来以后,谢知秋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手持突火.枪,指尖轻轻抚过铁管,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
谢知秋一直以来的意图,都是说服赵泽进行军事改革。
可是与赵泽交谈之后,她却感到前路是一整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茫茫的沉暮,似乎连呼吸都会吞噬。
赵泽是不太可能答应使用突火.枪。
不光是赵泽,先帝、先帝之前的先帝,无论是往前数已经亡故的皇室先祖,还是往后数后面会降生的赵泽的后代,都极可能不会答应在军队里用突火.枪。
原因无他,上位者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的地位,而不思改变、压制他人,就是最简单保险的方法。
唯有身处劣势、还有机会往上爬的人,才会有强烈的渴望去寻找超越的手段。
于赵泽而言,辛国纵然侵略边境,但不太可能攻打到梁城,威胁不到他。
可是若是有人想要夺位,而且进了皇宫,那他一定会被杀死。
是以,对皇帝而言,后者的危险性更甚于前者。
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宁愿压制军队,抑制个体战斗力,然后通过大量征兵,用相对弱但是数量庞大的血肉之躯去减小前者的威胁,甚至多承担一点前者的风险。
然而对江山和天下百姓而言,这个决定会导致万千平民丧生在战场上,用他们草芥般的贱命和保家卫国的朴素愿望,去换王公贵胄一生富贵安平。
这不是谢知秋想要的结果。
可是,要怎么做?
只要身在朝中,就势必受到种种限制,势必要为了形势而妥协。
说违心的话,适当地趋炎附势、耍弄权术。
谢知秋闭上眼,无数念头在她头脑中飞转而过——
“姐姐,朝廷要是不愿意出钱的话,我来出钱,我们自己办招收女子的私塾义学。”
“江山危亡,百姓生死,全系在君主一念之间。”
“与其指望朝廷,倒不如指望自己。”
最后,她脑海中浮现出太后对她说的话——
“你想要别人服从你,必须找到新的力量,掌握实实在在的权力。”
“谢知秋,你要找到属于你的那把弓,然后将它牢牢握在手上。”
谢知秋重新睁开眼,看向手中的突火.枪。
不经天子允许,组织军队、大量装配火器,无疑会是重大的罪名。
可是真走到了那一步,天子还管得了吗?
谢知秋慢慢转动枪管,将枪口偏了三寸,将它从北方,对向了皇宫的方向。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八月十五。
春节、上元节与中秋节, 乃是方朝传统的三大灯节。
这一日,梁城自会举办灯会。
家中祭月过后,谢知秋戴上帷帽, 离开谢府, 出门去赴约。
夜幕刚刚降临,长街上各色彩灯便点点亮起, 沿街铺面招揽顾客之声热闹熙攘。河中灯船随水飘荡, 竹条扎的灯笼悬在高处, 为暮色染上节日气氛,易令人忘了时辰。
谢知秋来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只见萧寻初不知为何又被小孩团团围住, 正拿着不知哪里弄来的竹条, 给他们一个一个编小动物。
谢知秋刚一现身,他就看到了她,对她浅浅一笑, 桃花眼弯得好看。
然后萧寻初迅速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一眨眼的功夫就编完一只小兔子,往旁边的小女孩手里一塞, 又匆忙对小孩们说了什么。
那群小孩大概知道自己要被打发了,哀嚎一片。
然而萧寻初只是笑,敲了其中几个男孩的头, 就匆匆跑向谢知秋。
谢知秋眼看到他越过人群,跑到自己面前。
“抱歉, 耽搁了一点时间。”
他道。
“久等了吗?”
谢知秋摇摇头。
她撩开帷帽轻纱, 偏头问:“你怎么又被小孩缠住了?”
萧寻初摸了下头发, 不好意思地解释:“我过来等你的时候,正好看到几个小孩凑在一起, 四个人欺负另外两个。我看这样不太好,就上前制止,结果这群小孩吵得厉害,我只好弄了点竹条给他们做东西,想分散他们注意力。
“后来他们吵是不吵了,但小孩反而越聚越多,就变成刚才那样了。”
刚才那画面,似曾相识。
谢知秋记得以前也发生过。
萧寻初好像总会遇到这种事,不管他是哪个身体,这种地方居然没变。
谢知秋想着觉得有趣,不由抿唇一笑。
满月皎洁,花灯璀璨,朦胧的灯光下,谢知秋抵唇轻笑,嘴角微弯,面颊有浅浅的酒窝。
萧寻初被她笑得晃了下神,忽而手足无措。
他慌张四顾,最后拿出一直握在手里的花灯,递给她道:“这个送你。”
谢知秋一看这竹灯上细腻的镂空图案,便知定是萧寻初手制之物。
她抬手接过,忽而顿了一下,才说:“谢谢。
她看向花灯道:“……真漂亮。”
萧寻初闻言便笑。
他没接她的话,而是抬手轻轻拨了拨她的长发。
“走吧。”
他笑言。
“嗯。”
*
谢知秋让雀儿先回车上等,自己跟着萧寻初离开。
两人肩并肩在夜市里逛了一会儿,便决定去河畔看灯船、放河灯。
萧寻初送的花灯自然是不能拿去放的,二人便在集市上挑可以漂在水上的莲灯。
谁知那卖小物件的中年贩夫,一见谢萧二人走近,倒露出与他人不同的神色,忽而十分热情地道:“这位相公,你与夫人今年也一起来逛灯会啊?”
萧寻初一愣,既是因为贩夫对他和谢知秋关系的称呼,也是因为对方一副熟稔的模样。
待回过神,他已问道:“你认得我们?”
“认得!”
贩夫毫不犹豫地道。
“你是刚才在那边给一群小孩编竹草的相公嘛!我去年上元节还见过你们,不过当时被一群小孩围着的是你夫人,你夫人手也巧得很,做了一堆木雕。”
“我跟你们说,我记性好得很!像你们这种相貌出众又手艺惊人的夫妻,我不会认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