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年站在他身边,沉默许久才低声说:“我们要去见谁?”
她什么都没问。没问刚才的人是他什么人,也没问他为什么要对那个人态度那么恶劣。她只是问了他们今天要来见谁,很普通很正常的问题。
夏经灼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了握拳,山林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他没说话,只是拉住她的手腕朝房子的后门走过去,房子建在半山腰的位置,从后门出去是一片特别美丽的林子,秋天正是收获的季节,这里处处透着生机,也就是在这样充满生机的地方,在林子的角落里,竖着一块墓碑。
走到墓碑前,江嘉年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忽然想到在夏经灼的飞行箱里见过的那张全家福。
那上面,年幼的少年抱着一张女子的遗像,身边站着少年的父亲和一个格格不入的女人,如今墓碑上的照片,便和少年怀里抱着的女子遗像一致。
她仍然记得那张照片背后的文字。
1998年中秋,摄于江城和平照相馆。
1998年……她那时候多大?好像十一岁,正在念书。
那夏经灼呢?他比她还要小,和照片上的少年年纪应该一致。
那么,他应该就是那个少年。
墓碑上的女人,又是他的什么人?
第三十五章
秋天的山上多少有些冷意。
江嘉年穿得单薄,站了一会就开始冷。
夏经灼明明在看墓碑,却好像能感知周围的一切,直接解开西装外套的第一颗纽扣,脱下来披在了她肩上。
“我不冷。”江嘉年连忙低声说。
夏经灼看着前方面不改色道:“你已经在发抖了。”
她一窒,低下头有些悻悻的。
至此,两人都没再说什么,林子里陷入了一片沉默,在这样的地方,即便不说话也足够赏心悦目,毕竟这样的美景在城市里可不多见。
但是沉默时间太长也并非好事,夏经灼明显深陷某种回忆,状态不怎么好,他呆会还得开直升机带她回去,如果一直保持这个状态,江小姐有必要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一下。
是的,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才去握他的手的,绝对绝对不是因为心疼或者其他古怪的理由。
显然,夏经灼也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惊讶地转过眼看她,江嘉年木着脸望去一边说:“你手也很凉啊,这都秋天了,江城的秋天过得飞快,很快就会变冷了,你还是多穿点好。”
只是因为冷么。
夏经灼静静地看她,不说话,江嘉年耳根泛红,过了一会才说:“我可能猜得不对,但这位应该……是你母亲吧。”
江嘉年看起来是个任何时候都能坚定保持不令人讨厌的女人。
她有非常好的条件和习以为常的应酬标准,她很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但这会儿她做得似乎不够聪明,看夏经灼的模样就知道不该提起这些,但她还是提了,这种不正常,或许与她突然握住他的手有关。
夏经灼垂侠视线,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仍然保持沉默。
这种时刻的沉默也就等同于默认。
墓碑上照片里的人,的确是他的母亲。
那么,这也就应该能说通他为什么会对父亲的态度那么恶劣。
他母亲去世了,从之前那张合影来看,去世的时间还很早,那张合影上还有别的女人,由此可见,他父亲大约在他母亲去世不久,甚至是去世之前,就已经有了新欢。
故事会这样俗套吗?背叛了家庭的男人,在妻子去世后当然得不到儿子的原谅,但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下来还是这样难以相处吧。
江嘉年犹豫再三还是跟他说:“看起来她就是你今天带我来见的人。”
寂静的林子里拂过微风,夏经灼转过身看向一边,好像不望着墓碑,就不用有那么大的压力。
“对,我想跟你结婚,就要对你负责,所以带你来见我的家人。”
他的家人只包含他的母亲,可没他父亲在内,他对那个男人简直恨之入骨。
江嘉年安静地看了一眼墓碑,照片的年轻女人笑得很开朗,长得也非常漂亮,也只有这样好的基因才能造就如此完美的夏经灼吧。
“你不用想着安慰我。”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从她主动握他的手,主动提起那件事不难看出她的想法。
他压低声音,沉沉澈澈地说,“这么多年我已经放下这件事了。我不会再感到难过,她虽然不能再出现在我面前,但我感觉得到她一直都在,我不孤单。”
我不孤单。
明明是在宣告他并不孤单,可字里行间却透露着浓浓的寂寥之感。
江嘉年不喜欢掺和别人的家事,也不善于安慰人,让她分析一下事情利弊,她可能会做得更好一点。
只是,即便是自己不擅长的,做得很笨拙的事,她现在还是想尝试一下。
“嗯,你不孤单。”她先是赞同了一下,随后将握着他的手慢慢转成十指交握,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眼底的波动,潋滟的眸光里透露着一些动摇,江嘉年就在这个时候说,“人家都说舍得两个字是分不开的,失去什么就总会得到什么。所以真的不用觉得孤单,她虽然走了,但留下了你,你在替她生活,替她看这个世界,你对自己好一点,就不算是辜负她。”
其实类似安抚的话也不是没人跟夏经灼说过,但从江嘉年口中说出来,好像就特别不一样。
她的话很长,过了一会她又说:“嗨呀,反正我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拐弯抹角也不适合我。其实我的意思很简单,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有一天我也会和你一样,你只是提前经历了。人不能活在恨意和不甘里,把精力放在还能让你提起精神的东西上会轻松一点。”
说到这她的发言算是结束了,虽然觉得自己有点语无伦次,也不见得能安慰到他,但她也尽力了。
只不过她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么正经的安慰,对方给的回应居然是淡淡地斜睨着她,冒出一句:“那我得把精力放在你身上了。”
江嘉年:“???”
“你想让我觉得轻松吗?”
“……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当然。”夏经灼一字一字,认认真真道,“现在还能让我提得起精神,也只有追求你这件事了。”
夏经灼这个人,天生不爱交际。或许跟成长经历有关,他成熟得早,从小到大都十分老成,对谁都冷冰冰的。年幼的时候,小大人儿一样的男孩会惹人喜爱,可长大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成年男人便有些骇人了。
活到二十七岁,在大部分人的概念里都还是年轻人,可夏经灼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江嘉年总说她比他年纪大,但那也只是外貌年龄罢了。在心理上,夏经灼就像个垂垂老矣的中年人。
人们因为他的优秀而敬慕和崇拜他,却也无法因此便说服自己他是个风趣幽默好相处的人。夏经灼也没心思去让自己变得好相处、更合群一些,那太累了。他宁愿一个人待着,也不愿意改变自己去迎合大众,让自己变成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哪怕这样会没朋友,会孤独。
但就是这样不愿迁就不愿改变的、执迷不悟的他,却愿意向江嘉年表露他的心情,他的另一面。
江嘉年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来的。
她只记得离开夏经灼当时说完了话就抱住了她,江嘉年见过不少男人,英俊的也不在少数,可谁身上都没他身上那种味道。他哪怕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抱着她,也有一股难以抗拒的魅力融入她的骨血,让她对此深深着迷。
江嘉年觉得很不安全,自己好像越发深陷其中,出于自我保护,她想挣开他的拥抱,但他直接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江嘉年惊讶地愣在原地,瞪大眼睛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夏经灼直接抬起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在清醒的时候和他的接吻,与喝醉了的时候完全不同。
紧张、刺激,以及无措充斥着她的大脑,她心跳得飞快,这地方短距离内除了他们怕是没有别人,不管发生什么都在情理之中,不会被人发现。
江嘉年感觉到男人总是微凉的手带着些温度放在了她的腰间,然后一点点上移,似乎要到达某些禁区,但就在触碰到之前,他仓促地轻轻推开了她,眸色微深地看了她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江嘉年在原地停留许久,才沉默地跟了上去。
晚上她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们没有一起吃晚饭,她也没留他上来坐坐。
站在窗口,撩开帘子往外看,她可以看见他的车子缓缓驶出了小区。
他走了。
他们今天的约会结束了。
是的,约会,到这个时候,江嘉年必须得承认,这绝对是个约会。
可这个约会能不能改变一些东西还不得而知。
手机响起,是女助理打来的电话,有些最新汇报上来的资料需要她看,明天一早就有会议,今晚不看就来不及了。
江嘉年直接说:“发到我邮箱就好,我会看。”
女助理应了“是”,随后便要挂断电话,但江嘉年拦住了她。
这些年忙于工作,遇见了事情竟无几个朋友可说,仔细算来,好像也只有陪了自己多年的助理能说上几句话了。
“你说,到了我这个年纪,要找个男人该找什么样的呢?”江嘉年有些茫然,“比我大个五六岁,秃了顶的,没有什么风度的中年男人?”略顿,发怔道,“亦或是一个呆头呆脑,见我更多的意图只是想得到一份工作的人?”
显然这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女助理听完就跟她说:“江总,您想恋爱了吗?”少顷,她又补充道,“或者说,您有喜欢的人了?”
两个问题,江嘉年只回答了第一个。
“我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再错一次。”
女助理跟了江嘉年多年,比起外人,更能感觉到她和林董之间的不寻常。尤其是最近林董的表现,明显是对江总有点什么意图,再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由此,也可以算出上次她的失误林董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
仔细想想,女助理说:“‘再’?……那看来江总提到的人恐怕不是之前的人了。”
江嘉年沉默着没言语,女助理迟疑片刻继续问道:“那现在这个人,江总喜欢他吗?”
她之前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现在被直接挑明了问,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过了很久很久,江嘉年才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沉沉地说:“喜欢又能怎么样呢,要说出来吗?不行啊。说出来的喜欢就不单单再是喜欢,而是责任,你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如果鲁莽地说出喜欢,以后再发觉‘其实我没那么爱你’,两个人再因此分开,大家都会受伤,甚至记恨彼此,那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她的话让女助理沉默了许久,就在她要挂断的时候,女助理才小声说:“江总,我没你经历得那么多,也没你想得全面。你的说法理智又现实,可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不是理智和现实的事,你强求这一份精神在,反而会耽误了正确的人。”
“人生那么漫长,为什么要自己跟自己别扭呢,遇见了喜欢的人就勇敢表现出来啊,难不成真的‘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可能那样很酷,但我不想要那样的酷。”
也许真是老了,听见年轻的女助理这样的话,江嘉年竟然会觉得,啊,原来是该这样。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感情不该别现实和理智来桎梏,它该自自由由,无牵无束。
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做了。作者的话:特别喜欢女助理说的话,与大家共勉!