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路明军很快就结在了一起,再加上余生的两千多名山西军,这里的明军当时就有一万多人了。虽然面对的反军尚在两三万间,但是这对明军来说已经是稳操胜券了。尤其是那两千多被反军围了一夜的山西军,更是没有一点犹豫地杀了上去,显然是要为自己死难的兄弟们报这一箭之仇了。
反军那边虽然有些畏缩了,但在这时候他们也知道已经无法退却,便也在一声声的大叫中迎了上来。数万人马便在这条山道上战了起来。呼喝声、吼叫声,惨叫声全都混合在了一起,让数十里地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明军终究是经过训练的战士,而反军中却多是些直接从田头拉上战场的人,虽然几个月来也打过几次仗,但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很快他们就开始崩溃了,纷纷向后退却。
战场之上的情况就是如此,一旦处于劣势,有人开始后退的时候,就会影响到身边的一大批人,而后这种情绪就会扩散到全军,从而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引发溃败。正因为如此,往往沙场之上的将领们会斩杀那些胆怯不前的士兵。可是那些反军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在有了一些人的退后,甚至是逃跑之后,数万人马就没有了战意。
退,成了反军唯一的自保手段,他们在退了一段距离,发现明军依旧紧追不舍的时候,因为恐惧索性不再理会其他,扭头就往后逃去,反军彻底的败了。
见这情形,明军士气得到了最大的激发,他们不用将领们的下令,就自发地冲了上去,痛打落水狗,是每个人都不会放过的。一时间,只见一路衣衫褴褛的反军向前奔逃着,而一路衣甲鲜明的明军却紧追不放,誓要将反军全部歼灭。
因为反军对这里地形很是熟悉,所以虽然已经丧了心胆,可他们却还是能和明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明军却也没有被这里高低起伏的地势所阻,依旧紧咬不放,很快两路人马一追一逃就跑完了山道,前方就是出山的道路了。
只要出了山,就是一片的开阔之地,就象征着自己不会再屡次让反军仗着地利逃脱,这更是激起了明军对胜利的渴望,一无反顾地往前杀去。
山道的尽头,是个喇叭状的所在,口收得极小,反军慌乱地从那里冲出,许多人更是被自己的同伴挤倒在地,然后被千万只脚踩踏成了肉泥。明军见状心下大喜,虽然有人对这里古怪的地形有所警惕,但在这种将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欢喜之下,一些谨慎的心思反倒成了畏缩不前了。所以明军也紧随着仓皇而出的反军钻出了山道,直往外杀去。
此时天边已经微微露出了一丝鱼肚白,最前面的明军们在钻出山道的时候,便放眼往那支即将被自己亲手杀光的反军看去,却发现了一幕让他们吃惊的场面,那些原来应该已经只会向前逃命的反军正集结在一处,然后反攻了上来。
更让人吃惊的事情紧接着出现了,随着一阵鼓声,两边山坡之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的人影,他们一露面,就有无数巨石沿着山坡轰隆地滚了下来,同时伴随着石头一起下来的则是更多的反军。一张张原来看上去是那么卑微而朴素的脸庞,现在却成了狰狞的恶魔,突然出现的反军大叫着冲向了已经被这一幕惊得呆住了的明军后队。
“我们中计了!原来这是反贼的一个计中之计,先以少量的兵马引诱了山西军,把他们包围在此,然后又以他们为诱饵将我们两路大军也给引了过来,并佯败将我们引到了这处最利于打伏击的所在。没想到反军中居然还有如此心机深沉之辈!”姚苍月猛地惊醒过来,但是从眼下的局面看来似乎已经有些晚了。
山石沿着陡峭的山体滚落下来,不但力量极大,而且还速度奇快,虽然有那盾牌手大着胆子想要以盾去阻挡它们的来势,但是人力又怎能抵敌得住这自然之力呢?几十名盾牌手当即被隆隆而下的石头连盾牌一道砸进了地里。
而后面的石头则已经直往明军中间而来,使得原来就有些胆战心惊的军士们顿时就乱了起来。这时候,出口处又传来了一阵喊杀之声,适才被他们追得亡命奔逃的反军在外面接应之人的帮助之下反过来杀了回来,使得刚刚出去的明军很快就败退了回来,和正想往外走避开上面不断落下的巨石伤害的明军撞在了一处,这更给了从外杀进来的反军以机会。
而在同一时间的,紧随在山石之后的那些反军伏兵也喊杀着直冲了下来,三面的围杀,更是让明军没有了战意。姚苍月看着麾下的军士们乱成一团,被那些手拿锄头和耙子等农具的反军打散打死,简直是急怒攻心,他只有声嘶力竭地喊道:“弓弩手上前,给我射杀那些冲来的反贼!”
虽然在这乱哄哄的情况下一个人的喊声不是那么的突出,但是这却还是给了一些明军以提醒,许多人拿出了弓弩,用远程的武器来阻挡着反军的步步进逼。趁着这一阻的工夫里,明军才得以从混乱和崩溃的边缘爬了回来,他们开始慢慢地聚拢在一起,一些小规模的配合也慢慢成了形,只要坚持住这一阵,明军就能站稳脚跟了。
这时在山坡之上,王嘉胤看向了身边的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道:“李公子,我们该用那一招伏子了吧?明军还能抵挡啊。”
“再等等,现在明军还没有完全聚拢,他们的作用和威吓还不够大,再过半刻才下令吧。”说话的人若是由吕岸等锦衣卫的老人看到,一定会惊讶地叫出他的名字——李衍。不错,他正是白莲教教主李普世的幼子,那个在金人于北京城外大败之后不知去向的李衍。
在那次失败之后,李衍彻底成了一个无处可以容身的重犯,他在这情况下只有回到自己最是熟悉的山西和陕西一带进行躲藏。而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他也有了反思,知道只靠着外族,或是白莲教那微小的力量是不足以推翻大明的,所以他便沉寂了下来,等待着更好的机会的到来。作为旁观者的他早从地方官府的腐败里看出了天下即将大乱的苗头,所以他才暂时隐忍了下来。
而在两年之后,一切果然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发生了,陕西成了此次天下大乱的根源。几经周折之后,李衍终于凭着自己的武艺和智谋得到了王嘉胤的赏识,成了他的一名军师,而现在的他为了不让人起疑也改了名字,不叫李衍,而变作了李岩。
看着明军终于重新集结在了一起,李岩这才道:“主公,下令出手吧。”
“呜——”山坡上陡然传来了一声号角的长鸣,使得明军顿时就有些紧张了起来,不知道这些反军还有什么手段没有施出来。这个时候,异变突然再生。
在一场混战之后,三路人马早就混在了一处,除了象姚苍月这样的主帅还有亲兵跟随外,大家都认不出身边人究竟是谁了。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些个以弓弩抵挡着反军一波又一波进攻的弓弩手们的附近突然闪过了一片刀光。一个个原来还和他们并肩作战的同袍们突然反戈相向,用手中的兵器攻向了全无防备的他们。
刚刚才稳定下来的明军再一次乱作了一团,而且这一次比刚才骤然遇到袭击更乱,因为他们谁都不敢相信了。而在这个时候,没了那些弓弩手的阻挠,反军们就开始全力攻了上来。明军的防线终于完全崩溃了。
原来的追击者现在成了逃亡者,明军只剩下掉头逃窜一种选择,而他们的身后,则是数量庞大的反军,不断地赶上来将掉队的明军士卒打杀在地。当太阳高高升起来的时候,明军一万多人马已经折损了进七成,只有不到两千人逃了出来……
第582章 初见洪承畴
虽然心里对这一战的结局已经有了准备,但当姚苍月带了两千许的残兵回来见唐枫的时候,还是让他感到了一阵惊讶。一万三千人的明军,就此被那些拿着锄头和耙子的反军杀败,而且还是败得这么惨,就算知道他们中了计也让唐枫极难接受。
在姚苍月等几路人马冒进抢功和救援的时候,唐枫跟在后面的中军也得知了山西军的危情。当时唐枫也想派出人马前去救援,毕竟这些人马可是大明的军士,他自然不想让他们白白地牺牲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封锦衣卫调查得到的密信却适时地送到了唐枫的面前,从而改变了他的这个决定。
信里只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王嘉胤和高迎祥在暗中有了接触。一旦得知这两路互不统属的反军主将突然会面,唐枫心里就起了一丝疑虑,他觉得山西军这一次被围一事绝不是表面所看到的那么简单,便命大军暂且停下来,以观其变。
最终的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使得唐枫在庆幸之余,又有了一些后悔。若是他真的派了一部人马去救援,那可能会导致死伤的人会更多,但要是他真的将所有人马都投了过去,说不定这一次就能和反军进行正面的对决了。以现在反军的战力,即便他们在兵力上占了优,只要明军不乱就一定能重创他们,那这一次陕西的乱局就定了。可正因为唐枫的一时犹豫,使得他们错过了这个最好的时机。
当然这也得在全军有所防备的情况下才成,明军若是一心救人的话,很有可能也如四川和河南两路人马一般被反军伏击,从而出现更大的损伤,所以唐枫并没有太过在意。他只是对这近万人马的折损感到痛心。
此时,已经被军医包扎好伤口的姚苍月正在向唐枫及其他一些将领述说着自己中计的始末:“……没想到反贼们居然在那山道的出口还设下了一路埋伏,而且兵力更足有四五万间,兄弟们一时乱了阵脚,这才……另外更让咱们没有料到的是那些被我们从反贼刀下救出来的人居然也是由反贼们假扮的,我们刚刚稳下的阵形便被他们彻底冲破了……最后,末将只得带了一小部人马边战边退,回来见总督大人,求总督大人降罪责罚!”说着他已经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唐枫看得出来姚苍月的痛悔和自责是发自真心的,便说道:“你起来吧,此事也怪不得你,臧海楼率军冒进才是真正的罪魁,而且反贼设下了这么一个连环之计,也的确不简单,我们还是太过轻敌了。好了,你就带了人回去好好地休息吧,兄弟们的仇有本督会替你们报的!”
“谢总督大人!”姚苍月很是感激地出了帐去,帐中很快就静了下来,其他的将领的面上都有一些沉重。兵力的折损他们倒是不放在心上,大家都是常年带兵的人,战场上胜败乃是常事,不可能永远胜利,只是对眼下的局面大家却都很是担心。要知道明军原来可是颐指气使地来剿贼的,无论是将领还是普通的士卒都不把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反军放在眼里,而洪承畴的大胜更说明了这一点。可现在自家却吃了这么一个败仗,这对士气的打击那是无以复加的。这还不算,这一次反军居然设下如此巧妙的一个计策,更是让这些善于用兵的将领们心生畏惧,不知道自己究竟面对的是些什么样的敌人。
唐枫看出了大家的压抑心情,便轻笑了一声道:“虽然我们败了,但仔细想来却也是一件好事啊。”见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唐枫便解释道:“虽然我几次提醒各位要谨慎,但其实就连我自己也对这些反军存着轻视之心的。若是这一次的计谋被反贼们用在了与我们的主力中军交战的过程中,大家以为我们的损失会怎么样?显然比这一次要大得多!可现在他们却提早暴露了自己的本事,使得我们大家都对他们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这对我们全军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大帅说得是!”其他一些将领全都纷纷点头,但是他们心里的沉重之感却没有半点削弱,败毕竟是败了,而士气上的损伤也不是短时间里能弥补的,大家都不敢再轻易言战了。
经过一夜的思索之后,唐枫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暂且不出兵与反军对决,而是带了人马赶去西安,在那里和当地的官员们会面之后,再进行新的部署。
正当明军士气低落的时候,那边的反军上下却是一片欢腾,能在王佐桂全军覆没后没几日里取得一场如此大胜,实在是足够鼓舞他们的士气的,这也使得这些原来还只想着逃命的反军士卒产生了一种自己也能和官军正面一战的信心,这正是王嘉胤和高迎祥等最希望看到的。而在杀败明军后从战场上得来的那些衣甲和兵器,也让反军的实力得到了增强。
这时候,王嘉胤正和高迎祥在一众属下的簇拥下大口地喝着酒,庆祝着这一次的胜利。呼喝声,高笑声混合着粗劣的陶碗相撞的声音在这座小小的土城里飘散着。在酒喝足之后,高迎祥才将话头转入了正题:“这一次我们取得了如此大胜,王兄弟以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才是啊?想必官军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那是当然的,不过在短时间里他们一定不敢再对我们用兵了,现在就连朝廷派出来的大军都被我们歼灭了这么多,其他人还敢放肆吗?”王嘉胤按着李衍之前告诉他的话说道:“正好现在我们的军心大振,正好趁着官军不敢动的时候取下一些城池为我们所用,高大哥可愿意一道去啊?”
高迎祥在思忖了一番后也点头道:“不错,这的确是个好主意。现在我们的人马越发的多了起来,若是没有几处能安排下大家的城池确也不是办法。但不知道我们该去取哪里呢?”
“韩城!”王嘉胤不假思索地就报出了一个让所有人为之动容的城池名字,那里正是他的亲兄弟王佐桂饮恨的所在。“我定取那里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官军一定不会想到我们还会再走老路,无论是韩城的守军还是朝廷的官军都对那里会有所懈怠,我们要取下此城就容易多了。其二,便是只有取下韩城,我们才能真正摆脱之前战败的阴影。”
“嗯!”高迎祥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也正是他所考虑的。虽然这一次获得了一场大胜,但是之前的那次失利还是让他手下的人耿耿于怀,也的确只有在跌倒的地方再爬起来,才能使这一支还很不成样的军队得到成长和发展。
接下来,就要商量怎么分战利品的事情了,要知道这些反军的绝大多数还都穿着破损的衣服,拿着农具作战呢,而他们肯跟着造反只是看在能吃饱饭的面上。所以这些明军的兵器衣甲就成了高、王两路人马必须要的东西了。
王嘉胤想到了自己在来和高迎祥见面时李岩和自己所说的一番话:“将军,一时之得失并不算什么,即便是让人占了便宜,只要我们得到了我们想要的,那一切就都只会对我们有利。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隐藏起来,朝廷如今还远没有到败亡的时候,所以谁的实力更突出,他就必会为朝廷所忌,就会更危险……”
所以在微微一笑之后,王嘉胤便道:“高大哥,我有一个提议,这一次我手下的兄弟因为要诱敌深入,所以折损了不少,只怕需要休养一段时日。只要高大哥肯让自己麾下的人马担当攻打那韩城的主力,我便只取三成兵器,其他的都交给高大哥你。你意下如何?”
高迎祥闻言大喜,他对那些兵器那是垂涎不已啊,可是这一次王嘉胤的人所立的功劳却更大,要是他不肯让步的话,自己还真不好强来。可现在他居然主动退却,这对高迎祥来说是正中下怀了。虽然他觉着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但是想到韩城的守军一定不会想到自己会率军出现,就又放下了心来,便点头道:“那就一言为定,我带人去取韩城,你将七成的兵器和衣甲留于我们。”
这一次攻打韩城的确比之前容易了许多,因为那一次韩城的守军为了抵挡王佐桂的进攻已经消耗完了城里所存的箭石,甚至连许多的宅子都被拆了,而守军也有不少受了伤。这一次比王佐桂上次的兵力更充足的高迎祥部一出现,就大大地打击了他们的信心。何况还有刚刚传来的朝廷大军败于他们手上的消息,这让韩城守军更没了死守的勇气。
只是一天工夫,士气正盛的反军就轻易地取下了这座陕西东部的大城,从而真正地在陕西站住了脚跟,而这个时候,唐枫也率了人来到了陕西的首府西安城。
虽然是在乱时,但这官场上的礼节却还是不能少的,离着西安城还有五里地呢,唐枫就看到了众多的官员等在了官道两旁,一个个都带着谦卑而讨好的笑容,冲着自己行着礼。见这架势,他也不好摆什么架子了,便自马上下来,与这些或大或小的官员们寒暄着,见着礼。
“有了侯爷率军到来,下官等就安心了!”
“是啊,是啊。侯爷当初在辽东,在山东那可是让敌人胆寒的名将哪,那些个跳梁小丑一般的反贼根本就不在话下了。”
“侯爷,城中早已经备下了宴席为您接风洗尘了”……所有的官员都说着恭维的话,没有一人提到之前的败绩,对此唐枫只是应付地笑着,在一些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他还要靠着这些人来治理这已经乱糟糟一团的陕西一省呢。
西安,古称长安,乃是整个华夏民族最为要紧的发祥地之一,强汉盛唐皆在此定都,林林总总在这里共有十三个王朝曾定下过都城,是为十三朝故都。在唐枫来这里的路上,也曾对西安的一切充满了憧憬,但是在随着那些大人们一道进了城后,他却发现这里的现实与自己的想象依然有着很大的差距。
不是说这里的建筑和格局不如唐枫意想中的那么气势恢弘,恰恰相反,这里的秦砖汉瓦,高耸的城墙比之唐枫所想更让他震撼,但是他却感觉不到半点这十三朝故都的气派,因为这里的人。这里的百姓虽然穿着体面,他们的脸上也带着笑容,可却让唐枫有一种不真实和衰败的错觉,或许这就是现在整个陕西的写照吧。
与城中有些冷清的情况截然相反的,是酒席宴上的热闹,珍馐美酒摆满了桌子,西安一地的官员们悉数在场,一个个都洋溢着谦卑的笑容,不断地向着唐枫敬着酒。虽然唐枫也很是有礼地应付着他们,可他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这哪里象是一个正有许多百姓无以为生,乱民四起的陕西啊,这根本就是一个歌舞升平的长安嘛。看来这些官员们依然没有从这一次次的动乱里得到启发,除非要象当初的山东一样,当西安城也陷落的时候,他们才会真正明白乱民的可怕吧?
感叹间,唐枫的双眼突然被一个不一样的人给吸引了过去。那是一个与这里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的人,一个穿着六品官服的男子正用一双满是不屑的眼睛看着场上的每一个官员,不时地还无奈地叹上一口气,这让唐枫对他留下了印象。
在酒席结束之后,唐枫便命人将这个看上去地位并不高的官员寻了来,他倒要看看这个众人皆醉他独醒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西安的官员们将唐枫以及他的一些亲兵侍从安排到了当地一个有名富商的大宅之中,虽然这座宅子里的布置比不得唐枫在京城的由信王府改建的侯府,可依然很是气派,这也显示出了这位富商的家底有多么的雄厚了。
在和当地的巡抚等高官又说了一会话后,唐枫便借口自己累了,便命人将他们给送了出去。这时候,张泰便过来报道:“侯爷,人已经带到了。”
“叫他进来吧。”唐枫微微一笑后吩咐道。不一会工夫,那个适才在酒席上格格不入的人便来到了唐枫面前。刚才因为距离的缘故,唐枫并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这时候却能仔细端详一下他了。只见他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龄,微黑的皮肤,身材不高,却显得很是沉稳,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包含着机智和稳重。即便是和唐枫这样的大人物单独处于一室,他也没有半点局促之意,这让唐枫心里便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
“见过总督大人!”他并没有如其他官员一般称唐枫为侯爷,而是称他现在的官职,这让唐枫更是觉得此人不一般,便问道:“还没有请问阁下的名讳是?”
“下官西安军中参赞,洪承畴!”
“果然是你。”唐枫面露笑容,似是夸赞地点了点头道:“我前几日便想找你了,今日总算是得见真容了。那带五百人杀败了反贼王佐桂数万人马的就是你吧?”
“正是下官!”洪承畴不亢不卑地点头应道:“只是些许小功劳,难入大人法眼。”
“还小功劳?以五百人破敌数万,这等大捷从古至今都闻所未闻,洪大人你也太谦了。”
“其实那只是下官运气使然而已,若不是那路反军已是强弩之末,下官是绝不会取得如此大胜。”洪承畴依旧是用平常的语调说道:“何况此战虽胜,朝廷和陕西的大人们也并没有因此而升了下官的官职。”
“哦?这却是为何?”唐枫微有些吃惊地道。
“大概因为下官在事后把那些降卒都给处死了的缘故吧。”洪承畴无奈地道:“但那时候下官只得五百人,而敌人却有数万,若不用此办法,实在是控制不了他们啊。”
唐枫也无奈地笑了一下,的确若是换了自己,这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可是朝廷的那些大人们可不会这么认为,他们一定会认为这是洪承畴残暴的表现,再加上一个芝麻小官立下如此大功,他们在心生嫉妒之余自然不会为他说话了。
“功就是功,即便某些别有用心和鼠目寸光的人不理解,但本官却知道那是一桩大功劳。待到平叛成功之后,我自会向朝廷言明一切的。”唐枫当即说道。
“谢大人的提携!”洪承畴并没有因为唐枫的话而有所改变,依然是淡然处之的模样。
唐枫知道这时候不能再绕什么圈子了,便直接问道:“今天我在酒席上见你闷闷不乐,可是因为功劳一事吗?”
“不,下官并不是为了个人的荣辱,实在是因为对眼下的局面很是看不过眼……”洪承畴忙摇头解释道,但随即便发现自己有些失言了,他向以来都很是谨慎,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露出来,可不知怎么的在唐枫面前他却说出了一句实话,这让他的心里顿时就是一紧。
第583章 初见洪承畴(2)
唐枫看着有些局促难安的洪承畴笑了起来:“你有什么话便跟本官明说吧,现在本官乃是奉朝廷之命总督甘陕一切军政要务的,本官此来并不光是为了平乱,还是为了其他的一些事情,正需要了解这里的大小事务,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洪承畴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他当即就听出了唐枫话里的意思,那根本就是在提醒自己他的身份,以及他的想法,这让洪承畴不禁有些意动了。自从出仕以来,因为没有高位之人的提携,虽然他考评一直是在中上,可却难有出头之日,对此洪承畴自然也是心有不甘的。现在似乎有了这么一个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眼前的人乃是朝中的侯爷,是陕甘两地的总督,手握大权,自己要是真能被他看重,出人头地也不是难事。可是向来谨慎的洪承畴还是不敢下这个决定,因为他不知道这位总督大人究竟能在这里呆多久。
唐枫见他踌躇的模样,便继续道:“为官者,首重的便是一个德字,随后方是才干。有德有才那是最好,无才有德却也能为民办点事情,最怕的就是有才无德,这样对百姓来说就是灾难了。你之才干从当日能以五百军士破敌数万就体现出来,现在本官就想看看你的德行。陕西一地的百姓为什么会造反,这里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能告诉我吗?”
被唐枫直视着双眼,洪承畴的心里顿时就生出了惭愧之情,是啊,自己这是怎么了?当初寒窗十年,支持着自己的就是圣人的教诲,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在宦海沉浮了这么些年后,自己早就把这往日的志向丢到了脑后,只想着自身的祸福,就是当初率军前去破敌,也只是为了立功而已,难道自己就不能为了陕西一地的百姓做一些事情吗?想到这里,洪承畴心中早已经磨灭的真性情再次生了出来,他仰起了头,看向唐枫道:“大人,下官职小位卑所知不多,但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位卑不敢忘忧国,如此方是大丈夫所为!”唐枫欣赏地冲他一点头,然后才道:“现在你可以和我说说你为何会对眼下的局面看不过眼了吧?”
“其实大人也应该看得出来,那些大人们并没有把心思放在治理我陕西一地民生之上,他们甚至连那些乱军都不太当回事,只想着朝廷能派了大军来镇压住那些人,而他们自己则只想着如何谋取到最大的利益。”洪承畴此时再没有了之前的犹豫不决,很是痛快地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如今天下多处受灾,为何只有我陕西一地乱民四起?皆因那些为官的不思为民,只为了一己之私欲而行。
“大人,其实我陕西之忧不在那些乱民,他们虽然看似势大,可实际上却不过是一盘散沙。真正会让这天下不安的还是那些为官为富不仁者啊。”洪承畴最后说道。
唐枫拿起了茶杯嘬了一口,然后才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也正是本官向皇上请命,要任这甘陕总督的原因所在了。向来只有官逼民反一说,若是当地官员真心为民,即便是受了一些天灾,我大明的百姓也不会造反的。这一番来此,我除了要将那些乱贼铲除之外,就是要还陕西一个清明的官场。”
“下官愿跟随大人左右,虽死无憾!”洪承畴心中的志向终于被完全激发了出来,一听唐枫的真正目的,他便全不犹豫地说道。
唐枫满意地笑了:“你有一身的才能,正是我所需要的,而且你还是陕西一地的官员,对这里的官场最是熟悉,有你相助,我做事必能事半而功倍。不过有一点你也可以放心,只要本官在,就没有人能伤得了你。好了,现在就给我仔细说说现在陕西官场上的情况吧。”
“是,如今在这陕西,除了一些地方上的知府知县外,便数三者的实力最大,那就是以巡抚大人为首的文官一派,以按察使大人为首的武官一派,以及一些有着官吏背景的商人们。正因为他们之间相互掣肘,这才使得当初不过数千人的反贼发展到了现在的规模。而且这三方的势力在西安城中又是盘根错节十分复杂,所以大人你若是想将他们完全铲除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唐枫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陕西这里的事情有多么严重。虽然通过锦衣卫的探子,他已经知道陕西官场糜烂不堪,却也只是知道一个表症,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知道真正的内在症结所在。这样看来,这陕西的官场已经彻底的坏死了,若是想清理的话,必须用狠招了,小打小闹已经解决不了这样一个积重难返的局势了。
不过唐枫却也知道,如今的朝廷上下对自己抱有成见的也是大有人在,自己若没有充足的理由,想在这里掀起一场大风暴只怕是不成的,浙江的事情便是前车之鉴。
见唐枫在那里沉默了下来,洪承畴便又道:“下官在暗地里也对如今的陕西局势进行过研究,想要将他们彻底铲除几乎是做不到的,不过只要善加利用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说不定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只可惜下官人微言轻,虽然有这想法,却根本无法实施……”
“对,你说的很对,只要用的得法,我们完全可以借着三方的矛盾来做一番手脚。”唐枫被他这么一说才觉得豁然开朗起来,至少已经有了一条怎么行的路了。
但随即唐枫却又摇了下头:“不过眼下却不是动他们的时候,现在陕西有着那些反贼在,若是官府再生出了什么事端,只会平白地便宜了他们。所以依我看来,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平息了叛乱。”
“大人所言甚是。”洪承畴不无敬佩地看了唐枫一眼,现在这个时候他还能如此清醒,看来他的名声的确不是虚的。
唐枫却没有察觉他的心思,只是照着自己心中所想说道:“本官很想问一问你,当初你以五百人能杀败数万反军,若是本官将此次剿贼的大权交给你,你有什么办法平息这一次的叛乱?”
“这个……请大人恕下官说一句实话,至少现在下官是没有完全的把握的。当日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大胜,一来是反贼全无准备,已是强弩之末的缘故,二来也是我官军向来被动,不为他们重视。而在那一次后,想必反军在用兵上也会有所不同了,而战场之上一切皆没有所谓的定数,所以下官不敢妄言。”
唐枫苦笑了一声:“前几日得知此事时,本官就想找了你到身边帮着参谋一下。可惜当初找不到你,不然就不会有前两日的那场大败了。我麾下的众多将领都没有你这个当事者清醒啊,知道一次的胜利算不得什么。那些将领们就因为此而自以为是,结果就中了那反贼诱敌深入的连环毒计,致使一万多人葬于山中。”说着他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见唐枫提起这件事情,洪承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半晌后,他才安慰道:“大人,一时之胜败也算不得什么,只要能从失败里吸取了教训,我朝廷大军充沛就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希望如你所言吧。不过现在让我忧心的却是这次失败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反贼中最是强大的两路人马合在了一起,高迎祥部的七八万人和王嘉胤的五万许人马联合在了一起,这才是我官军最终被他们设下陷阱从而战死万许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