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换了个话题,“你让皇城司推迟将证据摆到御前,太子派人跟吴祉接触过。”
顾云川低着头,“兵不厌诈,太子随您。”
太子是以拉拢为名,威逼利诱吴祉,想要得到二皇子一系与西北军暗通有无的证据。
只可惜吴祉是个狐狸,并不上当,还借机发现了些蛛丝马迹,飞快灭口了好些死士和证人,皇城司的证据有大半因此被废掉了。
“你先坐。”官家语气淡淡的,面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太子要真有你说的这样聪慧,朕也不必为百年之后的大安发愁了。”
顾云川坐在一旁的美人肩上,依然言简意赅,“聪慧比不过孝顺。”
官家眼神闪了闪,“怎么说?”
“废掉的证据,保全了赵家。”顾云川平静看着官家道。
太子并非是个笨人,东宫也恨不能吃了觊觎皇位的二皇子,可有时候仇恨并不能表现出来。
晋国公府无人,皇后与官家只是面子情,太子势弱,只能另辟蹊径。
不管靖安侯府做了什么,只要是为了赵贵妃和二皇子,闹出去就是皇家的丑闻。
再说官家未必肯让赵贵妃吃瘪,太子身为储君,争储之前还要先为江山社稷考虑。
所以他给吴祉机会毁掉证据,说难听点是在给官家擦屁股。
官家自然明白顾云川的意思,他低低笑出来,“所以啊,朕觉得他不适合做储君,要不是因为他孝顺,朕早就废了他。”
他在顾云川面前向来说话坦白,“当年晋国公大胆,以扶朕登基换皇后和太子之位,朕好歹还佩服他晋家人有血性。皇后和太子没有晋国公的血性,一个孤高自高,一个性子愚钝绵软,晋国公府如今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大安交给太子,朕死都闭不上眼。”
顾云川不说话,二皇子也没好到哪儿去,看似有勇有谋,谁不知道是赵贵妃和赵瑞谕在背后给他出主意。
若太子登基,只要约束好晋国公府,起码无外戚之乱,太子可为守成之君。
官家仔细打量着顾云川,见他面上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官家叹了口气。
“佑年恨朕吗?”
顾云川抬头,平静道:“陛下知道,臣没有恨过人。”
官家笑笑,“是,朕知道你不懂恨,可你是个聪明孩子,从理性上分析,你觉得朕是对还是错?”
官家知道自己偏心,是人都会偏心。
当年他不过是先帝最不起眼的一个皇子,母妃早逝,也没有被谁养到身前。
皇后嫁他却瞧不上他,待得他登基后才好了些。
太子严肃守礼,只要太子觉得对的事情,对他这个父皇阳奉阴违,执拗着坚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若将来太子为君,与百官意见相左呢?
贵妃赵氏,当年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妾室,却是全身心都依赖自己信任自己的唯一一个。
她生的儿子,也是个善听人言又讨喜的孩子。
赵氏早就请了陪葬的圣旨,亲眼看着他写好,还特地避开了让他收起来的。
如今那圣旨就与改立二皇子为储君的密旨一起放在正大光明匾后面。
她的野心明明白白,深情也绝不作伪,官家心里最重要的,除了这大安的江山,也就只能放得下她了。
官家从未对自己想要改立太子的事情后悔过。
如今很多事情,包括遏制靖安侯府的势力,都是为了给二皇子铺路。
但他唯一对不起的是这个侄儿。
若不是他纵着赵氏的野心,顾云川不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官家知道当年卢氏的悲剧跟赵贵妃有关,也清楚贵妃为的是顾孜庭的爵位和手中的兵权。
所以这些年他对顾云川有愧,也有防备。
他对顾云川比对亲生儿子都要好,也予他顾孜庭手下的军权。
但官家也防着顾云川作乱,由着赵贵妃在背后的小动作,让顾孜庭持续做个搅屎棍,牵制顾云川。
顾云川认真看着官家,“我是臣,您是君,对错都是君恩。”
是君恩,就要受着,他是真的没有怨言,见招拆招就是了。
“呵呵呵……好,好,朕随了你的愿就是。”官家像是忘了刚才的话题,像个慈祥的老人看着顾云川。
“佑年你好不容易有个心仪的小娘子,朕倒是盼着你能有懂喜怒哀乐的那一日。”
顾云川甩袍子跪地,“谢官家成全。”
官家笑着点头,“嗯,离宫宴还有些时候,你去御花园走走吧,御花园的梅花开的不错,不比长公主别苑里的差。”
顾云川安静告退出去,官家捏着金云纹的茶盏许久未动。
官家其实很喜欢顾云川,若顾云川是太子,哪怕他再喜欢二皇子,也会将皇位交给顾云川。
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赐婚圣旨下了后,顾孜庭那边要怎么办,他那个脑子有坑的皇弟不会善罢甘休。
顾云川也没说,准备怎么应付自己的老子,甚至是来自贵妃一脉的为难。
其实顾云川一直都习惯了沉默,他只对陆清韵说过,世人觉得他有疾,就觉得捏住了他的弱点。
连官家都这样想,没人把他在战场上从无败绩的事情放在眼里。
“陛下,是时候更衣了。”内侍小声提醒。
官家起身,略晃了晃身子,“朕老了啊。”
内侍赶忙奉承,“陛下正是千秋鼎盛时候呢,今日怕是坐着时候久了些,一会儿走走就好了。”
官家面色淡淡的,没说话。
他说的不是身子摇晃的事儿。
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心软。
他舍不得贵妃和二皇子吃亏,仍旧想要替心爱女人和儿子铺一条坦途,却也不忍心为顾云川安排一条死路。
那便由着他们各凭本事吧。
身为帝王他没办法跟寻常人一样,他可以偏心,但他也仍得记得帝王的责任。
宫里贵人们的心思,有些人懂,有些人猜不透,也有些人并不关心,毕竟功名利禄就够让人用一辈子钻营的了。
皇后性子疏淡,话也不多,在她坤宁殿内说话的女眷,大都是太子一派和中立派人家出来的。
再这样的地界儿,没有庶女出头的机会,陆清韵和梁欣瑶远远打了个招呼,就一直低眉顺眼跟在各自的嫡母身后。
不过陆清韵发现了,陆元娘跟着靳家的女眷并不在坤宁殿,估计是在贵妃的承乾殿。
廖家女眷倒是都在这儿,包括辅国将军府少夫人廖三娘,可廖三娘的婆母不在这儿。
由此便能看得出,文武百官尤其是官职高的那些官宦人家,深谙平衡之道。
即便不站队,也不会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皇后和贵妃估计对这样的情况都很明白,面上一直带着浅笑,话不多但跟各家夫人也算是有说有笑。
没一会儿,皇后的嫂子晋国公夫人笑道,“御花园的梅园该是最好的时候了吧?前些日子没赶上长公主府别苑的赏梅宴,家里这几个姐儿就惦记着呢,不如让她们都出去走走。”
陆清韵默默想,大概每个宴会都是这样,先打招呼,再商业互吹,最后撵孩子出去撒欢儿,后头再说啥大概就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各种利益置换了。
皇后很认同这个流程,“本宫已经让女官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都布置妥帖,倒是也不怕冻着,去赏赏花倒是不错,不过二皇子带着几个弟弟和各家的公子哥儿们在那里作画写诗,你们仔细些,别让他们冲撞了。”
年轻些的姐儿们赶忙红着脸起身应诺,大家都明白,皇后话说得好听,实则是让她们别冲撞了皇子。
陆清薇清雅的小脸格外红润些,赵承宣肯定也在御花园。
曾外祖已经跟靖安侯说好了两家的亲事,就等着宫宴上赐婚了。
她咬着唇压下心里的悸动,出坤宁殿前扫了廖三娘一眼,才笑眯眯挽着陆清韵的手出去。
“那日我跟表姐只顾说话,没仔细看长公主府别苑的梅花,今日妹妹可要好好陪着我多看看。”
陆清韵点头,从宫女手中接过铜炉递给陆清薇,“三姐姐想看多久我都陪着,只是你仔细些,别冻着。”
陆清薇笑眯眯接过铜炉放在棉捂子里,“还是五妹妹贴心。”
陆清韵笑笑,俩人出门后好一段路都没说话,对着唱戏唱差不多就行,实在不必过于恶心彼此。
两个人跟在众人身后往御花园去,因为陆清薇怀着别样心思,俩人就走得慢了些。
走到半路,突然有个小宫女撵了上来,“陆三娘留步,奴婢是宝福殿的宫女,辅国将军府少夫人在去承乾殿的路上,突然见了红,这种时候又不敢让贵人知道添了晦气,所以少夫人给了奴婢几个金瓜子,让奴婢偷偷告诉您,将廖夫人请去宝福殿呢。”
陆清薇脸上一白,语气焦急,“三表姐怎么会见红?可是……小产?”
宫女不敢乱说,只低着头,“奴婢不知,但少夫人她面色看着不好,只怕得太医才能知道,可奴婢身份低微,只怕是请不来太医。”
陆清薇更急了,这可是除夕宫宴,要是这时候传出廖三娘小产的消息来,辞旧迎新之际,简直是天大的晦气。
官家肯定会不喜,辅国将军府都要受挂落。
她红着眼眶拉住陆清韵,“五妹妹,我得去找姨母想想办法,不能扰了贵人的兴,可否劳烦你找宣哥哥要了牌子,去掖庭偷偷让太医去瞧瞧?”
各家女眷不能乱走,太医院又不在后宫,只能让男宾那头想法子。
陆清韵有些为难,“我去找小侯爷?这不合适吧?”
为了算计她,陆清薇够下本钱的啊,未来夫君都能拿出来利用。
陆清薇急得掉眼泪,“我相信五妹妹,这种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怎么也不能让三表姐没了孩子,还惹了婆家的嫌弃,五妹妹就帮帮我吧!”
陆清韵白着脸点头,“那,那我听三姐姐的。”
“辛苦五妹妹了,一会儿咱们在宝福殿见。”陆清薇匆匆往坤宁殿跑,怕憋不住唇角的笑意。
只要陆清韵往掖庭去,赵承宣怜香惜玉,定会想法子脱身跟着去帮忙。
她和姨母赶着去拦住说只是个误会,到时大家碰见孤男寡女搂在一块儿……
陆清薇回去路上一直捂着嘴藏住笑,宣哥哥能看清那小贱人水性杨花,那小贱人还想做镇南王侧妃?
她做梦!
陆清韵匆匆让御花园的小宫女请赵承宣到暗处,娇媚的小脸儿上全是仓皇失措,看得被家人关了几个月的赵承宣心都快碎了。
“五妹妹,你怎么了?”赵承宣情不自禁想要拉住陆清韵的手,“你别哭,有什么事情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