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经灼没有回答。
可邢舟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他抱着保温杯愣在那,紧紧贴着墙,他是不愿意相信陈锋的,可听听夏经灼和冯晨的对话,相信不管是谁听到了,都要有所怀疑。
稍微有一点疏漏,他们的努力就白费了——是什么努力?是什么疏漏?
谁来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久之后,邢舟才失魂落魄地从墙后面走了出来,他紧紧抱着保温杯,脑子里回忆着那天飞行的情形,夏经灼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有很多次不寻常,他当时也没多想,现在回忆回忆,似乎没那么简单。
邢舟不知道的是,夏经灼当时不正常是因为飞机上坐着江嘉年,她就在头等舱,并不是因为什么类似“他知道飞机的故障”又或是其他的原因。
他还记得自己那天犯了点错误,忘记了在旅客上来之前在fms里输入数据,当时他只顾着担心被责备,也没想别的,如今看来,夏经灼可以早早提醒他的,但是他没有。
他没有。
邢舟的思绪开始朝一个极端急转直下,他慌了,无法平静下来,只能逃避着离开。
上交完了资料,准备离开时,夏经灼没见到邢舟,随口问了殷曼:“邢舟呢?今天没来等着?”
他主动和她说话,哪怕不是关于她的话题,她也特别乐意回答。
“等着了呀,刚还给了我的水,说要去找你给你的,没碰上?”
夏经灼摇了摇头,微蹙眉头,似有所虑。
今后几天,他好久没看见邢舟,执行飞行时,机组要使用机组专用餐厅,和地勤分开,这样一来,他要和邢舟碰上的几率就更小。
以前邢舟会特地找过来,现在他不主动找过来了,他们几乎就毫无交集。
一两天的时间,还不甚怎样,时间一长,就不寻常。
夏经灼是个敏锐的人,他察觉到了问题,但工作太忙,也只能等着休息的时候再找他。
江嘉年这边,此刻同样也问题很多。
周五如约而至,股东大会时间定在早上十点钟开始,现在已经九点半,林寒屿依旧没出现。
公司的人和她已经找了他很久,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到处寻不见踪迹。
之前他们还比较乐观,以为是他自己躲起来了,可转念想想他又没必要如此,那他……该不会真的出事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江嘉年就坐不住了,在会议室外面转来转去,女助理依旧在不断拨打林寒屿的电话,可不管打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暂时无法接通。
“江总,还是打不通,股东已经都到了,这可怎么办呀?”女助理紧张地说。
江嘉年靠到墙上没说话,就在她打算和夏经灼在一起的节骨眼上,林寒屿玩了一次失踪,这次失踪彻底让她感受到了失去他是什么感觉,可能这么说有点不负责任和薄情,但她真的除了焦急和担忧之外,已经没有了爱人失踪的那种紧张宿命感。
抬头呼吸了一下,江嘉年轻声说:“如果会议开始林董还没回来,你就去报警,会议……我独自参加。”
女助理紧握着手机,看着总裁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愈发严重了,本来公司的烦心事就够多了,董事长又莫名其妙失踪,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悦途到底能不能撑过这次危机?林寒屿还能不能安全归来?
一切疑问,无从解答。
十点钟很快到了,会议室准时开始,江嘉年拖不下去了,只能进了会议室。
女助理站在门口看着总裁的背影,长叹一声,拿起手机,要拨出110报警。
会议室里,股东们齐坐一堂,主要位置留给了林寒屿,可这人没出现,进来的是总裁江嘉年。
“我很抱歉,各位股东。”江嘉年站在桌子前,低声说道,“我们还是无法联络到林董,今天的会议,恐怕除了我来替林董参加之外,只剩下暂时推后这一种选择了。”
这么大个公司,面临危机,开董事会,董事长玩失踪,这公司是药丸了?
不仅仅是下面的员工这么想,就连股东都对悦途恢复业绩失去了信心,如果公司的状态再这么持续下去,那他们就只能退股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不满的问责声充斥在耳边,江嘉年轻抚腹部,站在那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人的话,耳边嗡嗡作响,其实已经不能形成什么具体的词句了,除了混乱,就是混乱。
某个时刻,她也有点觉得,悦途这次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离开悦途的许欢颜不会善罢甘休,估计会趁乱拉走悦途的大客户,然后呢?之前深深了解着悦途系统构架的徐然也会暗中找麻烦,就跟现在一样,让悦途的系统一直瘫痪。
简直是四面夹击。
江嘉年深呼吸了一下,才让自己心情不至于那么压抑,也就在混乱即将要爆发到顶点,股东们几乎掀桌而起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江嘉年转头看去,林寒屿走了进来,虽然脊背依旧挺拔,面庞依旧英俊,但从他眼镜片底下的黑眼圈,以及下巴上的胡渣来看,他的状态并不好。
“很抱歉,我来迟了。”
林寒屿快步走进来,他的出现让现场的喧闹戛然而止,他目不斜视地坐到主位上,目光扫过表情各异的股东,双手合十放在桌面上道:“会议可以开始了,各位还要吵吗?”
第三十八章
林寒屿的能力无需置疑。
他一直不出现,公司就都是风言风语,可他一出现,就有安抚一切的能力,尽管他出现时沧桑了不少,状态也不完美。
股东大会圆满结束,那些嚷嚷着要退股的人全都被他说服了,但她其实也没说什么,整场会议都只简单地说了几句话。
“我亲手创建了悦途,让它走到今天。我是公司持股最多的人,就算有损失也是我损失最大。我已经过了太久富有的生活,不会让自己走向贫穷,你们自然也不必担心。”
“悦途就像我的孩子,是我的错误导致他面临危机,我会教好他,把他拉回来,他很快就会恢复如常,如果我做不到,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我任命的执行总裁江嘉年,她一直兢兢业业地为公司工作,我知道各位对女性领导者存在诸多非议和不信任,但我信任她,我相信她有那个能力,她也一直做得很好。”
林寒屿的话也就这么几句。
他每说一句,股东就沉默一分,连带着江嘉年也被这些话说得心情复杂了。
会议结束后,林寒屿留下了她,她也想搞清楚他这几天到底去了哪里,所以也没走。
数天前,在这间会议室里,林寒屿被告知江嘉年怀了孕,他当时直接傻了,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知该说些什么,现在仍然是在这间会议室,他还能回想起自己那时候愚蠢的表情。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江嘉年身边,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靠在椅背上道:“我坐一会你不介意吧。我有些累。”
江嘉年摇头,看着他没说话。
林寒屿似乎想点烟,手在身上找了及处找不到烟盒,只找到了打火机。
看看手里的打火机,他淡淡地放到桌面上,盯了一会才开口说:“嘉年,我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我想很久了,想我们之间的事,公司的事。”
看得出来他肯定是好几天没休息了,黑眼圈那么重,精神那么差,似乎随时都有猝死的风险。
江嘉年心头跳了跳,如果只是说公司的事,她不介意留下来,可若是跟他们有关的话题,她已经不想再讨论了。
她这个人就一点好,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不管发生什么转变,认定了谁就是谁。
林寒屿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他望着一边,眼神没有焦距地说:“我想我还是放不下你。我想了那么久,我必须得告诉你,你那个孩子,我不介意。”
这真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腰缠万贯出身世家的林董居然真的不介意给别人养孩子,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代表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这个孩子出生之后会分走他的财产。
江嘉年错愕地望着他,林寒屿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说:“我愿意当孩子的父亲,只要你还愿意要我,肯和我在一起。”他握紧了拳,皱着眉说,“你不用为我想,我不怕卑微,我愿意卑微,我可以委曲求全,我甚至可以什么都不要。悦途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但为了你和孩子,我会努力的。我想,我之前的错误得到如今的结果已经算付出了等量的代价吧?公司危机,被别人分走的你的爱,这些惩罚已经够了,我已经这样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回到我身边,给我一个继续走下去的理由,行么?”
话说到这,他终于转头看向了她,眼神带着恳切的哀求:“算我求你了,行吗?”
爱一个人到了某种程度,就会丧失理智,这句话是对的,林寒屿现在就是这样。
如果这个人你还得不到,那就更糟糕了,你恐怕会愿意为了得到她而付出一切。
江嘉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沉重的感情,这曾经是她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也曾为自己得不到而辗转难眠,可时间是这个世界最难以抗拒的东西,几个月走下来,时间在流逝,感情也在流逝,他们都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人。
江嘉年不说话,她的沉默和她为难的表情昭示着她的心意,林寒屿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原来连他这样卑微的哀求,都已经打动不了她了。
“他就那么好吗?”林寒屿扯开嘴角笑得苦涩极了,“比我对你好?还是比我爱你?我不相信嘉年,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明明你是先喜欢的我,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轻松地再喜欢上别人?我知道是我错了,我跟你认错,我愿意为此接受任何惩罚,我保证不会再犯,你真的不能原谅我么?你还要我怎样?”
林寒屿红着眼睛说话,江嘉年有些处理不好这样的局面,转身想要走,可林寒屿直接拉住了她的胳膊,几乎是半跪在了地上,紧紧抱着她的腰,将脸贴在她身上暗哑说道:“我求你了嘉年,你别离开我,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夏经灼没有你不会怎么样,可我不同,我没有你活不下去。”
我没有你活不下去。
江嘉年垂眼看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心里难受极了。
毕竟是曾经喜欢过的人,看他这样没有自我地求自己,很少有人受得了。
江嘉年匆忙地推开他,林寒屿就那么靠在了地上,后面撑着椅子,呆滞地望着她。
江嘉年紧抿嘴唇,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你此刻的心软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做了决定就要坚持,反反复复反而会让人更受伤。
深呼吸了一下,江嘉年最后还是坚持住了,她眼神复杂地看了林寒屿许久,才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林寒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伤心到了极点竟然笑了出来,他笑得撕心裂肺,眼泪都掉下来了,可是没人关注,没人看他,他是个失败者,事业失败,感情,也失败。
江嘉年请了两天假。
林寒屿大约不会再失踪了,他在坐镇,她请两天假应该也没事。
而且,两人才刚刚那样绝情地交谈过,她也不想那么快和他见面,她现在也有别的事要做。
夏经灼今天晚上七点钟下班,明天他要开始休息了,飞四休二是他的工作时间,江嘉年已经摸清楚了。
晚上五点多,她驱车前往机场路,快要七点钟的时候,车子准时到达安平航空公司门口,她在车里等了几分钟,看看外面的天气,秋季的江城越发冷了,空气也带着寒意,今天还阴天,随时有要下雨的痕迹,似乎已经开始打雷了。
犹豫了一下,江嘉年从车里拿着伞,下车前往安平内部。
夏经灼已经好一阵子没瞧见邢舟,眼见邢舟的停飞时间即将结束,要重新开始飞行,他也该和临时带飞的人做个交接了。
江嘉年的到来夏经灼一点都不知道,她没提前打招呼,他这会儿还在找邢舟,公司里其他人都刚交完材料还没走,江嘉年进来的时候,他们就看见了。
殷曼是第一个看见她的人,有日子没见江嘉年,她都快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情敌,夏经灼最近表现得也很平常,丝毫感觉不到他在恋爱,殷曼以为他们已经分开了,如今看来,她还是太乐观了。
被人围观这件事,在自己的公司很习惯,到了别人的地盘就有点不适应,尤其是她很清楚自己是来此的目的,禁不住地就有些脸红。
殷曼看江嘉年开始脸红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十分正确了,她不愿事态发展到那个地步,不愿所有人都知道她可能和夏经灼有关系,那她连在公司能跟他传暧昧的机会都没了,他们的名字将永远无法排列在一起。
想着这些,殷曼便立刻上前拦住了江嘉年的去路,轻笑着说:“这不是悦途的江总吗?您走错地方了吧,这里是机组人员待的地方,您要见李主任的话我带你过去。”
江嘉年跟许欢颜对峙了那么久,当然知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感觉,就是殷曼现在这样。
其实有情敌这件事她并不排斥,夏经灼长成这样如果没有女人喜欢他那才奇怪了,那她估计会怀疑他是个变态亦或是gay。看殷曼现在这样,就知道她想截住自己,好保全夏经灼在公司的单身身份,以及跟她暧昧的传言。
只是,下了决定要和某人在一起的江嘉年根本不会再放任殷曼这样。
“不是。”她果断地笑着说,“我不是来找李主任的。”稍微抬手,指着不远处有些惊讶的夏经灼道,“我是来接他的。”
这下不仅是殷曼吃惊了,其他的路人甲瞧见这一幕更是错愕不已,一直单身、不近女色,连殷曼那种大美女的追求都不为所动的夏机长居然也谈恋爱了?有的人认识江嘉年,对她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她年纪比夏经灼大,夏机长居然会搞姐弟恋,他们真是……被吓到了。
江嘉年并不在乎这些。
她现在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拿着伞绕过殷曼走上前,来到夏经灼面前,微垂眼睑替他整理了一下制服纽扣,随后含着,脉脉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